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了——这个我曾经伤害过的女人。我做过她老公的情人,为她的老公生过孩子,确切地说我应该是她永远的敌人。
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善良地对待我,对待一个中国和俄罗斯的混血女人。我以我们民族中特有的强悍,曾经霸道地占有过她的丈夫。在那段日子里,我们经常一起出外演出,这为我们的偷情提供了太多方便的条件。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有才华,会幽默,又及其细腻。可以说,像他这样的男人是很多女人都着迷的对象。可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却不属于我,而属于另外一个女人。而我又知道,她并不出众,至少和我比起来,她很一般。我是歌舞团的台柱子,我能唱中国和俄罗斯两个民族的一切好听的歌曲,我有那么多的听众与观众。而她有什么呢?她靠什么吸引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属于我。
所以在那段日子里,我拼命地追求他,对他好,给他一个女人所有的柔情和爱意。开始他还坚持和我保持距离,可是时间一长,他就不能自控了。本来就是吗,一个多情的,才华横溢的男人,怎么能够抵挡一个热情四射的,温柔美丽的女人的狂轰滥炸呢?他也一样,他也不是中国古书里讲的圣人。所以,他迅速地被我俘虏了——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吧,我成功地将他牵向了我的床。我把我的第一次毫无吝啬地献给了他。我是多么幸福,能把一个女人的第一次献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后来他以各种理由欺骗他的老婆,而是和我厮混在一起。
我们的激情时时刻刻地都在燃烧着。除了演出,我们几乎都是泡在一起,像两块胶谁也不能把我们生生地掰开。那段日子是多么美妙啊,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男人可以把自己的家庭抛在脑后,而和自己的情人混在一起。可是我怎么能长时间地容忍一个男人不完全属于我呢?我不能永远满足只做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的情人。我必须让他成为我的丈夫,这才是我最后的胜利。于是,我开始收紧自己手中的锁链,我要一步步地把他捆到我的怀中来。
可是,当我真正地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却退缩了。一天晚上,当我非常严肃地和他提起这个问题时,他说:“我不能娶你,我不能背信弃义地抛弃自己的妻子,而和你结婚。我们这样不很好吗?”他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尤其是他说——我们这样不很好吗这句话时,更加让我生气。我们这样怎么好了呢?难道我永远给他做情人就好了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态度非常强硬地告诉他:“你必须离婚,然后和我结婚。否则,我们谁也没有好日子过。”他并没有答应我,也没有因为我的恐吓而同意可以考虑一下。他冷冰冰地说:“让我离婚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你不愿意这样我们就此打住,从今以后不再来往。”
你们听听他说的话是多么绝情,他可以很决绝地说我们可以就此打住。男人啊!真是动物一样,一段感情怎么可以说打住就打住了呢?难道女人就是可以随意呼来唤去的玩物吗?我怎么能容许一个男人这样玩弄我。于是我打他,抓他,撕烂他的衣服,我甚至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要挟他,如果不娶我就等着给我收尸。他终于害怕了,答应做一段时间他妻子的工作,等离婚之后马上就娶我。我相信了他说的话,因为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自信的——他一定是爱我的。可是我错了,他答应我,只是暂时拖住我,一不让我闹事,二也可以继续拥有我。
男人啊!太会打他们的如意算盘。半年之后,我问他工作做得怎么样,他却说还要再等等,因为他的老婆正在住院。我并没有为难他,我答应可以再等半年,如果到半年的时候,他还不离婚娶我,那他就会见证我的死。他还是一口答应,还信誓旦旦地说等和我结婚以后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再一次相信了他,可是结果仍然与第一次一样,他没有离婚,更没有做出打算娶我的计划。他依然如故。
于是,我再一次郑重地与他谈话。
那是一个冰冷的夜晚,外面下着大雪。那雪太大了,天地之间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雪把天地连成一片,阻隔着我们。我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我突然间感觉到陌生。他和当初那激情与坦荡皆然相反:搪塞、欺骗,用虚伪的誓言来唬弄我。我早已经识破了他的伎俩。我歇斯底里地对他说:“如果你再不付诸行动,那我就采取我的措施了。”他却不紧不慢地回答说:“要杀要剐你随便吧,我就这一条命,你想要就拿去。”
