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啥时候能出院?这儿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我盯着悬挂的点滴瓶,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一丝委屈,镁光灯般的白炽灯照得我眼睛发酸。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1992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我在医院里度过的每一分钟。
我叫张建国,今年四十有五,县城国营纺织厂的车间主任,那时候这个职位在县城里还算是体面的"铁饭碗"。
县医院的走廊上永远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病人家属带来的饭菜香气,一股特殊的气息时刻提醒着我,我已经在这张窄小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周。
那天下午,厂长刘大山派我骑着厂里新配的二八自行车去县供销社采购一批零件,说是给车间里的织布机"换血"。
红五月纺织厂在县里名气不小,算得上名副其实的"支柱企业",厂区大门口悬挂的红色横幅上"为国争光,为民创富"几个大字已经被风吹日晒得有些褪色,却仍然昭示着那个时代国企的荣光。
拐进石板路的弯道时,一辆嘎嘎作响的嘉陵摩托从背后急速驶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撞飞出去三米多远。
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我只记得自己像个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地上,接着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像个被包装好的粽子。
医生说我右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头部轻微脑震荡,至少要在医院躺上半个月。
厂长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手里夹着公文包,带来了工伤认定和医药费预支单。
"建国啊,你要安心养病,别惦记工厂里的事,"厂长拍拍我的肩膀,把一包"大前门"烟放在床头柜上,"厂里的福利不会少你的,工资照发。"
我的妻子李芳,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每天下了班就风风火火地赶来医院,帮我端水喂饭,换洗衣物。
她在县棉纺织品商店当营业员,常年站柜台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可即便这样,她也从不抱怨照顾我的辛苦。
"老张,你好好养着,我能应付得来,"她总是这么说,一边麻利地用搪瓷盆给我打来热水,帮我擦洗身子。
医院里的日子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韧性十足却又枯燥乏味。
病房里有四张床,除了我,还有三个病友——赵大爷是退休教师,因为心脏病住院;小李是县粮站的会计,做了阑尾切除手术;老王则是煤矿的工人,矽肺复查。
每天,病友们的家人轮番前来探视,走廊上总是热热闹闹的,他们拎着保温桶、果篮和各种土特产,脸上写满了牵挂。
可是除了妻子和厂里几个同事,我那些所谓的亲戚们,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大哥张建安、三姐张建梅、四妹张建芳,还有住在同一个县城不过三站路的五叔张德寿,这些平日里逢年过节都要寒暄几句的亲人,如今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张,你那些亲戚咋回事啊?这么多天了,一个也不来看你?"老王歪着头,吃着家里人刚带来的卤猪蹄,一边随口问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心里却五味杂陈,像是煮沸的一锅水,翻腾不止。
这些年来,每逢亲戚家有个大事小情,我张建国总是第一个赶到,既出力又出钱。
1989年,大哥儿子建明考上了省城师范学院,家里拿不出学费,我二话不说就借了五百块,那可是我当时三个月的工资啊。
1990年春节前,三姐女儿出嫁,我送了一台十四寸彩电,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手的彩礼。
去年四妹家盖新房,我请假半个月帮着跑前跑后,从买砖瓦到雇工人,事事操心。
五叔那次犯了老胃病,是我连夜骑自行车把他送到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后来又陪着去省城看了三次专家......
"算了,可能他们都忙吧,"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老王说,语气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如今谁家日子不紧巴着过呢?"
老王撇撇嘴,显然对我的解释不以为然:"亲戚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转过身去,不想让别人看到眼里的酸涩。
夜里,医院的走廊上偶尔传来值班护士的脚步声,病房里只有呼吸声和时钟的滴答声。
我拄着木拐杖偷偷下床,一拐一拐地挪到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机前,投了一枚硬币,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芳啊,是我,"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大哥他们...有联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芳的声音有些迟疑:"建国,你别多想...他们可能真的忙,今天我在商店碰见三姐,她说这阵子家里事多......"
