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阳台的玻璃,在周淑华的老花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戴着顶米色针织帽,正在侍弄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叶片上的白霜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是她退休后最惬意的时光,每个清晨都要给这些小家伙们浇浇水,用软毛刷轻轻扫去叶片上的灰尘。
手机突然在藤编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周淑华瞥见是女儿晓雯的来电。她下意识地用围裙擦了擦沾着泥土的手,才按下接听键。“妈!” 电话那头传来晓雯略带兴奋的声音,“我和建军商量好了,打算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换套学区房!”
周淑华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花盆里刚埋好的陶粒突然变得滚烫。她看着窗台上那盆缀满粉色花苞的长寿花,想起去年春节晓雯带着外孙来拜年时,孩子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数花苞的样子。“现在孩子上学的学校师资实在不行,” 晓雯的语速很快,像机关枪似的,“隔壁小区王姐家孩子,自从转去实验二小,成绩蹭蹭往上涨。咱们家小宝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
周淑华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盆边缘。客厅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十点十七分,往常这个时候,她该去菜市场买老伴爱吃的鲫鱼了。可此刻,女儿的话像团乱麻缠住了她的思绪。“妈,您能不能支援我们 50 万?” 晓雯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撒娇的意味,“这钱就当是给外孙的教育投资,小宝以后考上清华北大,第一个感谢的就是外婆!”
陶瓷花盆在木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周淑华看着阳台外摇曳的紫藤花,想起去年冬天,她和老伴在医院排了三个小时队才挂上专家号。当时卡里的存款少了一大截,老伴还打趣说:“咱们这是在给养老金减肥呢。” 可现在,50 万 —— 那是她和老伴省吃俭用,连物业费都要掐着日子交才攒下的钱。
“晓雯啊,这事儿妈得和你爸商量商量。” 周淑华尽量让语气平稳,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建军和小宝打闹的声音。“哎呀不用商量啦!” 晓雯提高音量,背景音里似乎传来电视广告的嘈杂声,“爸最疼小宝了,肯定舍不得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再说了,您和爸住着这么大房子也浪费,以后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多好!”
挂断电话后,周淑华盯着手机屏幕发呆。锁屏壁纸是去年全家在海边拍的合照,小宝戴着墨镜,手里举着挖到的小螃蟹;晓雯穿着碎花裙,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老伴站在最边上,悄悄把遮阳伞往她那边倾斜。手机突然黑屏,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厨房里传来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鸣,惊醒了趴在沙发上打盹的橘猫。周淑华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玻璃杯壁上很快凝结出细密的水珠。她想起上周去社区医院体检,医生反复叮嘱她要注意血压,还说 “老年人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橱柜里的降压药静静躺在最上层,蓝色药盒上的说明文字密密麻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像一场无声的雪。周淑华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玩耍的孩子们。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骑着平衡车从眼前掠过,身后跟着位提着水壶的奶奶。她突然想起小宝刚出生时,自己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却满心欢喜。现在孩子要上学了,做外婆的难道真能袖手旁观?
手机在餐桌上再次震动,这次是晓雯发来的微信。一连串的学区房照片弹出来,精装修的三居室、宽敞明亮的书房、楼下就是重点小学的操场。最后是一段语音:“妈您看,这套房特别抢手,房东说只要全款就能优先考虑。咱们赶紧把钱凑齐,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夕阳的余晖给客厅的家具镀上一层金边,周淑华坐在沙发上,翻开压在茶几玻璃下的存折。泛黄的纸页上,每一笔存款记录都带着岁月的温度。第一笔是她当班主任那年获得的优秀教师奖金,最后一笔是去年老伴单位补发的退休金。50 万,足够支付多少次住院费?足够买多少盒进口降压药?又足够请多久的护工?
楼道里传来邻居家炒菜的香味,是糖醋排骨的味道。周淑华起身拉开窗帘,暮色中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她想起年轻时,自己和老伴挤在筒子楼里,在公共厨房炒菜时,隔壁阿姨总会端来一碗热汤。那时日子虽苦,却有盼头。如今生活好了,怎么反而在金钱面前犯了难?
