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一条3分多钟的视频《邯郸,得劲儿》开始,邯郸这座城市,在今年一次次霸榜热搜。
在语言体系里,邯郸话属晋语邯新片,同时掺杂了冀鲁官话和中原官话。无论山西、河南、山东任何一个省份的人来此,都能从只言片语中get到一些熟悉的词汇。这是一座让“山河四省”难兄难弟们有着共同亲切感的城市。
跳出山河四省,邯郸三千年的文化底蕴才是吸引全国人民趋之若鹜的主要原因。京畿辅地、千年古都、太极拳之乡、成语之都……在邯郸诸多的title中,我想先从成语说起。

“邯郸学步”是中国人对邯郸的初印象,到邯郸的第一站,首选当然是——学步桥。代表了赵国风雅的邯郸步,让一位来自燕国的少年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这则力戒后人盲从刻板的成语在历史的长河中流传至今,而少年当时学步的木桥早已毁于一场洪水,如今的学步桥是明代万历年间复建的一座七孔石拱桥。两侧的石栏板雕刻有人物故事和动植物等,由于风化严重,建国后翻建时,已将原先的吸水兽和栏板收藏于邯郸市博物馆。
因此,这座鼎鼎大名具有500年历史的石桥仅仅“混”了个市级文保。


邯郸学步桥 | ©视觉中国
倒是位于郊区的黄粱梦吕仙祠,凭借完整且规模较大的道教古建筑成为了国保单位。这座祠庙建于北宋时期,其典故来源于唐代传奇小说《枕中记》的中“黄粱一梦”。
其中,供奉着黄粱梦主角——卢生卧像的卢生殿为全国道教建筑中的孤例。卢生所枕的那个由大青石雕的如意枕,早就被前来讨个好彩头的游客们盘包浆了。
古往今来,世人皆期冀美好的生活,但部分却沉湎于虚幻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吕祖当年对卢生的点化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黄粱梦吕仙祠 | ©视觉中国
关于邯郸的1584个成语中,“胡服骑射”对邯郸意义最为重大。胡服骑射既是历史上奠定赵国地位的重要决策,也代表学习先进技艺,改革成功的意味。带领赵国摆脱内忧外患的困局、成为战国七雄之一的赵武灵王,被世代邯郸人奉为精神偶像。
在邯郸随处可见赵武灵王的雕像,从高速入口到丛台广场,再到标志性的赵邯郸故城、丛台公园,不同的雕像都表达着邯郸人对赵武灵王的崇敬之意。

赵武灵王丛台 | ©视觉中国
丛台是赵都历史的见证,也是古城邯郸的象征。现在的丛台虽为清同治年间重建,却不失典雅古朴。站在丛台之上,大半邯郸城尽收眼底,极目远眺,甚至可以看到西太行山和赵王城遗址。站立于此,方可遥想当年赵武灵王在此检阅军队、挥斥方遒的豪情壮志。

邯郸丛台公园 | ©视觉中国
丛台下北侧的七贤祠,是为纪念赵国功勋卓著的“七君子”而建。其中,韩厥、程婴、公孙杵臼三位是赵氏孤儿故事中的“三忠”,成为刎颈之交的蔺相如和廉颇也都是响当当的股肱之臣。
丛台南侧有秦始皇出生地的遗址复原,里面有嬴政童年在邯郸生活的展览,在此可以看到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成语故事——“奇货可居”。
多年后,嬴政成为了始皇帝,擅长投资经营的吕不韦确实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盛名与权势,可惜波谲云诡的政局并非一介商人可以操控,他爱投机的本质注定了失败的人生悲剧。

邯郸武灵丛台 | ©视觉中国
丛台公园连接着邯郸道,街口的“和氏璧”雕像,引出了成语“完璧归赵”的主人公——蔺相如。而《将相和》故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廉颇,正是在这里的回车巷与蔺相如狭路相逢。蔺相如顾全大局,力避大将军廉颇锋芒,主动回车让路,知道实情后的廉颇羞愧难当,遂赤膊负荆上门谢罪。
智慧过人的君子与勇于认错的名将,二者都以大局为重的广阔胸襟确保了赵国几十年的安定祥和。

回车巷| ©视觉中国
如今,很多成语典故每天都在邯郸道进行实景演绎。毛遂自荐、奇货可居、滥竽充数……都被重新编排成戏剧向公众展示;更有高级玩家,将成语改编成了说唱的形式进行传播。
邯郸真无愧于成语之都的盛名,实实在在将成语贯穿于日常生活,正因如此,成语文化才能在此历经千年,仍然鲜活至今。