我不等她说完,苦笑着挂断了电话,心里堵得慌。
躺回床上时,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进来,照在病床的一角,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那块被照亮的一小块床单,孤零零的,周围尽是黑暗。
第七天的下午,正当我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渍发呆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是我二弟张建军,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少了一些,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友谊商店"字样的塑料袋。
"哥,我来看你了,"建军走到床前,从袋子里取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和几包"好友"牌锅巴,放在床头柜上。
"你可算来了,"我的喉咙一阵发紧,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其他人呢?大哥他们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建军沉默了一会儿,搬来病床旁的小马扎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神色有些复杂。
"哥,他们......"他欲言又止,眼神游移不定。
"他们是不是嫌我平时对他们不够好?还是觉得我这个当哥的做得不够?"我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愤怒,猛地坐起身来,牵动了伤处,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张建国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难道他们都忘了?大哥儿子上大学,三姐女儿结婚,四妹盖房子,五叔看病,哪一次我不是第一个帮忙的?可我出了事,他们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病房里的其他病友都偷偷望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赶紧压低了嗓子。
"好意思说是一家人,遇到困难就躲得远远的,这算什么亲戚?"我恨恨地说道,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病房里一时沉寂下来,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走廊上的脚步声。
建军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那包"红塔山",抽出一支递给我。
我摇摇头,指了指身上的伤:"医生不让抽。"
他自己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窄小的病房里袅袅升起,像过去无数个兄弟间推心置腹的时刻。
"哥,其实......"他吐出一口烟,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他们都知道你住院的事,但都不敢来。"
"不敢来?"我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为什么不敢来?"
建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马扎的扶手:"因为他们没啥能帮到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要说出什么艰难的真相:"大哥厂子刚下岗,那个县毛巾厂说是什么改制,一分钱都没给就把人都撵出来了,如今每天靠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维持生活,连儿子的大学学费都发了愁;三姐女婿前年出了工伤,摔断了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干不了重活,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四妹盖房子把积蓄都花光了,前段时间孩子又病了,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五叔那点退休金刚够吃药,老伴前年去世后,生活更是捉襟见肘......"
我愣住了,一时语塞,这些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
"他们都觉得,来了也帮不上忙,反而怕给你添麻烦,让你看不起他们,"建军继续说道,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浑然不觉,"尤其是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他考上县一中又没去的事吗?他至今还记着这个结,总觉得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窗外的暮色渐浓,病房里的阴影也越来越长,仿佛映照着我心中的阴翳。
我回想起了大哥,那个曾经县里的"神童",小学期末考试总是年级第一,可初中毕业那年,虽然考上了县一中,却因为家里负担不起学费而辍学,去了砖窑厂做学徒。
儿时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是1963年的秋天,我和大哥并排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手里攥着那张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纸都被汗水浸透了。
"建国,你好好读书,"他拍着我的肩膀,眼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咱家总要出个有出息的人。"
从那以后,大哥再也没提起过读书的事,像是那段记忆被彻底封存起来。
而我,在他的鼓励和家人的支持下,不仅顺利念完了高中,还通过推荐进了县里最好的国营纺织厂,一步步当上了车间主任。
"哥,你记得咱爸临终前说的话吗?"建军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那是1985年的冬天,爸爸因为肺病在县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最后的日子里,他握着我们兄弟姐妹的手,虚弱地说:"你们要互相照应,家和万事兴啊。"
建军搓了搓手,声音低沉:"这些年,你帮了大家不少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帮他们,不仅仅是因为你有能力,更是因为你把他们当亲人?"
