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50年3月的雷州半岛。韩先楚"啪"的一声将花名册摔在作战桌上。
"好啊!都学会跟老子耍花枪了!四十军、四十三军的营以上干部,全他娘的把副手推出来顶缸?"
作战处长硬着头皮解释:"司令员,同志们不是怕死,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薛岳在岛上修了半年工事,就把你们吓尿裤子了?"
帐篷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二兵团副司令员李作鹏掀开帘子,带进一股腥咸的海风:"老韩,刚截获的敌军电报。"他递过电文纸,压低声音:"薛岳把'伯陵防线'吹得神乎其神,连美国记者都请去参观。"
韩先楚扫了眼电文,"传我命令!明早全军团以上干部集合,老子要现场发安家费!"
次日清晨,海滩上黑压压站满了军官。韩先楚跳上弹药箱,海风把他敞开的军装吹得像张开的鹰翼。
"看见这玩意儿没?"他举起枚银元,阳光下"袁大头"的侧脸闪闪发亮,"每人二十块!现在就给家里寄回去!"他突然把银元狠狠砸向礁石,金属碰撞声刺破海风,"等打下海南岛,老子用这钱给你们打金牌!"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满脸稚气的营长突然喊:"司令员!不是弟兄们怂,咱们的木帆船..."
韩先楚一脚踢翻弹药箱,箱体裂开露出里面的救生圈,"三百年前郑成功用木船收复台湾,三百年后共产党就用木船解放海南!老子跟第一批船队上岛!要喂鱼也是我先喂!"
02
1913年的湖北黄安。七岁的韩先楚踮着脚,把晒得发烫的玉米棒子码成堆。父亲佝偻着腰从地主家回来,裤腿上沾着泥脚印。
"爹,他们又打人了?"小先楚攥着半块发霉的窝头。
父亲没说话,只把开裂的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三粒带血的铜钱。屋后突然传来母亲的啜泣声,地主的管家正把刚下的鸡蛋往篮子里装。
1927年的春夜,14岁的韩先楚蹲在油灯下编竹筐。篾条在他手上翻飞,突然"啪"地断成两截。"这世道也该断了!"他把半截篾条狠狠插进土墙,墙上的《农民协会告示》被震得簌簌作响。
"先楚!"同村的王铁匠猫着腰钻进来,"麻城的枪声都响三天了!"他掏出块红布系在少年手臂上,"跟叔走,农会发梭镖了!"
月光下,韩先楚挥舞着新领的梭镖,把自家田契钉在了地主家的门板上。麻布鞋踩过泥水塘,溅起的污水打湿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标语。
1930年的大别山,风雪夜。已经成为游击队长的韩先楚正在给土铳装火药。通讯员顶着满头雪片闯进来:"队长!红二十五军的吴政委要见您!"
破庙里,戴着眼镜的吴焕先打量着这个满手老茧的年轻人:"听说你带着三十条破枪,把保安团一个连耍得团团转?"
韩先楚把冻僵的手伸到火堆上烤:"山里人熟路。"火星噼啪作响,映亮了他眉骨的伤疤。
"好!"吴焕先突然拍案而起,"从今天起,你们游击队编入红军!"他解下自己的棉大衣扔过来,"先把你那件露棉花的袄子换了!"
整编那天,韩先楚的游击队背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站在晒谷场上。有个背着老套筒的队员小声嘀咕:"这红军的规矩也太多了..."话音未落,韩先楚已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记住!从今往后咱们头上顶的是红星!"
1934年的独树镇战斗,时任营长的韩先楚抱着机枪冲在最前面。子弹把他刚领的军装撕开十几道口子,血水顺着裤腿灌进草鞋。卫生员要给他包扎,他一把推开:"先救戴眼镜的!"指着不远处中弹倒地的程子华政委。
长征路上,红二十五军的"娃娃兵"们总爱围着韩先楚:"营长,给讲讲你怎么用篾刀砍白匪呗!"他就地取材编起竹蚂蚱:"看好了,当年老子就这么套住民团哨兵的脖子..."竹条在他粗糙的手指间灵活翻转,仿佛还是那个走街串巷的篾匠。
直到很多年后,四野的老兵们还记得韩司令员那个从不离身的蓝布包袱。有次战斗间隙,参谋好奇地打开——里面是把磨得发亮的篾刀,刀柄上歪歪扭扭刻着"黄安韩"三个字。
03
1936年5月的陇东高原。韩先楚勒住战马,眯眼望着远处的定边城墙,风沙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又添了几道血口子。
"团长,彭总命令咱们绕道。"通讯员抹了把脸上的沙土,"说马家军的骑兵不好惹。"
韩先楚没答话,突然一夹马腹冲向城墙。战马在护城河边人立而起,惊起一群乌鸦。他兜转马头回来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看见没?城头哨兵缩得像鹌鹑!"马鞭"啪"地抽在靴筒上,"传我命令,二营准备云梯!"
"可彭总那边..."
"老子打完自己去请罪!"韩先楚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子弹擦过的伤疤,"告诉弟兄们,进城我请他们吃羊肉泡馍!"
