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是最贤德的皇后,母仪天下,和皇上相敬如宾
可没人知道,我在每一天晚上都会主动喝下避子汤……
1
晋国之内,无人不知道我阴梦施是个贤后。
基于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残忍疯癫,我丈夫称帝后,我的家族因在辅佐陛下即位,护驾有功,我因为家事显赫,又是前朝贵族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晋国开国的第一位皇后。
不嫉妒、俭朴、宽容,家族为夫君成就霸业做出积极贡献,我自觉为人机敏聪慧,平时嘛,也算谦虚低调。
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况且,这贤良美名因有前人对比,便得得更加容易些。
我不嫉妒,是因为我不爱我的夫君,任他遍娶天下美人,我未曾爱过,也就不会心痛嫉妒。
至于俭朴,我早已看淡奢靡。
我母亲是前朝郡主,父亲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从前天下世道艰难时,我从未辛苦过,如今随着夫君建立了晋国,百废待兴处处朝廷都要用银子,自然简朴些,美味珍馐金银穿戴什么的,在和从前一样,有些说不过去。
从前我都得到过,也不觉得失去了多么难过。
清淡的餐食令我保持纤弱美丽的体态,珠钗尽卸令我觉得头颈轻松。
至于什么聪慧机敏,低调谦虚,不过是阴氏家族给我营造的贤明身份。
目的吗,是为了让我在皇后之位上,少些争议。
陛下曾有位原配妻子,是荆州一位姜姓教书先生的女儿,没有家学渊源也没有显赫身份,只是个肚子里有点文墨的丫头,在往前看十年,我夫君还不是帝王,只是个街市上喜欢结交游玩的手艺人,和一位教书先生的姑娘婚配,他也算高攀。
不知道他是如何同自己的结发妻子说的,总之,他说服了他的结发妻子,她的原配夫人成了妾,我成了他的妻。
若是那日向陛下引荐我时,他能够大手一挥,说他已有结发妻子,不会在迎其他女子为妻,我大约还能高看他一眼,起码没有愧对一个女子十年的倾心以待,然而他甚至没有犹豫,眼含热泪的抱着我父亲的手:“能娶到阴家女,是我的福气。”
纵然他横扫中土,凭借自己的双手和谋略,成就了自己的皇权霸业。我也对他喜欢不起来,他太功利,也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能舍弃他的原配,明日也便能舍弃我。
抢了人家的后位,我实在没什么可得意的。
我父亲是个薄情之人,商人重利,追求我母亲也是为了一个皇商的名头。当日花前月下将我母亲忽悠到了手,将神女请入了家中,却寻了一帮妖精在家里斗来斗去。
我母亲被恶心了半生,我嫁入皇家,母亲前半生在宫廷中,早就知道宫廷的腌臜。
“阿梦,人心叵测,无爱,可一生轻松。”
2
皇帝即位的那日是四月初八,往后每年的四月初八,陛下都会在清凉台设置家宴,宴请那些昔日将他推上帝王之位的功臣们。
“今日是家宴,爱卿们不必多礼。”
我与皇帝站起来敬酒,陛下即位,靠的是聪慧的头脑,在推翻前朝的战争中,将士们需要有谋略的大脑,那时候皇帝李明诚是他们的领袖,一个将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一致对外的决策者。
陈明诚起兵之时,口袋里没有金银,是依靠我父亲的财力,给他购置了一个三千人的散兵部队,陈明诚虽然那时没有权势,但是脑袋精明,他甚至从未学过兵法,我父亲说,有的人,生来便是成就帝王业的。
这种人哪怕不学习,不争夺,苍天也会伸出一双宽厚的大手,推着那被选中之人向前。
确实,陈明诚不过是在酒馆里大骂着朝廷的无良,便被我那善于识人的父亲看重,以万贯家财倾力相助,为他筹谋粮草和兵刀,那时我尚在闺中,只是看着庭院中等待父亲的年轻公子,容貌不算卓越,但是五官却生的十分璀璨,他不说话,仅仅是站着,就能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身上。