夜深了,老伴应酬回来时,周淑华正坐在床头织毛衣。橘色台灯下,毛线团在她膝头轻轻滚动。“怎么还不睡?” 老伴带着酒气的声音里透着关切。周淑华把女儿的电话和微信记录拿给他看,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两人脸上。“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窗外,远处的霓虹在夜空中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个普通的家庭。周淑华握着毛线针的手微微发抖,毛衣针在寂静中碰撞出细微的声响。这个夜晚,对于这对年近六十的夫妻来说,注定无眠。
自从女儿提出置换学区房的请求后,周淑华的生活便蒙上了一层阴霾。存折上的数字像悬在心头的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尽管还未给晓雯答复,但女儿隔三岔五发来的学区房信息,以及小宝用稚嫩声音录制的 “外婆帮帮我” 语音,都在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周末,晓雯以给小宝过生日为由,邀请双方父母聚餐。周淑华精心准备了小宝爱吃的糖醋小排,还特意买了个带奥特曼造型的生日蛋糕。一进女儿家门,就听见刘美琴爽朗的笑声从厨房传来:“晓雯啊,这厨房台面擦得不够亮,我带的清洁剂特别好使,一会儿我来弄。”
周淑华站在玄关处,看着刘美琴系着印有 LV 老花图案的围裙,正在指挥女婿建军摆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亲家来啦!” 刘美琴转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审视,“快把东西放下,别累着,现在的老人啊,就是太惯着孩子。”
饭桌上,气氛看似融洽。小宝戴着生日帽,开心地吹灭蜡烛,全家人鼓掌祝贺。晓雯切完蛋糕,突然话题一转:“爸妈,建军爸妈,我们想换学区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这事儿真的不能再拖了,小宝明年就上小学,好学校的名额太紧张了。”
刘美琴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率先开口:“这事儿确实得重视,现在谁家不都是为了孩子拼尽全力?不过,晓雯啊,不是我说你,这买房的钱可得筹划好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周淑华,“老周,你们家条件比我们宽裕些,晓雯又是独生女,这 50 万你得出得心甘情愿啊。”
周淑华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红烧肉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她看向老伴,对方正低头扒饭,额前的白发被灯光照得发亮。“美琴,这 50 万不是小数目,我们老两口也得为以后考虑。” 周淑华尽量让语气平和。
“考虑什么?” 刘美琴提高了声调,“现在不帮孩子,等以后孩子有了隔阂,后悔都来不及。再说了,你们年纪大了,以后生病住院不还得靠晓雯照顾?现在出点钱,也是为自己的晚年铺路。”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字字扎在周淑华心上。
晓雯也在一旁附和:“妈,您和爸留那么多钱干什么?等我们换了学区房,接你们过来一起住,小宝天天缠着你们,多好啊。” 小宝似懂非懂地跟着说:“外婆,我想要去新学校,和小朋友一起玩。”
周淑华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降压药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她想起上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她心脏也有些问题,需要长期调养。而刘美琴口中轻飘飘的 “为自己的晚年铺路”,听起来更像是道德绑架。
饭后,刘美琴拉着周淑华坐在沙发上 “谈心”。“老周,我这人说话直,但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你看现在年轻人压力多大,房贷、车贷、孩子的培训费,哪样不要钱?咱们当父母的,能帮就帮一把。” 她拍了拍周淑华的手,“你要是实在为难,也别硬撑,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可别因为这事儿伤了和气。”
这话表面是体谅,实则暗含威胁。周淑华突然觉得讽刺,自己辛苦攒下的养老钱,在亲家眼里成了理所当然的 “援助金”。她想起年轻时,为了给晓雯买一台复读机,自己省吃俭用三个月;想起晓雯考上大学时,自己和老伴凑学费的窘迫。如今,自己的晚年却要被这 50 万绑架。
回家的路上,公交车的颠簸让周淑华愈发疲惫。老伴终于开口:“老婆子,别太为难自己。咱们这些年,为了孩子付出的够多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降压药,倒了两粒递给周淑华,“身体才是本钱,没了健康,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周淑华靠在老伴肩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第二天清晨,她给晓雯发了条微信:“宝贝,50 万我不能给。不是不爱你和小宝,而是我和你爸也需要为自己的晚年负责。希望你能理解。”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侍弄的多肉植物上,叶片上的白霜晶莹剔透。周淑华深吸一口气,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这个决定或许会让女儿一时不理解,但她更明白,只有先守护好自己的晚年,才能真正成为女儿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