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个人,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老李把搪瓷茶杯往八仙桌上一放,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是1998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发现自己的养老钱少了足足三十万。
对于我这个刚退休的普通工人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更让我震惊的是,拿钱的人,竟然是朝夕相处三十多年的老伴儿。
我叫张守诚,今年六十三岁,在东北某国企当了三十多年的机修工。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响应国家号召,从农村来到这座工业城市,一干就是大半辈子。
那时候,咱这辈人可没什么选择,党和国家需要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九十年代末,工厂改制,车间里的机器从轰鸣到沉寂,那感觉就像是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样。
我们这些老职工拿了一笔不算少的遣散费和补偿金,再加上这些年的积蓄,我总共攒下了四十多万。
在那个一斤猪肉才七八块钱,一个馒头两毛钱的年代,这钱足够我和老伴过上体面的晚年生活了。
老伴王秀兰比我小三岁,曾在纺织厂当过车间主任,是那种能把一团乱麻理得服服帖帖的女人。
我们是七十年代初工厂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那时候能有个文艺活动就是件稀罕事。
记得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确良衬衫,挽着高高的发髻,笑起来腼腆又自信,像极了当年宣传画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工。
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全家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筒子楼里,做饭要去公共厨房排队。
她从不嫌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抢锅灶,晚上收拾完屋子还要在煤油灯下给我缝补衣服。
我们有个儿子叫张建国,那名字取得可真是时髦,和他同龄的至少有一半都叫这个。
如今儿子在省城一家国企上班,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给我们添了个聪明可爱的孙子。
虽然儿子因为工作忙不常回来,但逢年过节总不忘往家里寄点东西,或是打个电话问候。
日子过得称心如意,直到那天——我发现存折上的数字变少了。
那是我们老两口的养老钱,平时锁在卧室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里,钥匙藏在我枕头底下。
我有个习惯,每个月都要拿出来看看,翻一翻那暗红色的存折,看着上面一行行数字,心里就踏实。
这就像老一辈人攒粮票一样,是一种安全感的来源。
但那天我翻开存折,只见原本四十多万的数字变成了十几万,就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大块肉。
起初我以为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数字依然纹丝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是银行记错了吧?"我自言自语,赶紧穿上那件穿了十多年的灰色中山装外套去银行查询。
银行还是那个国有银行,柜台后面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指甲油涂得红艳艳的,看我这老头子的眼神带着些许不耐烦。
她核对后告诉我:"张大爷,您这钱是您爱人两周前取的,她出示了您的存折和身份证。"
我一下子蒙了,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秀兰取了钱?
三十万?
她从来不过问这笔钱的事,怎么会...
我强压住心中的震惊,摆摆手走出了银行。
回家的路上,春风带着些微寒意,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划。
路边的杨树抽出了嫩芽,街角的冰棍摊开始支起来了,小贩吆喝着"冰棍儿,老冰棍儿",都衬得我心里更加凄凉。
我和秀兰同甘共苦几十年,从四个人挤一间宿舍的艰苦岁月,到终于分到一套带卫生间的楼房;从用煤球炉子取暖,到装上暖气片;从街道上的公用电话,到家里有了座机。
日子清苦时她从未抱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她却背着我拿了这么多钱,到底为了什么?
经过街角的国营饭店,那里正在贴出一张转让的告示。
多少回忆啊,结婚那天我们就是在这里摆的酒席,花了整整两百块钱,相当于我们两个月的工资。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秀兰穿着借来的红底碎花旗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一个勤俭持家的人,怎么会突然取那么多钱?