陈明诚靠着我父亲给他三千人,先收复了周边山野中亡命的土匪,他的部队也因为吸纳了这些山间的草莽,部队从三千人扩到了三万人。
我在闺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如今真是民生艰难。
朝廷征税频繁,农民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也为了逃避赋税,便只能躲进山林,占山为王,从一个被抢夺的人,摇身一变,变成抢夺别人的人。
听闻父亲支持的那个青年将军队人数扩到了三万人。
我母亲是皇族中人,天下的局势,她看得清楚。
“如今天下,除却皇室,权势三分,三方相互桎梏,一方是西面的青海郡,朝中下嫁公主予以血脉亲家的身份笼络,有这层关系,他们虽然搞些小动作,还算消停。东面的江南郡依山傍水,陆上军队不善水战,渡河又耗费大量财力,中宫不主动进攻他们占据水势,虽然兵少,却能站着天险,南方的蓉城郡,蜀地从来是易受难攻之地,山路崎岖有通天之险,与江南郡一样,都是接着地势优势,才偏居一隅。”
“你父亲向来出手,谋求之物无所不得。为娘只是不懂,这个陈明诚,你父亲看上他哪一点了?”
我停下手中的针,望着布料上的巍峨山河:“陈明诚在茶馆那日,父亲说,他看见了一条金龙掉在了茶馆处,他带着我急匆匆跑进去,只见那陈明诚站在人群之中,一脚踩着椅子,激昂的抨击着官家,气势非凡。”
母亲饮了口茶:“那就是骗天下人的,你读了这么多书,那日还同你父亲出门做生意,怎么会相信他这话。”
我从不喜欢刺绣,但也会为了家族的名誉将刺绣秀的全城出色,我姓阴,我父亲从小教导我,阴家的女儿,就算是女子,也要担负起家族的兴衰。阴家人,哪怕还余一口气,也要为家族的荣华增色。
“我就知道娘不会相信。什么金龙入世都是胡扯。”我抬眸:“这陈明诚,身世若是向上追,和当今陛下一样,都有皇室的血脉。”
“天下将乱,父亲扶持一个皇族的后裔,总比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郡督门有胜算。”
不管青海郡,江南郡和蓉城郡如何兵强马壮,这些人的长官,都不是皇族之人,谁赢了登上九五之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只不过这个陈明诚确实不简单,父亲大约是想扶持个傀儡,但这男子,显然很有手段。
“虽说如你父亲扶持的陈明诚还羽翼未丰,但也保不齐,以后登上大宝。我们阴家,自然功劳是投一分,只不过,听说此子,已有婚配?”
我望着窗边金笼里那只安静的白鸟。
如此乖顺,听话,懂事,皮毛干净洁白没有一丝杂质,看起来如此高贵美丽。
但它被驯服了,我移开目光,被驯服的一切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我托着腮,将刺绣厌恶地推远,拿起手边的武之兵书,这本书我已经看了无数遍,里面的每个字句,都烂熟于心,不仅如此,藏书阁里父亲藏书三万卷,我感兴趣的,早就读了个遍。
书中有道理,从哪些书中,我也懂了许多道理,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
“陈明诚如今不过是个赢弱的鸟儿,还不知这稚嫩的羽翼,能否越过高山。”我垂眸,掩住眸中光彩,只是道:“阿娘思虑得太早。”
不管是陈明诚,赵明诚还是张明诚。
我的心中,只有那座巍峨的山。
如今,我与陈明诚一道,站在了山顶。
那只笼子里的乌雀,如今已是雄鹰。
这个偌大的王朝里,有一半,是我的,是我们阴氏的。皇帝与姜贵妃情深似海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在意的,是受万民跪拜的时候,所有人用虔诚而卑微的目光,唤我一声天后。