我沉默不语,心里堵得慌。
"亲情不是做生意,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要立刻得到回报,"建军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坚定,"他们不是不想来,是来了怕给你添麻烦。大哥前天还偷偷来医院打听你的情况,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敢进来;三姐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你伤势如何,说是想送些鸡蛋来,又怕你嫌她送的东西不够好;四妹隔三差五就托人给我捎信......他们都记挂着你,只是用自己的方式。"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点滴瓶里的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生命的计时器。
我的视线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建军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哥,记得小时候咱家那个木箱子吗?爸总说,家就像那个箱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可里面装的都是说不出的珍贵。亲情也是这样,不张扬,但在需要的时候,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
我躺在床上,回想起童年时那个陈旧的木箱子。
那是爸爸从爷爷那儿继承来的唯一"财产",一个用老槐木做的箱子,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纹,锁扣已经锈迹斑斑。
爸爸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家里的重要物品放进去:妈妈的照片、我们的出生证明、几张皱巴巴的钱......对于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些东西就是全部的家当和希望。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闹水灾,爸背着那个箱子在齐腰深的水里走了五里地,就为了保住咱家的'命根子',"建军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他发了高烧,整整躺了半个月。"
我默默点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那个箱子看上去并不起眼,却承载了一个家庭的全部记忆和希望,就像我们之间的亲情,外人看来平淡无奇,实则坚韧无比。
"哥,大哥他们不来看你,不是不记挂你,"建军临走时拍拍我的肩膀,"而是怕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让你看了心里难过。不过我明天会把你的话带给他们,让他们放心。"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的月光洒进病房,照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是给黑暗的夜晚镀上了一层银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它不是用物质衡量的交换,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计算,而是心与心之间无声的牵挂,是那种即使身处困境,仍会惦记着对方的情感。
"亲情是一种默契,是彼此的牵挂。"我在心里默念着,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第二天早上,护士小李推着药车进来,笑着对我说:"张主任,今天气色不错啊!对了,刚才有个老大爷来问你的情况,说是你五叔。"
"他...他没进来?"我急切地问。
小李摇摇头:"没有,他在门口看了你一眼,见你睡着了,就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照顾好你,给了我两个鸡蛋呢。"
我的眼睛湿润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错怪了他们。
亲情不是看得见的探望,不是摸得着的礼物,而是那份深藏在心底的牵挂。
就像每个清晨破晓前的那缕微光,不张扬,却始终存在。
住院的第十二天,我已经能拄着拐杖在走廊里缓慢行走了。
午后,我坐在病房窗前的小椅子上,翻看着李芳早上带来的报纸,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转头一看,是大哥张建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许多,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
"建国,你...你好些了吗?"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目光闪烁不定。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大哥,你来啦!快进来坐。"
大哥走进病房,局促地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这是自家地里种的番茄,新鲜得很,你尝尝。"
我接过袋子,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番茄,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建军跟我说了,你...你别多想,"大哥坐在床边,手指不停地搓着裤腿,"这些年,你对家里...对大家伙都不错,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我鼻子一酸,连忙岔开话题:"大哥,你厂子的事......"
"哎,别提了,"大哥摆摆手,眼神里透着疲惫,"县毛巾厂早就不行了,连年亏损,这回一改制,我们这些老职工全都得回家'另谋出路'。现在跟着县建筑队干点小活,一个月也就挣百把块钱。"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建明上大学的钱还是问亲戚东拼西凑的,我这做爹的,真是没用......"
我看着大哥消瘦的身影,鼻子发酸。
他曾经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如今却被生活磨砺得满脸沧桑。
"大哥,你别这么说,"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建明能考上大学,全靠你这么多年的教导。"
那天下午,我们兄弟俩聊了很多,从童年的趣事到如今的生活,大哥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那个熟悉的大哥又回来了。
"建国,早知道你会出这事,我就该早点来,"临走时,大哥拍着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愧疚,"是我这个当哥的不够格。"
我摇摇头,笑着说:"大哥,家人之间,不需要这么见外。"
大哥离开后没多久,三姐张建梅也来了,她带着一小罐自制的酱菜,说是专门为我腌制的,酸甜可口,开胃。
四妹张建芳则是在第二天来的,她给我带来了一双布鞋,是她熬夜赶制的,说是穿着舒服,适合伤员。
五叔张德寿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手里还提着一袋子鸡蛋,说是自家散养的土鸡下的,营养好。
他没提我的伤,也没说太多话,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关切。
走的时候,他悄悄塞给我一个红纸包:"这是我那点退休金里省下来的,你别嫌少。"
我没接,连忙摆手:"五叔,我不缺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五叔执拗地把红纸包塞进我枕头底下:"你拿着,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我老了,用不了多少钱,你还年轻,有用钱的地方。"
我不再推辞,知道拒绝只会伤了老人的心。
住院的第十五天,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当我拄着拐杖走出医院大门时,惊讶地发现院子里站着一群人——大哥、三姐、四妹、五叔,还有二弟建军。
他们有的提着包袱,有的拿着拐杖,有的怀里揣着野菜包子,神情有些拘谨,但眼里满是温情与关切。
"哥,我们来接你回家,"大哥上前一步,接过我手中的包袱,"车都准备好了,就停在门口。"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医院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车斗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棉被,看样子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建国,身体要紧啊,别着急上班,"三姐递给我一个保温壶,里面装着她拿手的鸡汤,热气腾腾地冒着香味,"这汤我炖了三个小时,鸡是自家养的,可好吃了。"
"姐夫,我给你做了双布鞋,软和,穿着舒服,"四妹的丈夫腼腆地说,把一双蓝色的千层底布鞋递给我,"我跟着老师傅学了半年呢,包你穿着舒服。"
五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我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突然明白了二弟那天的话。
亲情不是计算付出与回报,不是锱铢必较,而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牵挂。
即使生活把我们推向不同的方向,心与心之间的那根线却从未断过。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三轮车上,听着亲人们的闲聊和笑声,心中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
四妹正说着邻居家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满村子的人都去祝贺,村长还特意挂了横幅;三姐插嘴道县里要修一条新马路,据说通车后去省城的时间能缩短一半;大哥则是一脸神秘地告诉我,他听说县里要兴建一个开发区,可能会带来不少工作机会......