我决定不动声色地观察,看看老伴到底要做什么。
三十年的婚姻,让我学会了一件事: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才能看清真相。
当年厂里有个师傅教我修机器时说过:别急着拆散零件,先看看整体运转情况,问题往往会自己显现出来。
回到家,秀兰正在厨房忙活晚饭,铁锅里传来葱花爆锅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家常味道。
见我回来,她擦擦手,笑着问:"去哪了?饭马上就好,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看着她熟悉的身影,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碎花布棉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树皮上的纹路一样密集。
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此刻却像个陌生人。
我勉强笑了笑:"出去溜达了一圈,看看老杨头的菜地发芽了没。"
晚饭桌上,秀兰比平时话多,说起了儿子一家最近的情况,还提到想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条件,换换那个已经锈迹斑斑的老冰箱。
我只是应付着,心思全在那三十万上,仿佛那钱就是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夜里,听着老伴均匀的呼吸声,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像是有十几个小人在打架。
是不是儿子家里出了什么事?
还是秀兰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
抑或是她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准备做什么糊涂事?
凌晨四点,我起床去院子里的公厕,天还没亮,只有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那是我们城市的天际线,陪伴了我大半辈子。
回来时,我注意到秀兰的枕巾上有泪痕,在昏暗的台灯下显得格外明显。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她一定有她的难处。
次日清晨,秀兰起得比平时早,说要去菜市场。
我注意到她把家里那部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手机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神情略显紧张。
那手机是儿子去年过年回来送的,平时就放在抽屉里落灰,连充电器都很少用。
以往她出门从不带手机,最多带个老式的收音机听戏曲,今天却特意带上,不由得让我起疑。
"多买点青菜回来,昨天那个白菜都蔫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知道了,你上午在家吗?我可能要去趟邮局。"她问道,声音有些发紧。
"在家,哪也不去。"我点点头,心想:邮局?她去邮局干啥?咱家的电话费不是自动从工资卡里扣的吗?
趁她出门,我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拨号盘转动的声音在清晨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爸,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儿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都挺好的,单位刚加薪,小家伙上幼儿园也很开心,天天学了新本领回来显摆,跟他奶奶一个样。"
听儿子说得轻松,我稍微放心,看来不是儿子这边出了问题。
挂了电话,我不禁更加困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我打开五斗橱,翻出了我和秀兰的结婚照,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结婚照,是在照相馆的布景前拍的,她穿着借来的结婚礼服,我穿着崭新的中山装,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那时候拍照可是件正经事。
照片下面压着一个红漆木盒,那是我们的"传家宝"——里面装着一叠存单,几枚纪念币,还有一些重要的证件。
我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只是那叠存单明显比我记忆中的薄了一些。
我又检查了秀兰常用的几个地方——她的针线篮子底下,冬天棉袄的口袋里,甚至是她做泡菜的坛子后面的缝隙,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中午,秀兰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兜新鲜蔬菜,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像是经历了什么挣扎。
"菜市场人真多,挤得喘不过气来。"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
我注意到她把手机放回了抽屉,而且动作很轻,生怕我发现似的。
吃午饭时,我故意说:"今天老李来电话,说他儿子想买房子,让他凑首付,愁得不行。"
秀兰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大,房子、车子、孩子,样样都要钱。"
"可不是嘛,好在咱们那会儿国家分房子,要不然哪有现在这安稳日子。"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观察她的反应。
秀兰没接茬,只是低头扒饭,嘴角却抿得紧紧的,那是她心里有事的表现。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我装作看报纸,其实眼睛一直在观察秀兰的一举一动。
她也心不在焉,炒菜时差点把锅烧糊,织毛衣时频频出错,还把米饭煮得夹生,这都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疏忽。
第二天,我注意到秀兰接了个电话,神色慌张地走到阳台小声说话。
那部大哥大按键发出的"嘀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只听到她说"钱已经准备好了","别着急","这事不能让他知道"。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难道老伴被骗了?
最近电视上常说电信诈骗,她该不会...