陈明诚扶我起来,我们一同在席间祝酒。
这些人里面,有蓉城郡的郡长,也有青海郡的郡长,皇帝吞并了江南,将国度嵌入了越城,自此后占据水势,蓉城和青海,也必须受天子诏,来拜见天子。
只是青海和蓉城不臣之心天下皆知。
宴会一派和气,陈明诚抬眸,这是席间我们目光唯一交汇的时刻。
我心领神会。
“听闻蓉城的九万里天山连绵不绝,此等美景,本宫是没有福气去欣赏了,听闻季都督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今年有四岁了?四岁便能画蜀地山河,传神精彩,本宫在深宫里,小姑娘的芳名都传到了本宫的耳朵里,定然是个可人,深宫无趣,宫中还未有子嗣,不如让千金来宫中小住,陪着本宫解解乏。”
蓉城郡王季柯站起身,恭敬道:“能被娘娘垂爱,是小女的福气。臣,遵旨。”
陈明诚与我交换神色,他露出微笑,我们遥遥敬酒,既是夫妻,也是战友。
青海郡的都督姬无命这一场宴席大概吃得如同嚼蜡。
陈明诚早已暗地沟通蓉城王。
这次,青海王,离不开越城。
青海郡,陈明诚此番势在必得。
3
我同陈明诚新婚那日。
听说未央宫里的姜贵妃枯坐了一夜。
大约她是难过,难过自己的夫君,成了别人的夫君,伤怀自己的正妻之位,一夜直接变成了妾。
枯坐一夜的不止是她。
我和陈明诚面对着面,灯火燃了一夜,到天色微青,日色将晓时,我揉着酸痛的眼睛,屋子里的红烛流了一夜眼泪,只剩个丑陋的蜡座。
“青海郡从前与皇室联姻,他们家,也有前朝的血。青海王一直隐忍着,便是等着哪一日,以扶正统之名,起兵东伐,青海人善骑站,民风彪悍,虽说时雪原苦寒之地,但是将士能够以一敌百,况且这些年他们搜刮不少前朝的金银,买了许多强壮的马匹,凭借我们的力量,怕是难以抵挡。”
我点了点头:“如今,只有和蓉城结盟。”
“除掉青海这心腹大患,我们与蓉城,起码能相安无事五十年。”
“这五十年,足够我晋国休养生息。”我又道
这是个话头,后面如何行军如何应对青海郡的骑兵,要多少战马多少兵刀,他越讲越兴奋,只是有不合理之处,我会提出我的想法,他便记下来,修改着。
陈明诚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很擅长听取其他的人建议。
他自己聪慧果敢,但在知人善用方面,我早有见识。
他的眼睛十分锐利,在短短几句话的相处中,便能判断对方是什么个性,是否可用,若是不可用,这人个性中又和可用的优势,若是可用,将此人安置在何处,短短几个呼吸,这些东西大概就会在他的脑袋里转上一圈。
我也曾同陈明诚并肩作战过。
那时候是攻江南。
冬日的江南,江水结冰,前朝时,因畏惧江山郡的势力,每到冬日河水结冰时,便号令将士,举着冰镐子,将自己那面的冰面击碎,这样江南人便不会轻易度过刺骨的河水,来攻打它。
这是懦夫的举动。
到陈明诚去下都城,自立为王,江南依然依靠着水幕之便,多次派兵,过水交战,边境之处,苦不堪言。江南很快变成了晋国的心腹大患。
陈明诚却没有任何攻破的办法。
那时候天下还不安定,后位空悬。我也不过是待字闺中的女子。
但我从来不是乖顺的人,尤其是在陈明诚顺利登基之后,我要做些什么,才能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于是,我打扮成男子容貌,拿着我父亲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宫中,求见帝王。
“江南郡战情,臣有策献。”我跪下身子。
陈明诚比我从前见他那面,更加沉稳了,端坐在王位上,如同佛龛上的神明。我收回目光,不在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你是何人?竟敢拿着阴相的腰牌进宫,可是不想要命了?”他声音带笑
我摘下束钗,被紧紧裹着的黑发,如瀑布而下。
“是阴相家的女儿?......”他露出惊讶的目光:“只听阴相提起过.......”