中国古都并不少,为何偏偏只有邯郸成为成语之都呢?或许赵邯郸故城遗址会告诉你答案。


赵王城遗址 | ©视觉中国
三国时,邯郸才子刘邵便通过文辞华丽的《赵都赋》描绘过赵王城的恢弘:“尔乃都城万雉,百里周回,九衢交错,三门旁开,层楼疏阁,连栋结阶。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造天,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
战国后期,赵都邯郸已成为黄河以北人口众多、商业繁荣的大都会。作为一座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自然吸引了源源不绝的人才,随之而来的便是文化上的百家争鸣。

赵王城遗址公园风光 | ©视觉中国
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赵胜,门下有食客三千。仅毛遂一人便在秦军围困邯郸的历史事件中,衍生出四则成语。沉寂三年的“毛遂自荐”从众多门客中“脱颖而出”,随平原君前往楚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楚王“围魏救赵”。
从鲁国来的大儒孔穿与逻辑学始祖公孙龙就“白马非马”这一哲学命题展开激烈争辩;赵国儒家学派代表荀子更是在著作《劝学》中产出了“青出于蓝”、“锲而不舍”等十多条成语。

毛遂文化自荐阁 | ©视觉中国
秦灭赵后,邯郸活跃的文化氛围并未因为赵国的灭亡而衰落。到了西汉时期,社会稳定,邯郸成为华北最大的商贸集散中心,天下的巨贾大商皆云集此地,总人口接近50万,一跃成为全国第三大城市,仅次于长安和洛阳。
在400余年的昌盛中,邯郸从来都不是一座孤城。早已形成了以它为中心,辐射周边十余城邑拱卫邯郸的密集城市群,比如:永年阳城、磁县讲武城、峰峰界城……

俯瞰邯郸广府古城 | ©视觉中国
直至东汉末年,群雄混战,邯郸淡出历史舞台。官渡之战曹操打败袁绍,占据邯郸邺城,曹魏的政治军事中心就此在邯郸崛起。
建安十五年,曹操下令修建了铜雀、金凤、冰井三台。据传,他白天在铜雀台讲武布阵,晚上在此习文作诗,并广邀文人来此赴宴,登台作赋。其中,大才子曹植就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登台赋》,奠定了建安文学的基础。

铜雀三台遗址 | ©视觉中国
当时有七位才子与曹氏父子三人纠葛颇深,被称为建安七子,社会动荡年代,他们的行文总透露着心念苍生的幽怨和慷慨悲凉的阳刚之气,形成了文学史上被人尊崇的“建安风骨”。

邯郸涉县娲皇宫 | ©图虫
文学之外,建安七子还衍生了很多成语故事,曾替袁绍写过檄文的陈琳,劝大将军何进不要“引狼入室”、“授人以柄”;三次向曹操称病辞官的徐干,被曹丕大夸 “恬淡寡欲”;最为大众熟知的孔融,曾被曹操封为将作大匠。后言辞激烈触怒曹操,被抓时,其子说出“覆巢之下,安无完卵”,最终全家惨遭杀害。

铜雀三台遗址| ©视觉中国
公元220年,曹丕在洛阳称帝,邺城定为北都。此后200余年,北朝的后赵、冉魏、前燕轮番在邺城定都。公元534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历史再次重演,北魏重臣高欢立元善见为东魏孝静皇帝,从洛阳迁都到邺城。
东魏和北齐的实际掌权人高家,亦产出了不少成语典故。“快刀斩乱麻”是暴虐疯癫的高洋真实内心的投射;“粉镜自玩”记述了高纬及妃子观战取乐的荒诞; 唯一的正常人兰陵王取得邙山大捷,将士们为其创作了《兰陵王入阵曲》。现在凭借磁县北朝博物馆展出的乐舞俑,我们可想象“无出其右”的兰陵王在“兰陵入阵”时的冲杀英姿。

北朝考古博物馆的兰陵王塑像 | ©视觉中国
帝王将相的文治武功,才子佳人的美丽传说,引人入胜的奇闻逸事,是邯郸成语典故的重要来源。放眼中华大地,再没有一个城市有邯郸这样错综复杂又历史深厚,发生过那么多的奇人奇事。因此,成语之都必须是它,也只能是它。
同时,邯郸当地的民间俗语、歌谣、戏剧也为成语提供了不少素材。形容平原君赵胜的成语“利令智昏”虽出于《史记》,但司马迁明确指出这是“鄙语”,来源于民间;“新台之丑”语出《诗经·邶风·新台》,实际是当时卫国人讽刺卫宣公夺媳丑行的民歌。更有诸多像“名不副实”这样的口头语,随着百姓的生活流传至今,生生不息。

背靠“天下之脊”太行山,面向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自古以来,邯郸都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而成为兵家必争和商贾聚集之地。
邯郸道,被称为“活着的史书”,它在古代一直承担着运输物资、传递信息及人员往来的任务。中原地区的瓷器、丝绸经此运往北方,北方的皮毛、马匹等特产又通过这里带回中原。