我想过直接质问她,摊牌算了,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被骗,贸然揭穿可能会让她更加慌乱,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事。
记得前年邻居刘大爷就被骗了五万块钱,还是积蓄全部,知道真相后当场晕倒,住了半个月医院。
我决定再等等,给她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或者找到更多线索。
晚上,秀兰做了顿丰盛的晚餐,还特意蒸了我爱吃的红豆糕,那是她很少做的点心,费工夫不说,还要用很多白糖,她平时总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她忽然变得这么体贴,反而让我更加忐忑。
"明天我想去趟郊区,看看咱侄子家的果园。"她边给我盛饭边说。
"这时候去干啥?果子还没结呢。"我疑惑地问。
"侄子说有个新品种的苹果树,想让咱们掏钱投资,说是回报挺高的。"她眼神闪烁着,明显在撒谎。
我们的侄子在郊区确实有个果园,但他从来不找我们借钱投资,因为他知道我这个当叔的一向不信这些。
第三天,老李来家里串门,他是我厂里的老同事,如今也退了休,常来我家下棋聊天,咱们这批老工人感情就是这样,几十年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守诚,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老李一边摆老式象棋一边问,那副象棋是我们用了二十多年的,棋子都磨得发亮了。
我没说实话,只说最近睡眠不好,怕他担心。
老李却突然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我昨天在温泉路那边看到秀兰了,和一个男的在聊天,看样子挺熟络的。"
我手一抖,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李见状赶紧解释:"你别多想,肯定是熟人。秀兰这么多年跟你过日子,人品没得说。我就是觉得奇怪,她一个人跑那么远干啥,那边可是新开发区,咱们这种老头老太太很少去的。"
温泉路离我们住的老城区足足有四十分钟公交车程,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区域,听说那里建了不少高档小区和办公楼。
秀兰去那里干什么?
我想起昨天听到的电话内容,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老李走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墙上那张我们全家福,是十年前照的,儿子刚参加工作,小两口还没要孩子,我和秀兰的头发还没全白。
短短十年,物是人非,这世道变化太快了。
温泉路那边有什么?
那里新开了一家高档小区,听说屋价不菲,都是些有钱人住的地方。
难道秀兰是去看房子了?
可她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这一下午都心不在焉,连院子里老头们打牌喊我都没去。
当晚,秀兰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和蒸鱼,还买了瓶二锅头,平时她可舍不得买这些荤腥,老说现在吃不消了,清淡点好。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忽然意识到,最近她对我格外关照,好像是在弥补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咱家是走大运了?"我故意问道。
"咱俩都退休了,该好好享受享受了。再说了,你不是老嚷嚷想吃肉吗?"她给我倒了杯酒,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笑容,可眼神却有些躲闪。
酒过三巡,我的心里已经憋不住了,正想开口问个明白,秀兰却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发颤:"守诚,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心里一紧,夹鱼的筷子停在半空,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斟酌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建国说想在省城买套大点的房子,原来那套太小了,孙子上学也不方便..."
我放下筷子,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拿了咱们的养老钱?"
秀兰一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你...你知道了?"
"三十万,我当然会发现。"我平静地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秀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我怕你不同意...建国说市场很好,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了。我想着你那么疼孙子,应该不会反对,就..."
"就擅自做主了?"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这是我们的养老钱,不是用来投资的!你知不知道现在骗子多,房产投资那么复杂,我们懂什么?"
