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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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夹在中间,在那个瘦男人和胖男人的相互推搡中,架在他鼻子上的眼镜不知道被他们中的哪一个给打掉了。他叫了一声我的眼镜,但他们没有去理会他,而是彼此推搡、撕扯,嘴里骂骂咧咧。他看到一瘦一胖两个男人在晃来晃去,他们只在撕扯、谩骂,不像是在打架。他蹲下来,在地上摸索,他要找到自己的眼镜,没有眼镜他会寸步难行。他看见四条腿在眼前晃动不止,可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眼镜。他的两只手继续在地上摸索着,也不知道是谁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手面上。突然地疼让他再次叫了一声,你们踩到我的手了!一瘦一胖的两个男人,他们并没有因为他的叫声停下来,他们似乎不是在打架,而是在玩一个游戏。他抬起头,再次大叫,你们踩到我的——那个手字还未说出口,他感觉自己的肚子挨了一脚,那一脚力度很大,他啊了一声,身子蜷缩,抱着肚子躺倒在地上。

眼镜丢了,肚子又挨了一脚,因为疼痛他感觉眼前一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了黑漆漆的水底。周围很静,他放弃了挣扎,如同一块石头,躺在水底。他就像一个被催眠的人,在意识慢慢模糊的过程中,他看见一张脸,那张脸是虚无的,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的五官。但是,他记得那个名字:马晓晴。

猜猜我是谁?那个叫马晓晴的女人,在电话接通后,这样说。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一个陌生的、遥远而缥缈的声音。他愣了一下,嘴里发出呵呵一声。他觉得这个打来电话的女人一定是某个熟人,但肯定不是常联系的一个人,在他的通讯录上,没有这个人。当时,他正在卫生间里。他参加一个漫长而乏味的会议,实在忍受不了,就躲到卫生间里抽烟。他吐出一口烟,又听见那个女人说,猜到了吗?他在记忆中搜寻,所有他认识的人,现在的、过去的,一直到幼儿园。会是谁呢?他一次又一次搜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凭声音,他怎么知道对方是谁。他四岁上幼儿园,在那个蓝天幼儿园只呆了一年,对当时的一切已毫无记忆。不过他记得教他们唱歌的那个女老师,记得她的那双眼睛。有一次,他尿裤子了,而他没有提前告诉老师自己要尿尿,他躲在活动室的一个角落里,像一只惊恐的小兽……这是他唯一记得的在幼儿园发生的事。那天,妈妈来接他,得知他尿裤子,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告诉老师你要尿尿?他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尿裤子。许多年后,妈妈已把这事忘了,而他还记着。后来,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另一个城市,他就告别了那个让他不堪的幼儿园。在另一个城市,他上小学、初中,情窦初开,偷偷喜欢着一个长发的同学。初二那年,父母离婚,他跟着爸爸生活。同时,离开了那所学校,去了父亲单位附近的一所学校。

那个女人又说,陈亮,想起我是谁了吗?

他说,哦哦哦,你是、你是、你是……

那个女人嗔怪道,贵人多忘事啊!

他忙解释说,不是啊,记性不好,这么突然,我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女人说,我是马晓晴啊!

马晓晴?他不记得马晓晴了。马晓晴是谁?她是幼儿园的同学?小学同学,还是中学同学?他毫无印象。似乎在他的同学中,根本没有一个叫马晓晴的同学。他说,马晓晴!然后笑。马晓晴,我想起来,你是马晓晴。其实,他什么也没想起来,他害怕对方怪罪自己,只好这样说。那个女人说,陈亮,什么时候见一面,这么多年了,再不见一面我们就老了。他说好,见一面。

到时,我们再联系啊!马晓晴说。

电话号码的显示地是C城,就是他读初中时的那个小城。他在C城读完初中,又跟随父亲去了D城。D城是父亲喜欢的一个女人的城市,在父亲与母亲离婚前,他们就在一起了。这是他后来知道的,父亲经常借出差之名,去D城和那个女人约会。离婚后,母亲也离开了C城,一个人去了深圳。C城,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小城,对他来说已变得陌生而遥远。从离开之日,他一次也没有回去过。那些恍若隔世的记忆,在与马晓晴通过电话后,一一浮现出来。但是,他还是没有想起马晓晴是谁。马晓晴再次打来电话是在一个月之后,她告诉他,初中同学要搞一次聚会,聚会时间已定下来,能够联系上的同学都联系到了。