太行山风光 | ©视觉中国
自邯郸道向西南延伸50公里,在峰峰矿区依旧可寻找到当年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古道遗址。曹操在这里击败过袁尚,后燕建立者慕容垂经此灭了西燕,北魏大将军尔朱荣东出滏口打败叛军,最终高欢引兵入滏口攻晋阳,追击尔朱兆。

邯郸京娘湖风光 | ©视觉中国
兵戈铁马、刀光剑影背后,带来的是丝路草原和中原商路的贯通,塞外游牧民族与中原农耕文明的融合,这片区域逐渐成为多元文化碰撞的舞台。
之后,一直醉心于西域、中亚文化艺术的北齐统治者高氏家族,将中国佛教艺术推上了新的高峰。
或许是对自己的荒淫残暴感到不安,北齐的皇帝们热衷于崇佛佞佛。短短二十几年,在邺城和晋阳周边,及滏口陉沿途,开凿了大大小小几十座石窟寺。其中,最为恢弘惊艳的当属北响堂山石窟。

邯郸北响堂山石窟 | ©视觉中国
当我第一次走进大佛洞,就被它充满异域风情的华丽震慑住了。窟内巨大的佛造像形体敦实,面部丰满,高鼻长目,无不透露着北齐民族的豪迈和强健。龛顶雕饰的莲花火珠和立柱上精细的蔓草纹,以及背光上的火焰纹、缠枝纹、联珠纹,又都体现浓郁的中亚风格。


响堂山大佛洞内的佛像 | ©视觉中国
作为中国三大皇家石窟之一,北响堂山石窟绝对可以算作北朝艺术的绝唱,不过此后,在长达1500多年的时间里,响堂山石窟历经灭佛运动、战争、盗凿,窟内所剩完整佛像寥寥无几,当我为眼前辉煌灿烂的艺术赞叹时,也禁不住扼腕叹息。

响堂山石窟的释迦洞 | ©视觉中国
生逢乱世的百姓,总是对动荡不安的时局忧心忡忡,会格外依赖宗教信仰。没有金钱和能力,民间信众只能仿照石窟打造小型佛像来积累功德。于是,邺城独有的“龙树背龛式”造像应运而生。

响堂山寺后坡石窟 | ©视觉中国
这是一种以双菩提树为背屏、北齐新样式佛像为主尊、以镂孔透雕形式表现的白石佛教造像。造像融合了西域新传入的笈多造像样式,同时,继承了北魏以来背屏式造像中的龙、塔、飞天、璎珞、宝珠、香炉等传统因素,创造出全新模式,彰显了邺城作为6世纪北方佛教艺术中心的地位。

响堂山石窟的释迦洞 | ©视觉中国
只可惜,只是这璀璨的艺术如北齐王朝一般绚烂短暂,独树一帜的“邺城模式”造像仅传承了20多年,便遭遇灭佛运动,被破坏后,草草掩埋在了漳河河滩边的大坑里,直至2012年才重见天日。经过7年多的修复,于建国70周年在国家博物馆展出,获得了绝无仅有的“尊贵”待遇。

如今在邯郸博物馆被复刻的响堂山石窟第三窟 | ©视觉中国
公元580年,夺取北周政权后的隋炀帝杨坚,下令火焚邺城,六朝古都邺城遭到毁灭就此废弃。
不远处埋葬着北齐皇室的磁州,却在此时成为烈火淬炼的窑变美学诞生地。磁州窑的烈火就这样从北朝末年一直烧到了民国,从未间断。

损毁的释迦牟尼像 | ©视觉中国
磁州窑盛产的白地釉下彩绘瓷,所采用的“白地黑花”独特装饰技法为日后青花、五彩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及至宋元,磁州窑已成为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其自由奔放又富有生活色彩的装饰风格,深受大众喜爱。当时,一件上好的磁州窑瓷器价格完全不输定窑这样的官窑瓷器。


磁州窑的瓷碗和瓷枕 | ©视觉中国
翻开历史,在重要时刻,邯郸从未缺席,无论时代怎么变迁,它始终有名有姓。从商代的畿辅之地到雄霸一方的战国七雄,再到草原民族逐鹿中原后崛起的邺城,它衰落过,被摧毁过,却总能以新的姿态回到历史舞台。
大名府因运河贯通而发展,继而成为北宋陪都,繁华了一千年,磁州窑出产的白底黑花瓷器,从此借势销往了全国各地。清末京汉铁路的通车,让时代的焦点再次回到这里。

胡服骑射上云端 | ©视觉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它又依靠漳河的滋养土壤肥沃,成为“北方粮仓”、“冀南棉海”;因丰富的矿产资源,成为建设时期重要的电力、建材、纺织基地。
有人问,邯郸的遗憾到底是什么?我想,邯郸这三千年其实没什么遗憾。这座从未改名的城市,一直在做它自己。
编辑/Tasia
文/张甜
图/图虫、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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