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末至7月,东京两家影院——“天空之城”阿佐谷影院和角川有乐町影院举办“三种类型”的若尾文子电影展已经接近尾声,由于规模空前引发影迷热议。
曾任《电影旬报》主编——电影评论家白井佳夫认为:“若尾文子是日本电影史上的传奇人物,一生参演约160部作品。本次电影展上映了其中62部,占比近40%。虽然以女演员为主题的影展并不少见,但仅凭一人撑起如此规模的影展,堪称史无前例。”
同为“大映三大女星”的京町子(1924-2019)、山本富士子,其拍摄的电影作品大约有100多部,而若尾文子则高达160部——这一惊人数字源于她近乎“全年无休”的职业生涯。
从上至下:若尾文子、山本富士子、京町子
1951年,若尾文子作为大映第5期新人入社(与后来转投日活的南田洋子同期)。
1952年因久我美子(1931-2024)突发疾病,若尾文子接替出演小石荣一(1904-1982)导演的《逃离死之城/死の街を脱れて》(1952)实现银幕首秀。
电影《逃离死之城》(1952)剧照,若尾文子
次年参演的《十代的性典/十代の性典》(1953)引发社会争议,虽被媒体贬称为"性典女星"却知名度暴涨。
电影《十代的性典》(1953)图文版封面,左起:若尾文子、南田洋子
同年参演沟口健二(1898-1956)导演的《祇园歌女/祇园囃子》(1953)以精湛演技洗脱污名,其兼具优雅气质与炽烈情感的表演风格,使她与京町子、山本富士子并称大映三大台柱。
电影《祇园歌女》(1953)片场,前左为导演沟口健二正在教若尾文子表演动作
后来若尾文子回忆和沟口健二导演的合作时说:“导演总是称呼我为‘孩子’。在沟口健二的摄制组里,拍摄前的准备是最费劲的,总是要花很长时间。 所以他会说:‘孩子,去外面玩一会儿吧。’ 想想看,我当时才18岁啊(笑)。现在18岁的人可都是相当成熟的大人了。”
拍摄电影《祇园歌女》(1953)宣传照期间,沟口健二导演帮忙整理若尾文子头上的发饰
之后,除少数为其他电影公司拍摄的作品外,她坚持拍大映出品的电影至1971年大映破产,期间年均拍摄10-15部电影。
简而言之,在当时每个月都有一部她出演的作品在日本电影院上映。
电影《浅草之夜/浅草の夜》(1954)宣传照,左起:根上淳、若尾文子、京町子、鹤田浩二
若尾文子本人曾回忆: “我几乎只往返于片场和家之间……曾连续一周不睡觉,白天去外景地,晚上去片场。当时根本没有‘无戏可拍’的时候,因为这一部刚杀青,第二天就开机了新的电影。”
电影《美丽有罪/美貌に罪あり》(1959)宣传照,左起:若尾文子、野添瞳、山本富士子
大映破产后若尾文子转战电视圈,在《新·平家物语》(1972)等剧中表现活跃,并凭借舞台剧《雪国》拓展演艺边界。
1988年通过《武田信玄》(1988)中母亲角色及标志性台词"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斩获流行语大奖,再度引发关注。
而大映在破产后经德间书店重组,最终被角川书店收购。
如今,角川将旧大映时期的电影作品视为珍宝,投入巨资修复胶片并数字化保存,使若尾文子的大量作品得以完整留存,成就了此次影展的壮举。
【从贫民区少女到白衣美人医生】
早在这次影展之前,仅在21世纪若尾文子的个人影展就举办了5次,而这第6次的个人影展其规模最大,放映的电影也是最多的一次,而且绝大数电影都是重新经过数字处理,完全都是4K版的标准。
电影展宣传负责人仓林实央说:“要我从中选出几部来介绍,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因为这些电影可全都是会载入日本电影史的若尾文子的名作啊!”
他强调:“若尾文子的这些电影是一部能让女性学习如何生活的教科书!”
