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母亲,那年您来济南看我们,有一天晚上我喝得大醉,被几个战友架到我单位,单位是部队医院,我在医院里打针醒酒,记得打针的管子老粗,医院领导派人去家里喊您的儿媳妇过来照顾我,天那么晚那么黑,人进进出出轰轰隆隆的,母亲,那天吓着您了吧!
母亲,自从您的大孙子长大成人,长到和我喝醉酒年龄一般大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体会到,父母挂念子女是无时无刻的,我天天生长着的身体,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母亲。早晨,母亲眼望着我离家去上班,傍晚,母亲坐在门口等着我下班把家归。
二十六年前,农历五月初一,再过几天就是五月端午节,您在济南说什么也不待了,赶着我去买火车票,要回老家。天很热,我从单位食堂借来买菜的三轮车,拉着您在营房大院里转,大院里树荫遮天,厚厚的,我在凉爽的树萌下一遍遍劝您,您的儿媳妇跟在后面也一遍遍喊着妈,劝您,但您都不依。
那天早八点,咱俩坐上回家的空调火车,火车里人不多,干净整洁敞亮,我和您对桌坐着,您精神状态特别好特别好,您腰板挺直,眼放光彩,咱娘俩说了特别多的话,有一火车,其中有一句话我记着,您说,老四啊,哪天我要没了,你记着多给我绕纸呀!当时我不让您说这样的话,我也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回到老家,您走进我大哥的家里,心好像踏实了许多,但您咳嗽喘不动的病又有点厉害了,我在家又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不得不返回部队,您躺在炕上,是平躺着,我靠近您说,娘,我走了,过一个月我请假回来再看您,您要好好的。您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歪头看我。我迈出西屋门,迈出厅堂门,迈出大哥家的院大门,我一步三回头,眼睛噙满了泪水。
整整一个月,谁知这一别竟是和母亲的永别。农历六月初一,母亲去世了。接到电话,我心慌得厉害,冲破黑夜,露水浸透裤腿,我一路小跑走到您身边,您儿媳和您刚上小学的大孙子大跑也跟不上我。到家,院子里站满了人,我去您身边拉您的手,手那么凉,一旁的婶子说,别哭老四,别把泪滴在你娘的身上。顿时,我泪如雨下。世界上我最亲的娘没了,我最最柔弱的娘没了。那个冬天给我烤暖棉鞋的娘没了,那个夏天给我扇蒲扇的娘没了,那个自己不舍得吃把一个橘子掰成几瓣分给孙子孙女们吃的我的亲娘没了,那个拿笤帚疙瘩狠抽我屁股,嫌我做错事不好好学习不说实话,一边打一边问我改不改的娘没了,那个一辈子不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娘没了。
以后,我跟娘喊,我跟娘笑,我跟娘吹牛,我跟娘说委屈,我娘再也不理我了。
听我大哥说,母亲在弥留之际,总说“四、四”的,有时还手指窗外,不知是说死还是挂着济南的老四……。
母亲,对不起,老四说是一个月再去看您,您怎么一天也不等我啊!
母亲,对不起,我回家晚了。
2022.5.6上午11:50落笔涕零



壹点号 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