“军情紧急,夸赞之话还是莫要浪费时间了。”我打断他,我心中格外的激动,冲上王座,在他面前:“我想了好久,昨日才想通,快,帮我研墨。”
陈明诚愣了愣,大约是很久自己没有被人如此指使过。
“江南攻破我们只能走水,但是对于不善水性的晋国士兵来说,走水路,就意味着要有船,但是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但是,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坐船,但不被姬军察觉。”
陈明诚眼睛亮了起来,乖乖替我研磨。
“江南水势在冬日有卧冰之期,这期间,河水较平时,河水不似春夏湍急,只需要在秋日日将竹子搬运至水中,沉如水底下,冬日将竹子掩住,待来年春天,寒水化冰,沁过水的木材,是最好的坐船的材料。”
我们提前将木材准备好,将制船的工匠们秘密迁至河边城市,待冬日化冰,立刻捞木制造战船,借着湍急水势,水力将我们的战船推入江南腹地,直攻大都。”
陈明诚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声东击西。”他赞叹道:“谁都知道秋日那些脆竹是无用的,只有春日竹子最为坚韧,但是被谁浸泡过的竹子,不论春秋,有很好的防水性,是最好的制船材料,江南那边,见我们如此,一定以为我们沉木,是因为恐惧而讨好,定会放松警惕。”
“不错。”我跟着笑起来。
江南被收复时,与军中捷报一同传来阴家的,还有我的皇后诏书。
从我献计那日,我就笃定,他的皇后,一定是我。
我们都太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们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感情算什么?在至高的权力之下,哪怕是带毒的浆果,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阴家的存在,这个强势的外姓家族,对帝王来说,就是那枚带毒的浆果。
皇后的娘家强势,自古以来,外戚专权,会乱朝政之事,历朝历代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
他娶我,自然也是考虑过的。
但是我不在乎,因为大婚那日,我就从未想过,这个天下,以后是阴氏的。
若是有个陈明诚有个阴氏的孩子,那么最多百年,阴家就会成为后代君王眼中的尖刺。
“我要的,是阴氏一族后世千年的富贵。我要阴氏家族,同皇族一样,百世不倒。”
陈明诚望了我许久。
“梦施,有时候朕真看不懂你。”
若是为了阴家,我大可以生下一个有皇室和阴氏家族血脉的孩子。
有了这个孩子,阴家的福慧,将会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达到巅峰。
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少时从未见过父母恩爱,他们因利而聚,从未相爱过,没有爱的孩子,心总是觉得冷,觉得害怕,一旦因为缺爱而害怕,就会疯狂用一些其他的东西去填补那块空缺。
幼年时,我用自己的优秀去填补,闺中时,我用书籍知识去填补,成年后,我用权力去填补。
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后,身后是殷实的阴氏一族,受天下人尊重爱敬。
我的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那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看着天边露白,也无法磨灭的空。
姜贵妃和陛下之间,是有爱的。
他会在忙碌了一夜后,不管多么疲倦,也会去贵妃的宫里,和她宿在一起。
身为皇帝,可支配的时间总是太短,但是闲下来的时间,皇帝总是跟他的贵妃一起。
甚至会忙里偷闲地,给贵妃设计他们少年相识时,初遇的那个桃林,他叫那里安心居,里面没有辉煌瑰丽的建筑,也不是金银堆彻,只有他亲手种的桃花,亲手盖的屋舍,亲手耕的地。
贵妃再也不住在未央宫,她住在皇帝给他建的宫中桃园。
那里是他们两个的安心居。
那是一个让皇帝偶尔不是皇帝的时候,只是作为一个夫君的时候,想去的归处。
他们那样恩爱,若是有个孩子,也是充满爱的孩子。
不会向我,冷冰冰的。
我真心希望他们有一个孩子。
抢了姜贵妃的位子。
大约,我心中有愧。
4
小珠儿入宫的时候。
这孩子我瞧着就喜欢。
她是蓉城王季柯唯一的女儿。
蓉城王将这个女儿送来,是为了表示同晋国结盟的诚意。
这个不满五岁的小娃娃,漂亮的像个精巧的瓷娃娃,灵动的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笑起来的时候,便会成一对弯弯的月牙。
我早就听过这个小女娃的事迹,小珠儿画才出众,四岁便能握着比她小手还大的毛笔,画蜀中奇险的山河。
“皇后娘娘,小珠儿想吃酥肉。”
“酥肉是年节的时候才吃的。”
“小珠儿就是想吃嘛~娘娘,小珠儿给您唱个曲子,若是好听,娘娘就叫人给小珠儿做酥肉好不好?”
