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6月25日,世界告别了蔡澜。这是一个以味道、故事和无拘无束的热情编织人生的男人。83岁的他在香港养和医院安静地离世,身边围绕着亲友,遵照他的意愿,遗体被火化,没有举行任何仪式。
他喧嚣一生,却低调告别。
称蔡澜为美食家、作家、电影人或电视主持人,就像是将一只蝴蝶钉在木板上:或许准确,却忽视了翩跹。他一生都在用美食、电影、友谊和一种介于享乐与智慧之间的哲学涂抹日子,他曾戏称自己只是个“地球人”。
1941年8月18日,蔡澜出生于新加坡一个潮州家庭,祖籍广东潮州。他的童年在艺术与生存的碰撞中度过。父亲蔡文玄是诗人,供职于邵氏兄弟电影公司;母亲洪芳平则是学校校长,给予他一个充满创造力与纪律的童年。
年少时住在电影院楼上,年轻的蔡澜被银幕的光影深深吸引,这一迷恋或许塑造了他早期的职业生涯。他的姐姐成为校长,哥哥在新加坡电视行业崭露头角,家族的成就为他设定了高标,但他想走一条不同的路:不那么笔直,但一定要多彩。
15岁时,他前往日本学习电影,接触一种重视精确却又崇尚享乐的文化。或许正是在这里,他学会了在技艺与愉悦之间找到平衡。回到香港,他加入邵氏公司,干了20年的电影制作经理。后来邹文怀成立嘉禾电影,他去担任副总裁,监制过一系列成龙电影。
那些叫得出名字的电影都并非高雅艺术,大多是大众的欢愉,如果要对之溢美,那就是快乐与深刻同样高贵。蔡澜在电影中的工作并非追逐奖项,而是捕捉生活的脉动,快速、凌乱而激动人心。
再后来,蔡澜为香港《东方日报》撰写专栏,后转至《壹周刊》和《苹果日报》,他的文字机智、叛逆、直率,开始赢得忠实的读者群。他主持电视节目,尤其是与黄霑及倪匡主持亚洲电视清谈节目《今夜不设防》,使他家喻户晓。他开设餐厅,策划菜单,还推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点心系列。
蔡澜的世界观是对严肃和教条的叛逆。“我是个老顽童,”他曾说,“何必那么正经?”这是他对这世界的宣言。在一个痴迷于地位和稳定的世界中,蔡澜推崇转瞬即逝的美好:一盘完美的点心,与陌生人的短暂交谈,偶然瞥见的日落。
蔡澜喜欢生活过得热闹,“让你的爱好成为你的生计,”他建议,“赚钱的目的是自由。”
他的生活方式并非没有争议。有人视他为浅尝辄止的玩家,认为他从一种热情跳到另一种,却无一精通。有人批评他自封美食家,但餐厅令人失望。也有人反驳,蔡澜追求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精通,而是体验的丰富。
对蔡澜来说,美好的人生可能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幅马赛克,每一块碎片都如一部电影、一顿饭、一首随手写下的诗,都有自己的角色。
他的感情生活也是一幅大胆的画卷。蔡澜对自己的风流韵事毫不掩饰,曾开诚布公“一年一个女朋友不过分吧?”1994年,53岁的他与比自己小20岁的电影制片人张琼文结婚,婚礼没有奢华排场,只有一场简单的家庭晚宴。婚后蔡澜并没有上演什么浪子回头的桥段。有一次张琼文差点在家摔倒,蔡澜飞身扑上去救导致颈骨摔碎,后来只能靠着轮椅生活。
2023年张琼文去世时,蔡澜安静悼念,只是分享了一张自己吃牛杂的照片。
美食是蔡澜的挚爱。“吃不仅仅是食物”他说,它是一种习惯,一种乡愁。他的专栏和节目既赞颂平凡,也推崇精致,街边面摊与米其林餐厅在他眼中同样神圣。
他的美食评论与其说是批评,不如说是连接。在《铁人料理》中,他不以美食科学家的冷峻剖析菜肴,而是像孩子拆礼物般满心欢喜地品尝。他将吃饭视为对时间的反抗,一种让自己扎根于当下的方式。
“生活真有趣,”他常说,而在餐桌上,这句话很真实。
蔡澜的享乐主义也被实用主义所平衡。受母亲培养多技的建议影响,他相信适应力。“生存技能越多,信心越强。” 这不是空话,蔡澜的职业生涯涵盖电影、写作、电视和商业。当一个领域变得乏味,他便转向另一个。他是一个将无聊视为唯一罪恶的人。
被传媒冠以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与金庸、倪匡、黄霑并列,蔡澜常被认为是最不严肃的一位,但他对此引以为傲。金庸写武侠史诗,黄霑谱写乐章,倪匡编科幻故事,而蔡澜呢?他吃,他写,他游荡。“我没有金庸那么高雅,”他说“我只是个享受生活的人。”
蔡澜的言语穿插幽默与洞见,为身处快速变化世界的读者提供了避风港。他的年度问答成为文化现象,他以诗人的简洁和挑衅者的机智回答问题。对询问爱情的年轻女子,他可能说:“别太认真,享受就好。”对担忧事业的男人,他会答:“做你爱的,钱自然会来。”
晚年,随着朋友和同辈相继离世,蔡澜以惯常的从容面对死亡。到2024年,他住进香港一家海景养老院,送走了古董家具,日子在品尝几十年的普洱茶中度过。“我把财富散尽了,”他说,“也安排好了一切。”即便健康衰退,几度传出离世,他依然顽强地活着,分享美食照片和对生活小乐趣的思考。
我不愿称蔡澜的去世是某个时代的终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
但要承认,金庸、黄霑、倪匡已逝,蔡澜是香港传奇四人组的最后一人,是那个城市创意勃发的活链接,他嬉戏人生的态度态度影响着很多人的生活观。
面对那些庄重哀悼他的人,蔡澜可能会嗤之以鼻。“别大惊小怪,”他或许会说,“去吃点好吃的吧。”蔡澜的遗产不是纪念碑,而在瞬间:一桌热气腾腾的火锅引起的笑声,藏在随意俏皮话中的智慧,无悔生活的勇气。
蔡澜的有趣是,他向我们展示了人生不必宏大也能辉煌。它可以是一盘煎得恰到好处的饺子,一张潦草的便条,一瞥海面的瞬间。在他83年的岁月中,他编织了一幅经历的织锦,每根线各不相同,却共同构成了一个鲜明、耀眼的蔡澜。
用中文的“五彩斑斓”来形容蔡澜的人生几乎过于谦逊。他的生命或许应是一道光谱,将平凡折射为非凡。他教会我们品尝、漫游、欢笑,最重要的是,五彩斑斓地活着。
正如他最后写道:“生活真的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