那首先就从“天空之城”阿佐谷影院的若尾文子电影展开始介绍吧。
其实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电影,影院每隔1-2周就会以双片连映的形式上映被数字化的经典作品,便于吸引新的影迷。
因为新的观众很在乎电影的画质,由于很多老的电影胶片已经老化,上映后会吓退那些喜欢老电影的影迷,为了让老电影焕发新的青春,角川定期为那些经典电影做数字化的处理,让老电影能吸引更多年轻的观众进场观看。
本次若尾文子电影展,在"影片放映的编排方式"上别具匠心。
以田中重雄(1907-1992)导演的《东京饭团姑娘/东京おにぎり娘》(1961)开场,以木村惠吾(1903-1986)导演的《菜场女郎/やっちゃ场の女》(1962)收尾。
电影《东京饭团姑娘》(1961)日本版海报
其实这两部作品堪称‘姐妹篇’——前者讲述新桥乌森裁缝铺女儿开饭团店的故事,后者描绘已消失的筑地蔬果市场批发商女儿支撑家庭的经历。
两部都是夹杂相亲与恋爱的喜剧片,若尾文子饰演的贫民区具有活力的少女形象令人神清气爽。
电影《菜场女郎》(1962)日本版海报
将这两部置于首尾,如同三明治般夹住其他作品,串起时代的变迁。
若想欣赏若尾文子在电影中的魅力,首推她在三隅研次(1921-1975)导演的《处女看见了/処女が见た》(1966)中饰演的京都尼姑。
电影《处女看见了》(1966)日本版海报
想看白衣美人医生形象可选木村惠吾导演的《温泉女医》(1964),大阪北区酒吧和服老板娘造型则在富本壮吉(1927-1989)导演的《当女人又爱又恨/女が爱して憎むとき》(1963)里。
电影《当女人又爱又恨》(1963)剧照,若尾文子和田宫二郎
此外,她在岛耕二(1901-1986)导演的《盲女物语/女めくら物语》(1965)中饰演的四谷荒木町花街盲人按摩师也极具看点,花街布景精美,尽显大映电影美术的深厚功底。
电影《盲女物语》(1965)剧照,若尾文子和宇津井健
【喜拍文学巨匠改编的作品】
由森鸥外(1862-1922)原作改编,池广一夫导演的《雁》(1966)中,若尾文子饰演高利贷者的妾室,与1953年高峰秀子(1924-2010)版对比观赏饶有趣味。
电影《雁》(1966)日本版海报
再到谷崎润一郎(1886-1965)原作改编,木村惠吾导演的《疯癫老人日记/疯癫老人日记》(1962)里,若尾文子化身操控无能公公的妖艳儿媳。
电影《疯癫老人日记》(1962)剧照,若尾文子和山村聪
而根据三岛由纪夫(1925-1970)原作改编,富本壮吉导演的《野兽的玩笑/獣の戯れ》(1964)中,她饰演照顾半身不遂丈夫的妻子,与爱慕她的青年形成三人同床的异常关系。
电影《野兽的玩笑》(1964)日本版海报
三岛由纪夫在《若尾文子小姐》一文中写道:“若尾小姐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生命气息,自然地呼吸着。所以,她饰演的角色总是那么自然,从没有失去过真实的感觉。”
电影《风野郎/からっ风野郎》(1960)剧照,若尾文子和三岛由纪夫
另外,她也格外喜欢拍摄海外推理小说改编的作品。
像根据哈罗德·马苏尔Harold Q. Masur原作改编,井上梅次(1923-2010)导演的《将我深埋/わたしを深く埋めて》(1963)中,她饰演与离奇杀人案相关的妖艳神秘人妻。
电影《将我深埋》(1963)剧照,若尾文子和田宫二郎
富本壮吉导演的《夜之陷阱/夜の罠》(1967)改编自她钟爱的康奈尔·伍尔里奇Cornell Woolrich(1903-1968)的小说《黑色天使》,讲述美貌妻子为洗清丈夫杀人嫌疑而独自追查真凶的悬疑故事,其中被黑暗组织捕获并遭受“折磨”的桥段尤为精彩。
电影《夜之陷阱》(1967)日本版海报
【“Side.A”必看的作品】
接下来是在角川有乐町影院的“若尾文子电影展”,首先是前半程的“Side.A”。
这里聚焦若尾文子早期饰演的有特色的电影。
若尾文子映画祭Side.A宣传海报