夜幕降临,韩先楚亲自带着突击队摸到城墙根下。月光照着他手里那把从鄂豫皖带出来的篾刀,刀刃在砖缝里轻轻一撬,竟抠出块松动的城砖。
"团长,你这手艺..."突击队长瞪大了眼睛。
"少废话!"韩先楚把篾刀咬在嘴里,双手扒着砖缝就往上爬,"老子当篾匠那会儿,你们还穿开裆裤呢!"
黎明时分,定边城头突然炸开三颗信号弹。韩先楚站在城门楼上,手里攥着半截炸断的马刀,脚下躺着个满脸横肉的马家军军官。
"团长!缴获战马七百多匹!"司号员兴奋地跑来报告,差点被满地银元滑倒。
韩先楚一脚踢开脚边的弹药箱,箱子里滚出几个青花瓷瓶。他抄起个瓶子闻了闻,突然咧嘴笑了:"还挺会享受。"说着仰脖灌了口葡萄酒,紫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缴获的骑兵制服上。
三天后,彭德怀的指挥部里,参谋们大气不敢出。韩先楚直挺挺站着,胸前挂着的新缴获的怀表嘀嗒作响。
"擅自行动!违抗军令!"彭德怀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碗跳起来老高,"你韩先楚有几个脑袋?!"
怀表的嘀嗒声更响了。韩先楚突然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总指挥,给您带的定边烧鸡..."
彭德怀的骂声戛然而止。他掀开油纸,香味顿时弥漫整个指挥部。半晌,传来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下次再犯,老子亲手毙了你。"
屋里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了。韩先楚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个酒囊:"马鸿逵地窖里藏的..."
"滚去抗大学习!"彭德怀抓起烧鸡腿砸过来,"让刘伯承好好治治你这身匪气!"
秋日的延安抗大课堂上,留着八字胡的刘伯承正在讲解战术。突然停下教鞭,指向后排:"那个啃羊蹄的,站起来!"
满嘴油光的韩先楚慌忙起立,羊蹄"啪嗒"掉在地上。
"说说看,定边之战为何能胜?"
教室里响起窃笑。韩先楚搓了搓手上的油渍,突然挺直腰板:"报告教员!马家军当兵为吃粮,咱们红军为翻身!"他指了指心口,"这儿不一样!"
刘伯承的教鞭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最终轻轻落在韩先楚肩头:"坐下吧...下次带两只羊蹄。"
平型关大捷那天,已是副团长的韩先楚带着突击队埋伏在老爷庙。日军钢盔的反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抗大课本上的话,扭头对指导员说:"看见没?这就是刘教员说的'出其不意'!"
冲锋号响起时,他第一个跃出战壕,那把篾刀别在腰间一晃一晃的。后来战报上写:"韩部如旋风席卷敌阵","旋风将军"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夕阳西下,韩先楚坐在缴获的日军装甲车上,用刺刀撬开个罐头。忽然有人喊:"团长!彭总电报!"他接过一看,哈哈大笑——电报上就八个字:"匪气未消,打得好!"
04
1946年的辽东。韩先楚踩着嘎吱作响的冻土走进四纵指挥部,屋里炭盆将熄未熄,几个参谋围在地图前愁眉不展。
"韩司令,沙岭子这仗..."参谋长欲言又止,手指在鞍山地形图上划了个圈,"战士们都说,这地方邪性。"
韩先楚没说话,抓起桌上的窝头啃了一口,冰碴子硌得牙生疼。他突然把窝头砸向墙角,"砰"地一声惊起几只麻雀:"邪性?老子专治邪性!"转身抄起电话:"接三师!老胡吗?明天跟我上前沿!"
鞍山城下,韩先楚蹲在战壕里往绑腿上缠草绳。三师师长胡奇才递来个望远镜:"司令员,敌人在炼钢厂修了三十七个碉堡。"
望远镜镜片上沾着雪沫,韩先楚用袖口擦了擦:"老胡,你闻见没?"他突然深吸一口气,"焦炭味儿!工人们等着咱们呢!"
总攻那日,韩先楚拎着冲锋枪冲在第一个。子弹打在钢轨上迸出火星,他一个翻滚躲进铁水包后面,扭头对突击队长吼:"看见那个吊车没?给老子爬上去架机枪!"
当红旗插上鞍钢高炉时,韩先楚正蹲在车间里啃冻土豆。电报员气喘吁吁跑来:"司令员!毛主席...毛主席来电了!"那张电报纸在寒风里哗啦作响,韩先楚瞥见"甚慰"两个字,突然把土豆塞给身边的小战士:"去,给炉前工送去。"
1947年的临江,滴水成冰。韩先楚裹着缴获的日军大衣在地窖里看地图,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警卫员小跑进来:"司令员,三纵的联络员说..."
"听见了。"韩先楚突然用红铅笔在地图上划了道弧线,"廖耀湘这个老王八,真当老子是泥捏的?"铅笔"咔嚓"折断,他抓起电话:"给我接七师!明天拂晓,从冰面上摸过去!"