小珠儿最是鬼机灵。
她同我撒娇时,我总是忍不住满心的疼爱。
她对我笑得时候,这天下我能掌控的一切,我都愿意给她。
她唱完曲子,便靠在我身上,揽着我的腰,睡熟了。
陈明诚走进来的时候,我垂眸,轻轻拢着那孩子额间的碎发。
陈明诚的声音少见的温柔:“梦施,一起走走吧。”
我们并肩而行,空气中有些沉默,我们几乎不太闲聊,随是夫妻,但也实在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合寝而眠,我手脚冰凉时,他便握住我的手,给我些暖意。
我也听闻,朝堂上,我父亲总是屡屡驳斥皇帝的决议,即便如此,阴家人让他如此丢面子,他能做到如此,我十分感激。
“若是你觉得寂寞......”
我歪头看他:“宫中冷清,陛下应当多多宠幸后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有些愣住,半响,才从沉默中开口:“莹华她,有身孕了。”
原来如此,我们几乎从来不并肩长谈,刚才他说担心我深宫寂寞时,我几乎以为他要说,我们要不要有一个皇子。
还好不是,
还好不是。
“陛下不必担心,我阴梦施虽膝下无子,但也绝不会和前朝的陈皇后一般,残骸子嗣,手段阴毒。”我认真的看着他:“你的孩子,我都会用心照料,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晋国的皇后,应尽的本分。”
他又露出那种沉默的表情。
我自诩聪慧,却也看不透帝王眼底的神情。
我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悦。
但我想我也没有说什么触怒龙颜的话,我虽不觉得伴君如伴虎,但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踌躇,想了想,大概是他的宠妃有了身孕,我还未有所表示:“臣妾定当好好照料皇嗣,既然贵妃身怀六甲,又是咱们晋国开过以来第一个孩子,虽然您提倡节俭,但是涉及天子威仪,又是这样的喜事,给小皇子修个启蒙的宫殿如何?”
“陛下年轻气壮,日后定有无数皇子皇女,这样的地方,迟早都是要建的。”
陈明诚停下脚步。
回头看着我,生硬开口道:“如此,多谢。”
我目送他离开。
真是奇怪,怎么走得这么快。
耷拉着脸
我可没惹他。
....
其实想想,作为夫君,陈明诚已经做得很好。
我们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但是夫君的角色,他扮演的极好,作为皇帝,皇后的体面,他一点也没有少给我。
我少时曾因贪玩少时误入凉池,当日有好心人搭救,醒来时已在阴府,但是自那日之后,我的身上就落下了寒症,一到寒冬腊月时,身体就如同被浸泡进了冰冷的水里,四肢酥麻。
也是因为害寒症,我将自己联想成被冬日里被泡进寒潭的竹子,这才由此,想到了晋国攻江南的方法。
我嫁给陈明诚的第一个冬日。
我的床很大,入睡前我们还是正常的距离,入眠后,我便不自觉地向靠墙整个人靠墙挪,熟睡后,那种不愿同陈明诚亲近的下意识,总是让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是白花花的墙壁。
陈明诚醒来时,总是感叹:“日积月累,有朝一日那墙上会不会有让你靠的旋进去一个大窝?朕又不是虎狼,也不会强迫你,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我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困倦这站起来,给他穿衣。
“臣妾睡着了哪里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样子。”
我给他系腰带,他为我轻轻拢起鬓间凌乱的发衫。
我看着我们身后不远处的铜镜,镜中的两个人,真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我忽然想起,在我之前,他早就有了举案齐眉的妻子,若非是我,这会儿给他穿戴的,就是姜莹华。
大约是为了向我父亲显示对我的宠爱。
新婚后的半年,他几乎都是在我房中度过,但我们坚守约定,只是同被而眠,没有逾礼之处。
很快,我在皇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就来了。
寒症发作时,我半夜浑身冷的抖起来,身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如同被冰水浸泡过。
“怎么了?梦施,你手怎么这样冷。”陈明诚低声问我
我冷的要命,牙齿打颤:“我.....我有寒症。”
“是从前坠湖后引起的?”