佐伯幸三(1912-1972)导演拍摄《吾妻即吾命/妻こそわが命》(1957)时,引入德国爱克发彩色系统,其浓郁厚重的色彩被称为“大映色彩”,尤以红色调强烈著称。但随时间流逝,胶片褪色会导致独特色彩流失。
电影《吾妻即吾命》(1957)拍摄期间,若尾文子和男主角菅原谦二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与增村保造(1924-1986)导演首次合作的《青空娘》(1957),以及被誉为“”若尾文子爱情喜剧最高杰作”的《最高殊勋夫人/最高殊勲夫人》(1959)——两部作品均以4K修复版首次亮相。
电影《最高殊勋夫人》(1959)日本版海报
与若尾文子合作最多次的导演是鬼才增村保造。从1957年的《青空娘》开始合作,两人在12年间共同创作了20部作品。
据说,此前看到的《青空娘》都是褪色版,一直以为若尾文子的头发是普通棕色,但4K版中竟是近乎红发的颜色。可能是为突出爱克发色彩而特意染红的。
电影《青空娘》(1957)剧照,若尾文子
1957年如此鲜艳的红发堪称极致摩登。此外,金属相机机身、汽车外壳等质感的光泽在4K修复下美得令人窒息。
《青空娘》是现代版灰姑娘故事,因开场若尾文子身着水手服的造型而被影迷熟知。
电影《青空娘》(1957)剧照,若尾文子和菅原谦二
在这些作品中,她开始散发出一种妖艳的性感魅力,从曾经的清纯派彻底转型为成熟的女演员。
而将她的魅力充分挖掘出来的最大功臣,无疑是增村保造导演。
电影《妻子的告白》(1961)外景地,左起:若尾文子、川口浩、增村保造
增村保造的作品一贯歌颂女性的自我觉醒,她的存在也逐渐变得不可或缺。
而在“Side.A”前半程上,还上映了若尾文子1952年5月的正式出道作品《逃离死之城》。
电影《逃离死之城》(1952)剧照,若尾文子
拍摄时她刚18岁,虽脸庞仍带稚气,但在银幕上已展现出女演员的坚韧——尤其是与野狗搏斗的戏份。
实际上,若尾文子在正式出道前已两次“现身”银幕——
1952年2月上映的《幸存的辩天女神/生き残った辨天様》(1952)中,她是敲鼓三人组之一(大映演技研究所毕业两天后的工作)。
次月在田坂具隆(1901-1974)导演的《长崎之歌永不遗忘/长崎の歌は忘れじ》(1952)里,她以“拄拐少女”形象短暂登场,有台词且名字出现在片头字幕。
电影《长崎之歌永不遗忘》(1952)剧照,左起:久我美子、若尾文子
在这次“Side.A”的放映阶段,特别上映了这部难得一见的《长崎之歌永不遗忘》。
此外,出道第二年在沟口健二导演名作《祇园歌女》中饰演可爱舞妓也是必看之作。
影片展现丧母少女立志成为艺妓,逐渐成长为美丽舞妓的蜕变过程,令人惊艳。
若尾文子映画祭Side.B宣传海报
【精彩纷呈的“Side.B”】
接下来在后半程的“Side.B”中,则集中展映若尾文子中期以后风格厚重的“命运女性”代表作。
这些作品才真正展现若尾文子表演的精髓。后半程同样有2部4K修复版首次公开:一是她借此完成从偶像到演技派蜕变的《妻子的告白/妻は告白する》(1961),另一部是被誉为“创伤电影杰作”的《清作之妻/清作の妻》(1965)。
电影《清作之妻》(1965)日本4K版海报
这两部作品均为增村保造导演,它们虽为黑白片,却呈现出被某种执念附身般凄厉骇人的表演。
而《妻子的告白》可称得上是若尾文子的代表作。在这部影片中,若尾文子扮演一位大学教授的妻子。
影片中,若尾文子以精湛的演技刻画了一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谋害丈夫的女人。
电影《妻子的告白》(1961)日本版海报
正是这部《妻子的告白》和同年主演的由川岛雄三(1918-1963)导演的《女人二度出生/女は二度生まれる》(1961)这两部影片,获得了1961年《电影旬报》、日本广播协会(NHK)电影奖、蓝丝带奖和日本电影记者协会奖等。
电影《女人二度出生》(1961)日本蓝光版封套
她一人独占了该年度所有最佳女演员奖,从而登上了演技派女星的宝座。