新开岭的雪夜,韩先楚的部队像幽灵般滑过结冰的浑江。有个小战士冰镐脱手,眼看要滑进冰窟窿,被韩先楚一把拽住。棉裤撕开个大口子,寒风往里直灌,他却咧嘴笑了:"小子,等打完这仗,老子教你滑冰!"
05
1950年的雷州半岛,木棉花开得正艳。韩先楚一脚踹开团部大门,满屋烟雾中,几个干部正围着《解放日报》争论。
"听说老家分田了?我娘来信说分了头黄牛..."
"海南岛隔着海峡,打下来谁去种地?"
报纸"哗啦"一声被掀飞,韩先楚的铁掌拍在桌上震翻了茶缸:"放屁!琼崖纵队还在山里啃树皮呢!"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个海螺壳,"知道这是啥?冯白驹同志捎来的!"海螺凑到耳边,仿佛真有涛声阵阵。
次日清晨,韩先楚站在队列前,手里拎着个包袱。解开蓝布,露出那把磨得锃亮的篾刀。"这是我十二岁吃饭的家伙。"刀尖"咚"地扎进木桩,"今天开始,我跟突击队同吃同住!"
海练场上,四十岁的韩先楚光着膀子跟小战士比赛泅渡。浪头打来呛了水,他抹把脸又扎进海里。夜里查铺,他给每个战士的胶鞋里塞了把干草——"防脚气,老法子。"
登陆前夜,韩先楚把全团集合在海滩上。月光下,他举起酒碗:"喝了这碗壮行酒,活着的回来喝庆功酒!"突然把碗一摔,指着对岸:"看见没?冯白驹同志点的火把!"
第一波木船冲滩时,韩先楚果然在首船。子弹把船板打得木屑横飞,他竟站起来哈哈大笑:"同志们,龙王爷收了我的买路钱,该咱们上岸收账了!"浪花打湿的军装上,隐约可见"中国工农红军"的褪色字迹。
06
1950年3月的雷州半岛,野战军指挥部。韩先楚"啪"地合上电报本,转头对参谋长说:"给中央发电:主力可战,请速决断。"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已借民船八十艘。"
作战处长匆匆进来,递上份花名册:"司令员,各团上报的渡海名单..."话没说完,韩先楚已经暴起,拳头砸得作战桌嗡嗡作响:"主官呢?全他娘躲后面当缩头乌龟?"
指挥部霎时死寂。韩先楚突然摘下军帽,露出额角的弹疤——那是四平战役留下的。"拿纸笔来!"他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通讯员:"贴到各营炊事班去!"
布告上的墨迹还没干,炊事班外就挤满了人:"兹决定,本司令员随第一梯队登陆,此令!韩先楚。"有个老兵突然嚎了一嗓子:"韩司令要亲自渡海!"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当晚的誓师大会上,韩先楚拎着个渔网走上台。台下官兵面面相觑,只见他把网往地上一铺——竟是张巨大的海南岛地图。"同志们看好了!"他抄起根烧火棍指地图,"薛岳在这修了碉堡,在这埋了地雷..."棍尖突然戳到某处,"可这儿!琼崖纵队的冯白驹同志,正带着老乡们等咱们呢!"
海练场上,韩先楚光着膀子跟小战士比赛憋气。参谋跑来报告:"司令员,三营又晕船了十几个..."他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去,把我存的生姜全熬成汤!"转头跳上礁石,对着呕吐的战士们喊:"老子当年在鄂豫皖,连驴车都晕!现在不照样..."话没说完,一个浪头打来,把他拍进海里。战士们哄笑着跳下水捞人,发现司令员手里还抓着条活蹦乱跳的海鱼。
4月16日黄昏,三百多艘木船在暮色中集结。韩先楚站在指挥船上,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把锈迹斑斑的篾刀。"这是老子当年要饭的家伙。"他手腕一抖,刀光闪过,缆绳应声而断,"今天,咱们去海南岛讨个新天地!"
午夜时分,敌军探照灯扫过海面。韩先楚所在的木船被炮弹击中,海水咕咚咕咚往里灌。他抄起钢盔就舀,边舀边吼:"怕个球!老子在四平挨的炮弹比这多十倍!"突然指着远处:"看!冯白驹同志点的火把!"
对岸悬崖上,星星点点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韩先楚第一个跳下齐腰深的海水,子弹在他身边激起无数水花。有个小战士中弹倒下,他反手背起就冲:"撑住!老子带你去喝椰子汁!"
07
5月1日,海口解放的捷报传到中南海。毛主席正在批阅文件,突然拍案而起:"好!这个韩旋风!"他走到窗前望着南方,对周恩来说:"海南这一仗,给台湾问题打了个样。"
庆功宴上,韩先楚却不见了踪影。警卫员在码头找到他时,这位"旋风将军"正蹲在渔船边跟老渔民学编渔网。浪花拍打着岸边一块礁石,上面用刺刀刻着几行字:"1950年4月16日,四野由此渡海。韩先楚和同志们到此一游。"
后来在朝鲜战场,美国《时代》周刊的记者问起海南战役。韩先楚摸着缴获的Zippo打火机笑了:"知道我们为什么赢吗?"他"咔嗒"打着火苗,"薛岳守着岛等我们,我们却带着整个大陆的力气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