秀兰抹着眼泪:"我也是为了儿子和孙子...你别生气,我明天就去把钱要回来。"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我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半。
毕竟是为了儿子,虽然方式不对,但出发点是好的。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我示意她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心里又气又心疼。
原来,儿子最近看上了省城一处新楼盘,首付需要六十万,他自己能凑三十万,就动了让父母资助的念头。
秀兰怕我舍不得,就擅自把钱取了出来。
不过临到交钱前,她犹豫了,想起我们的养老问题,所以一直没把钱给儿子。
"我这三天都睡不好觉,总觉得对不起你。"秀兰哽咽着说,红肿的眼睛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我知道你辛苦一辈子才存下这些钱,是我糊涂了。"
"老太婆,咱们过了一辈子,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我叹了口气,"你这心啊,都偏到儿子那边去了。"
听我这么说,她破涕为笑:"你还不是疼他疼得跟宝贝似的。记得他上学那会儿,你大冬天的三更半夜起来给他做夜宵。"
想起我们年轻时,为了省钱给儿子攒学费,冬天都舍不得开电炉子,只烧一小块煤球,被窝里冻得直哆嗦;想起她下岗后在家扯棉花贴补家用的样子,手上的老茧到现在还在;想起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和儿子,自己吃剩饭剩菜...三十多年来,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明天我陪你去见建国,咱们当面问清楚。"我最终说,心里还有些不踏实。
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要真是儿子要买房,也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我们约儿子在老街的茶馆见面,那是我常去的地方,一杯茶五毛钱,能坐一下午。
见面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了房子的事,直接把话挑明:"你妈说你要买新房子,需要我们支援三十万首付,是这么回事吗?"
儿子一脸茫然,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什么房子?我现在的房子刚装修完没两年,怎么可能又买新的?"
秀兰惊讶地看着儿子,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那天电话里你不是说看中了翠湖那边的新楼盘吗?让我们帮你出三十万首付?"
儿子摇头,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妈,我没打过这个电话啊。最近单位项目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看房子?"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和秀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立刻明白了:这是个骗局。
经过仔细询问,我们发现那是个冒充儿子的电话诈骗。
骗子通过社交平台收集了我们一家的信息,连儿子工作单位和孙子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他们先是电话联系秀兰,模仿儿子的声音,说起买房的事;然后又找了个冒充房产中介的人,在温泉路和秀兰见面洽谈细节。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和你一模一样,连说话时习惯清嗓子的动作都有,我真的以为是你。"秀兰对儿子说,声音颤抖着,"电话里他还问起小宝最近上幼儿园的情况,说得跟真的一样。"
儿子听完后,脸色非常难看:"妈,现在的骗子太猖狂了,他们专门盯上你们这些退休老人。"
好在秀兰最终没把钱交出去。
她说临到约定见面那天,忽然梦见已故的父亲来警告她,说这事不对头,要冷静。
加上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儿子突然要买房子却不让告诉我,就迟迟没下决心。
当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报了警。
派出所还是那个老地方,但里面的设备焕然一新,电脑、打印机一应俱全,接待我们的是个年轻警官,戴着眼镜,说话利索。
"这类案件最近特别多,专门针对老年人,利用他们关心子女的心理实施诈骗。"警官一边记录一边说,"您们算是幸运的,有些老人倾家荡产都被骗了。"
走出派出所,秀兰的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全是冷汗:"老头子,我差点铸成大错啊!这要是钱给出去了,咱们的养老钱..."
我拍拍她的手:"傻老太婆,没事,咱们的钱还在呢。"
可心里却有些后怕,要不是秀兰最后犹豫了,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事情过后,秀兰变得格外内疚,整个人都蔫了,整日闷闷不乐。
她把存折还给我,说:"以后家里的钱你来管,我这人太感情用事,容易上当。"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我心里既心疼又感动。
是啊,正是因为她重感情,才会上骗子的当;也正是因为她顾家,才会纠结几天最终没把钱给出去。
她在厨房里忙活时,我从身后抱住她,这是我们几十年来难得的亲密举动:"老太婆,别自责了,骗子太狡猾,不怪你。"
"我差点把咱们的养老钱送给骗子,你不恨我吗?"她转过身,眼圈红红的。
"恨啥呀,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记得八十年代那会儿,我被厂里批评差点丢了工作,是你一直支持我;九十年代你下岗了,也是咱俩一起挺过来的。这点小事算什么?"