你一定要来啊!马晓晴说。陈亮,你是不是把我给我忘了?你可是给我写过情书的,我现在还保留着呢。现在我离婚了……他含糊其辞,不记得自己在初中时曾给某个女同学写过什么情书。那个时候他的作文写得一塌糊涂,怎么好意思给女同学写情书?可马晓晴言之凿凿,还说要在同学聚会上把他写的情书当众宣读……不要!他说。马晓晴笑起来。等她笑过之后,说一别二十年,物是人非了。

这是回光返照吗?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五彩祥云,他还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在天上翩跹而舞。之后,他听见120急救车刺耳的叫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的上空晃动,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醒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眼镜呢,你们见到我的眼镜了吗?没有人回答他,他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体在晃来晃去。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我这是在哪?他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可他的手脚一点都不听使唤。

别动!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刚刚做过手术,现在还不能下床。我这是在哪?他说。当然是在医院里。那个女人说。他感觉小腹发胀,他知道自己想小便,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对那个女人说。毕竟她是一个陌生女人,他怎么好意思说呢。我的眼镜呢?他再次说。什么眼镜?那个女人说。没有眼镜我看不见。他说。那个女人笑起来,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你是谁?他说。我是马晓晴的妹妹马晓天!那个女人说,我已陪着你呆了一夜了。我怎么在医院里?他说。感觉自己快忍不住了,小腹胀得难受,再不尿出来,他会被憋死的。他声音很小的,几乎是在嗫嚅,我想尿尿。马晓天再次笑起来。在她的笑声中他脸红了。马晓天弯下腰,从病床下拎出一个白色的尿壶,接着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的一角。一只柔软的手在他的两腿间游走,他闭上了眼睛。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把两腿分开,他就把两腿分开了。在他分开两腿后,那只柔软的手抓住了他,他感觉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那里,似乎是在挑逗他。他身体颤抖了一下,一股热流就像撕破乌云的闪电,突然一闪。这样的反应让他心跳加快。尿吧!马晓天说。可他尿不出来,他勃起了。他羞愧、不安,脸涨得通红。此刻,如果手中有把刀,他会把那个不安分的家伙给割下来……马晓天近在咫尺,他能够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

在他长大成人后,除了他的老婆,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这样捏过他的那里。这个自称是马晓晴妹妹的女人毫不在意,她站在床边,耐心地等待着。因为没戴眼镜,他始终没看清楚马晓天的样子。他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一个模糊的身影。终于,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软了下来,一泡尿夺眶而出,他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好了吗?马晓天说。好了,他如释重负。马晓天的一只手再次掀开被子,在她把那个尿壶从他的两腿间端出来后,他看见那个白色的尿壶,荡漾着半壶暗黄的液体。

现在,他想起来,在他走出出站口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很好。他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流中,正走着,一个男人抓住了他的手。那个胖男人,朝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指了指。马晓晴告诉他,聚会在盛源酒店,打车去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坐公交半个小时。天还有点热,他当然要打车去。其实,他没带什么行李,肩上只背了一个包。可那个胖男人非要给他拎着那个包,他不同意,两个人就争执起来。在争执的过程中他的包掉在了地上。那个瘦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捡起地上的包,要他坐他的车,而他的一只手还被那个胖男人拽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为争抢他这个顾客,各不相让,以致后来两个人动起手来。在两个人动手的过程中,他被夹在中间。他的眼镜被打掉,肚子又挨了重重的一脚,这纯粹是误伤。是啊,他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怎么会对他动手。在他倒在地上后,脑子出现了空白,直到他醒来。

马晓天拎着那个倒空了的白色尿壶返回病房,他想对她说声谢谢,但是谢谢两个字又不足以表达他的谢意。你姐姐呢?他说。马晓天答非所问,饿了吧?想吃什么?不饿,他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