导演川岛雄三在拍摄《女人二度出生》前曾向大映高层表示:“我要把若尾文子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角川有乐町影院关于电影《女人二度出生》(1961)的宣传页
她在《女人二度出生》中饰演的角色是一位东京神乐坂的艺伎,这位放荡不羁的女孩会为了金钱与任何男人上床,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显得可爱且令人难以讨厌。
电影《女人二度出生》(1961)剧照,若尾文子
若尾文子生动地演绎了这样一个充满活力且顽强面对生活的一位坚强的女性,让观众为之动容。
这部电影是川岛雄三在大映的导演处女作,被认为是女性电影的经典之作。
此后,她在川岛雄三的调教下逐渐成为一名正统派的电影女演员。
电影《清作之妻》(1965)剧照,若尾文子
1965年,她因在增村保造导演的《清作之妻》和丰田四郎(1906-1977)导演的《波影》(1965)中的表演出色,又荣获了该年度的《电影旬报》、日本广播协会(NHK)电影奖、蓝丝带奖和日本电影记者协会奖的最佳女演员奖。
电影《波影》(1965)剧照,若尾文子
1968年,若尾文子主演的今井正(1912-1991)导演的《不信任的时候/不信のとき》(1968)和增村保造导演的《积木之箱/积木の箱》(1968),又获得了《电影旬报》最佳女演员奖。
电影《不信任的时候》(1968)宣传照,左起:田宫二郎、岸田今日子、若尾文子、冈田茉莉子
电影《积木之箱》(1968)剧照,若尾文子和绪形拳
作为全盛期的作品,“Side.B”的必看佳作数不胜数——包括饰演战争时期随军护士的4K版的《赤色天使/赤い天使》(1966)、裸露美背上纹有蜘蛛的谷崎润一郎原作的4K版的《刺青》(1966)、与岸田今日子(1930-2006)演绎同性爱的《万字/卍》(1964),以及改编自水上勉(1919-2004)文学作品,吉村公三郎(1911-2000)导演的官能文艺片《越前竹偶/越前竹人形》(1963)、川岛雄三导演的《雁之寺/雁の寺》(1962)……不胜枚举。
电影《赤色天使》(1966)日本蓝光版封套
电影《越前竹偶》(1963)日本电影海报
电影《雁之寺》(1962)日本版海报
【“低岭之花”已经91岁】
最后在“Side.A”即将结束时,请务必观看吉村公三郎导演,以战后17年广岛为背景的恋爱悲喜剧《无法忘怀的那夜/その夜は忘れない》(1962)。
田宫二郎(1935-1978)与若尾文子精妙演绎了肉眼不可见的核爆伤痕。
电影《无法忘怀的那夜》(1962)日本版海报
而在“Side.B”中,《婚期》(1961)这部快节奏喜剧同样值得一看。错过婚期的若尾文子与野添瞳(1937-1995)饰演的姐妹,对嫂嫂京町子展开疯狂欺凌以泄愤。
影片以黑色幽默揭示女性隐藏的真实欲望,堪称女性婚前必看的电影。
电影《婚期》(1961)日本版海报
大映“永田喇叭”永田雅一(1906-1985)社长在若尾文子入社时曾说:“这姑娘不是高岭之花,而是‘低岭之花’。”意指她是触手可及的名花。
确实,若尾文子从平民少女到妖艳人妻、恶女,从喜剧到文艺、悬疑,无论何种角色、何种类型,皆能完美驾驭。
如此戏路宽广、高产的演员,恐怕在日本再难出现。
对比以前的著名女演员,原节子(1920-2015)太过高贵,山田五十铃(1917-2012)张扬跋扈的气场,田中绢代(1909-1977)完全不会激发观者情欲,而高峰秀子及香川京子等又太过健康阳光,吉永小百合则一副永远人畜无害的神情;相对而言,若尾文子的妩媚面容及匀称肉体可说是直击男性的性欲想象。
若尾文子和高峰秀子
平凡杂志推出的《银幕の名花》书封,右下为若尾文子
她在银幕上以时而娇美、时而妖艳的形象迷惑世间男性,同时向女性观众展现出一种凛然且灿烂的人生姿态。
此次若尾文子电影展是难得的机会,可以一次性在大银幕上欣赏她所饰演的62个不同女性形象。
现年91岁的若尾文子,职业仍是“电影演员”。虽逐渐淡出银幕,但她的身姿已化作62种模样,铭刻在此次上映的62部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