他们的话题永远围绕着柴米油盐和身边的小事,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希望。
我想起了爸爸的那个木箱子,想起了建军说的那番话。
家人之间的爱,有时候就像那个朴素的木箱子,看上去并不华丽,却装满了说不尽的珍贵。
工厂的宿舍楼到了,一栋灰色的六层楼房,是县里为数不多的"高楼大厦"。
大家一起帮我上楼,大哥和建军一左一右架着我,三姐在前面开路,四妹和五叔在后面提着东西。
妻子李芳早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饭桌上摆满了家常菜——红烧肉、清炒青菜、紫菜蛋汤、还有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今天是好日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李芳笑着招呼大家入座,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难得这么齐整。"
我们围坐在一起,像多年前一样,分享着简单而温暖的团聚。
桌上的那盏老式台灯发出柔和的光,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家的温馨。
"来,为建国哥康复,干一杯!"建军举起了盛满"北冰洋"汽水的玻璃杯。
"不能喝酒,忘了医生的话了?"李芳急忙阻止,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春天的雨水,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饭后,亲人们一个个离开。
临走时,大哥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哥,这是我们凑的一点心意,不多,但是大家的一片心。"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懂得了,接受亲人的关爱,和给予同样重要。
那个信封里装着二百三十块钱,对于当时的工薪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知道,这些钱凝聚了多少心血和牵挂。
夜深了,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县城的灯火。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像是一个个家庭的窗口,每一盏灯后面,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牵绊。
这场车祸让我失去了短暂的行动自由,却让我重新认识了亲情的真谛。
它教会我,亲情不是给予者的沾沾自喜,也不是接受者的心怀愧疚,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包容,是那种即使身处困境,依然彼此牵挂的情感连接。
"建国,床铺好了,早点休息吧,"李芳在身后轻声说道,手里拿着刚洗好的毛巾。
"嗯,马上,"我转身,看着这个朴素的家——墙上贴着的全家福,茶几上摆放的结婚照,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工作手册,还有窗台上那盆李芳精心养护的吊兰。
这一切平凡而珍贵,就像父亲留下的那个装满记忆的木箱子,普通却不可替代。
李芳坐在床边,帮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腿,满脸的关切:"疼不疼?医生说要多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我摇摇头,看着她被岁月和劳作刻下痕迹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芳,你知道吗?这次车祸让我明白了很多,"我轻声说道,"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大家的依靠,觉得付出理所应当,回报也理所应当......"
"现在才知道,亲情不是这样计算的,"我握住她粗糙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它是心与心之间的那份牵挂,是即使无法相助,也依然挂念的那份情感。"
李芳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绽放的花瓣:"你能这么想就好。建国,人这一辈子啊,最珍贵的不是钱,不是地位,而是亲情和感情。"
窗外传来蝉鸣,夏夜的风轻轻拂过窗帘,带来一丝清凉。
我合上窗户,看着窗台上李芳种的那盆吊兰,叶子在风中微微颤动,坚韧而充满生命力。
就像亲情,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表达,只需要平凡日子里的一点一滴,便能滋养人心,温暖一生。
心中的那份温暖和释然,如同窗外的星光,明亮而恒久,在漫长的人生路上,为我指引方向,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