我木然,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呢?连命都豁出去了,就是不离婚。他这不是在玩弄我吗?我怎么会容忍一个男人这样践踏我的灵魂呢?于是我选择了告状。我找到了歌舞团的领导,向他痛告这个男人的罪恶。这件事迅速地在台里传开了,他受到了处分,写了检讨,我也调离了这个歌舞团,而改去了一家研究所。但是我没有马上去上班,而是在家休养了一年多。
其实,我并不是休养,我是怀孕了。但是我谁也没有告诉我怀孕的事。我要悄悄地把他的孩子生下来,看到到时候怎么办?我不能就这么甘心让他过上平静的日子,我要实现我的目的——让他离婚而选择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爱已经渐渐地淡去了。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一切都是为了出一口怨气。
爱一旦和恨掺杂在一起,就变得冰冷,变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都是恨;脑海里都是复仇时快意的情景。
十个月以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孩子——这个我复仇的工具。她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帮我的,我是多么感谢她的准时到来啊!她的爸爸即将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我去他的家找她的爱人——我抱着我的女儿。我要让他的妻子先知道这件事,然后在他的家庭里掀起一场家庭大战,让他无法收场,连撒谎和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女人太让人意外了。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歇斯底里,而是温文尔雅地陪我说话,与我聊天。她太善良了,她说,如果她的丈夫选择我,她什么怨言都没有,马上就会与他离婚,成全我们。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大度的女人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又是事实。
当我第二次又去他的家的时候,她比上一次更热情。不,不是热情,是温暖,是女人对女人的那种理解和关爱。面对她,我感觉自己的卑微和龌龊。我感觉自己无地自容。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将是我最大的敌人,将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我,辱骂我。可不是这样的。她反而用爱来宽慰我,开解我。她越这样,我的自责心里就越强烈。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只是哭,只是哭。我不能再为难她,再去拆散她的家庭。
对于这个男人的所有的彻骨的恨,都因为他的妻子的爱而平静下来。我不是原谅了他,而是没有任何理由再去为难这个善良的女人。
可是我还没有结婚,我又怎么能带着女儿生活呢?这对孩子的成长太不利了。思来想去,我决定把我的女儿,当然也是这个男人的骨血,送给他们抚养——他们正为无法孕育而痛苦。我想,这样一个办法是比较好的了。只是我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被我推了出去,有点太不人道了。然而我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办法呢。我要让孩子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
于是,我的孩子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那个女人,那个善良的女人对孩子好得不得了,几乎是倾尽了全力去呵护她,教育她,培养她。这让我感觉到安心,我的孩子是幸福的。因为有这样善良的母亲陪伴在她的身边,比在我的身边过得要好,要快乐。
我把对那个男人的恨深深地埋在心底;用对这个女人的感激来告诉自己这世间还有爱。还有我的孩子,我期待她健康成长,将来成为有用的人。
这是我活下去的力量。
难道是报应?这个男人,这个玩弄我的男人,因为和另一个女人在车里鬼混而死得很惨。他们是被熏死的,赤条条地死在车里。这不是报应吗?正是因为他,我一直活在压抑之中,活在自责的渊薮中,多少年都抬不起来头。现在他死了,死得是那么肮脏,死的是那么可耻!
可我的女儿又没有爸爸了。他的死让我出了一口怨气,可他的死又让我多了一份担心——我的女儿没有爸爸了。
难道我的女儿就是这个命吗?注定命中要没有爸爸吗?
不可能的。但是,事实又恰恰是这样的。
他的葬礼我没有去参加。但是那一天我很闹心,什么也干不下去,总是胡乱地发脾气。那一天对于我来说也是黑色的。他化作了一缕青烟,成为尘土。那么我们之间的恨是不是就结束了呢?
应该结束了。所有的恨都应该在一个人远去的刹那结束了,活着的人应该用爱来活着,来呼吸。
像那个善良的女人一样,她有太多恨的理由,可是她没有,她在抚养我的女儿,我和她男人偷情而生下的女儿。
我和她相比,还有什么恨的理由呢?
