回不去的肖湖港


肖湖港,据说是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涨大水溃堤冲出的一个倒口,水域面积三百多亩,夏天水涨,金灿灿白茫茫一片汪洋,冬日水竭,大坑连小坑一群池塘,是鱼虾生长的福地,是群鸟聚集的天堂,更是水乡孩童戏水的乐园。

有一种鸟,白色,颈很长,尾很短,常常用一只比颈更细长的腿插入水中,水上还有一大截足以让它傲视群雄,另一只脚则屈居于体下,如同等待发令枪响的运动员,枪不响,它就一直呆立着,从不见它更换姿势,特像一个银白色的雕塑。我们称它青桩,桩倒像,但并不是青色。我们知道它一直在关注鱼情,却没有发现它跃起过一次。生产队开会时,指导员把它拿来形容那些锄草时出工不出力,常常站在那里侃大山的懒汉像个青桩。

另一种鸟,纯白,一飞就是一大片,浮在水面像鸳鸯,但远远超过两只,有点小动静,就是一阵大闹腾。我们称它为白鹤,其实只有鸽子般大小,不过比鸽子轻盈多了。

它们都是捕鱼的能手,一捕大鱼,一捕小虾,如果喜欢钓鱼,可以根据它们的聚集地选择钓位。

那时的田头地间常有小水塘,从来没有人放鱼,但时间一长,就有了鱼。老一辈人解释说,鱼是会飞的,但必须是露水很大的晚上,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鱼就想换个环境,于是它们自己咬着自己的尾巴,乘着露水就飞了,那时只能信以为真,后来知道,都是这些鸟的功劳,它们的脚上喙下粘上它地的鱼卵,便到处播种,于是,凡有井水处皆有鱼。

可能因为水域大,肖湖港的鱼确实很多,好吃,味道可以和大堤外面澧水河里的鱼媲美。

我们的捕鱼方法主要是钓,这种钓带有很大的欺诈性,因为我们根本不用饵料,就是露水很大的早晨找点蜘蛛网,将网丝缠在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鱼钩上,水中浸泡一会儿就像一粒白米饭。

钓竿就是从竹扫把中抽出的一根竹子,在煤油灯上烤着整一下形,不用水标,行走在水中,将鱼钩抛到最远处,立即拽回,水中的刁子(小白条)发现目标,飞奔而来,大嘴一张就成了你的俘虏,我们称为刷刁子。

那时无所谓鱼护,就是把旧阳伞的伞柱剪下有孔的一截,脚踩着将其在地下磨光滑,拿一根绳子穿入孔中,绳子的另一端横着系一粒大扣子,我们称它为鱼串。

雨过天晴,我们飞跑来肖湖港,裤子一脱挽在头顶,立即下水。尽管水面很大,但我们熟悉水情,潜在水底的那些路埂我们了如指掌,闭着眼都不会踏入深水区,追着那些白鹤,我们一路刷过去,鱼串的那个引针嘴里衔着,钓来一个,穿过鱼鳃,很是方便。

我们知道青桩那里肯定也有鱼,但它对我们的靠近不理不睬,常常就不敢继续靠近它了,因为在一望无垠的水域中,我们的胆量会缩小一大半。

最怕突然被草鱼咬钓,鱼钓不起来,结果不是线断,就是竿折,只能无功而返,最不划算。

那时,每个生产队都会养着一群耕牛,七条八条不等。夏天,水牛特别喜水,刚刚在堤坡吃草的,不知哪条牛带头朝肖湖港跑去,其它的就都跟了上来,噗通噗通,如下一大锅饺子,翻滚扑打闹腾着,屎尿也发射出来,逗来大鱼小鱼追逐跳跃,很是热闹。

常常需要放牛娃大动干戈,入水生拖硬拽,才能将它们请上岸去,结果,脚下就踩着了鲫鱼黄骨鱼,都是一些水底觅食的品种,弄个三斤两斤稀松平常。

夏天的晚上,打着一把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沿着肖湖港水边逡巡,哪怕手上拿着一根竹棍,也可能在水边打到一条草鱼享用。在强光照射下的草鱼又呆又傻,第一棍没有打中它,再打第二棍都有可能斩获。

烈日当空的晌午,拿着一把大抄网,寻找水中的一团满身是刺的水草,将抄网由下向上抄出水面,拖到岸边,将水草捞出,抄网里面剩下的多是虾子,满网乱蹦,也有小米粒,钢鳅,都是极好的上等佳肴。

本来上学时包的是午饭,常常三节课结束,那些虾子小鱼就被左邻右舍和我一道当零食解决了,好在正式吃午饭时,大家也会给我分出一些百家菜肴,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回想起来,我的儿时,几乎就是吃着肖湖港的鱼长大的。

一九七四年,治理澧水,大堤内移,肖湖港被新的大堤全部压在了脚下,我们儿时的水上乐园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昔日捕鱼如囊中取物的后花园就这样一去不返了……同时失去的还有那些飞鸟,那些耕牛……

没有画家的妙手回春,没有摄影师的鸟瞰留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脑海中的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不能回访,不能复制,那个仅仅存活了四十年的肖湖港,慢慢地,就被这里的人们遗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