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无声地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冬天被冻僵了的麻雀。
"咱们商量个办法。"我对秀兰说,"养老钱确实要稳妥,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以后家里有大的开销,咱们一起商量着来,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她点点头,眼睛又湿润了,"守诚,对不起,我差点酿成大错。"
"你呀,心太软了。"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就像年轻时常做的那样,"但正因为你心软,这些年才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好,把儿子教育得这么出息。"
她破涕为笑:"你这张嘴啊,还是那么会哄人。"
那次事件后,我和秀兰的关系反而更亲密了,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风雨,反而让感情更加牢固。
我们开始一起管理家庭财务,每月定期坐下来讨论开支和规划。
秀兰学习理财知识,变得比以前更加谨慎;我也不再把钱财视为私事,而是夫妻共同的责任。
她说:"以前觉得你管钱就行了,我只要管好家务,现在才明白,钱是咱俩共同的,我也得懂点才行。"
儿子得知此事后,专门从省城赶回来,给我们做了防诈骗教育,还帮我们换了新手机,设置了各种安全措施。
他严肃地对我们说:"爸妈,以后不管谁打电话,说是我有急事要钱,你们一定要先给我本人打电话确认,不要着急转账。"
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我和秀兰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也开始反过来照顾我们了。
后来,我们真的拿出一部分钱,帮儿子在省城换了套大点的房子。
不过这次是三口人坐在一起,明明白白地谈好了每个人的出资和职责。
看着孙子在新家的阳台上开心地玩耍,我和秀兰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有满足和欣慰。
我搂着秀兰的肩膀,低声说:"咱俩这辈子,最大的财富不就是儿子和孙子吗?钱再多,也比不上他们。"
秀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是啊,看着他们好,我这心里就踏实。"
那次"偷钱"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如今我和秀兰都八十多岁,依然相互扶持着生活。
每天早上起来,我们一起到小区的空地上打太极拳,然后去菜市场买新鲜蔬菜,下午听听评书或者看看电视。
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比起那些独居的老人,我们是幸福的。
每当我想起那段往事,心里总是升起一种庆幸:庆幸秀兰最终没有把钱交出去,庆幸我选择了等待而非责备,庆幸我们共同度过了那个风波,让晚年生活更加和睦。
前几天,我们去银行取养老金,路过当年的温泉路。
那里的高档小区早已建成,树木葱郁,生活气息浓厚。
秀兰拉着我的手说:"你看,如果当年我真把钱给了骗子,咱们现在该多后悔。说实话,有时候我做梦还会梦到那个事儿,醒来全是冷汗。"
"傻老太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捏了捏她满是老年斑的手,"重要的是,咱们懂得了一个道理: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可不是嘛!"她笑呵呵地说,"老伴儿,这辈子跟你过日子,值了!"
去年冬天,儿子一家回来过年,孙子都上大学了,个子比我还高,看着古板的老祖父老祖母,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吃团圆饭时,儿子提议大家说说这一年最感谢的事。
轮到秀兰时,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含着泪花:"我最感谢的是,几十年前,你在我拿了咱们的钱差点上当受骗时,没有指责我,而是给了我改正的机会。要不是你,我可能至今还活在自责里。"
全家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儿子更是瞪大了眼睛:"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着挥挥手:"老年人的事,年轻人别管。重要的是,我和你妈一直相互理解,相互扶持,才有了今天的幸福。"
回家的路上,春风和煦,阳光温暖。
看着秀兰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的白发,我心里满是感慨。
人这一辈子,钱财乃身外之物,真正重要的,是携手相伴的那个人,是彼此信任相互扶持的那份情谊。
那三十万险些丢失的养老钱,最终没有变成一场悲剧,反而成了我们婚姻中的一次考验和成长。
它教会了我们信任的价值,教会了我们沟通的重要,也让我们明白: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最珍贵的财富,不是银行里的数字,而是心与心之间那份历经风雨仍然坚定的陪伴和理解。
如今,我们的存折上数字早已不再重要,因为我们拥有了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彼此的陪伴,以及那份经历了风雨后更加浓烈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