在他死去之后,我曾经找过她。我和她商量,由我们一起来抚养这个孩子,我们共同承担一切的费用。可是被她拒绝了,她说,这个孩子是我们共同的女儿,我可以随时来看她,但是不会让我拿一分钱。我知道她的脾气,她决定的事情自有她的道理,有她的理由。我不能为难她,更不能和她去争什么。这个孩子既然给了她,那就永远属于她吧。我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很幸福了。
我必须这样做,这样对她来说也许更公平。
于是我选择了远离,我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有几次,我实在太想孩子,太想看她一眼,我就去孩子的学校,趁她放学的时候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做母亲的哪有不理解母亲的情感的呢?她也一样,这个善良的女人,天使一样的女人,曾经找过我,让我和她还有孩子一起去吃饭,顺便也和孩子亲近亲近,我婉拒了她的善意。我不能这样做。我怕我的感情控制不住,我不能再做伤害这个女人的事。因为她只有这个孩子了,在她的生活里,她要比我还要冰冷,因为她经历了太多的痛苦。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她越来越像我,简直就像我的翻版。我的女儿啊!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的女儿啊!将来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会原谅我吗?你会原谅我这个做了错事,又一生都无法悔改的母亲吗?
我没有补偿的机会,没有给她爱的机会——我的女儿。她出国留学了,去了我的故乡——乌克兰。我的女儿去了我的故乡。
从此,这个城市又多了一个孤独的女人。那个善良的女人,一个人活在冷冰冰的生活里。她和我一样,孤独,寂寞,却又寂寞地开放着。
我曾去看过她,并带去十万块钱——这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我想把这笔钱交给她,用来培养孩子。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担。我也是母亲,我也有这个义务。尽管,我现在名义上已经不是孩子的母亲了。
她拒绝了我的钱。她说,只要我们都活得好就行了。
只要我们活得好就行了——这又是多么难的事啊?对于一个有罪的女人来说,是很难活得轻松的。除了她的良知已经丧尽。
现在,当我们都已经年过不惑,本以为到了享受生活,平静生活的时候,她却得了癌症——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命运啊,总是给善良的人当头一击。
直到她有病,直到我知道她得了绝症,我才想起来——我从没对她道过歉。我没有真正说出过——对不起。我必须再认真地忏悔一次,让她真正地原谅我。
一次庄重的道歉,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忏悔,必须与她面对面进行。于是我选择了去找她,是学者陪我去的。我又带去了我准备的钱,我说这些钱给她看病用——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们的生命之间是有联系的——我们的女儿。
她依然拒绝。她已经病入膏肓,但是依然坚强,淡定。
作者简介
刘继祥,系国家旅游景区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库专家,黑龙江省科技经济顾问委员会文化旅游专家组专家,黑龙江省旅游资源质量等级评定委员会委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有知青、军旅和党政机关公务员经历。几十年如一日坚持读书写作背诵,创作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乌云深处的灯火》《心泣》《蕙兰》《水彩画》《山远人远》《女匪首》《指导员》《中队》《黄金部队》,文化旅游著作《盛于久远》《龙江之珠》《太阳岛传》《冰雪谱》等。追求“篇篇无空文,句句必尽规”,坚信“读而有作,作而出新”就是创造就是贡献。
报告文学《一块纯金》获《解放军报》一等奖,纪实文学《黄金魂》被当作黄金部队艰苦奋斗的教育教材,长篇小说《山野人生》《守望灵魂》分获“武警文艺奖”一等奖二等奖,长篇小说《穷人》获第九届“天鹅文艺大奖”,短篇小说《杀夜》获《海燕》杂志人气奖银奖,长篇小说《心泣》被中国当代文学馆收藏,《冰雪谱》成为冰雪文化旅游工具书。
多次在“龙江讲坛”、“哈尔滨讲坛”讲座,关于真善美等方面的演讲在国家机关工委和部队获一、二等奖,策划撰稿制作的电视风光片《龙江之珠》《江雪》获全国文化旅游博览会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