我心说这人果然调查过我,连我年少跌入寒湖都知,但我也懒得同他解释,只是说:“快睡吧,我......我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靠近我,男人的身体暖的如同火炉子,被他抱着,比热汤壶温暖。
“谢谢。”
“睡吧,明日还有朝会,要是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可不好看。”
我身体觉得温暖,眼皮就变的沉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我坠入寒潭的那日,仿佛也是这么一双滚烫的双臂,将我从湖水里捞出来,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取暖,我竭尽全力去看清他的脸。
奇怪,那张脸,怎么是年轻了十岁的陈明诚。
自那日起,陈明诚睡觉便褪去里衣,他的肌肉线条很好看,身上竟然都是伤痕。
父亲说,他没看错陈明诚,这人虽然无权无财,但他珍爱将士如爱惜双手,但凡他能出征,能身先士卒,便绝不委身后方。
我对他有些改观,那日册立皇后诏书来时,我还想,他这般为了权势背信弃义的人,一定是为了权力什么都肯牺牲的。但是看到他满身伤痕,我对他有些敬畏,哪怕假装,敢于拿自己的性命护卫将士的,此般豪肠,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开始敬服他了。
他将我揽在怀中,我只觉得耳朵如同被点着了似的,热乎乎。
我心里明白,我们是夫妻。
我们一直都未戳破那窗户纸,但是我清楚,这是我要侍奉一生的男人,哪怕我们双双死去,在他的墓穴中,我也是在他身侧同他长眠于地的女子。
我并非心肠冷硬,也不是庙中观音,皇帝待我礼重,且若是房中不和,父亲那边,自然着急。
我和父亲想法不同,他想要一个有阴家血脉的孩子,但我不想,所以合房,是早晚要走的一步,不如在他情浓时。
每次行事后,我总是会当着他的面服下,大口大口地灌着汤药,避子药中,有一位叫白脚苦参,是参中最差的一味药,也叫苦根,价格低廉,味道苦涩无比,这是陛下特意找了宫中御医寻来的药房,晋国开国艰难,因为战事人丁凋零,陈明诚为鼓励生育,让家庭多子,才下令天下此药,必要其苦无比。
若是能承受的此药的苦辣,便一定有一颗不孕的决心。
他露出担忧的神色:“此药伤身。”
我将空碗放下,擦掉嘴角余液:“如此,你我皆可安心。”
他默默的不说话,大约是眼中快意不想让我看见,像我这样懂事的皇后,他怕是要笑醒。
5
宫中的日子其实过的很快,替陛下安排后宫侍寝,邀请前朝的命妇们入宫宴饮,那些莺莺燕燕之中,谁家女眷互相不对付,哪位妇人满身绫罗春风得意,哪位妇人愁眉苦脸眉目哀戚,谁家的女公子进宫放在身边捏着,看似是女子的茶会,实则女子依附丈夫,父家的名誉。
男人们在前朝钻营,女贵眷中的相处,同样千丝万缕。
我在其中,通过笼络女子们,打探着朝中的局势。既是辅佐陛下,也是帮我自己。
一晃,便九个月过去。
贵妃的临产。
生产前,陛下便同我沟通过,若是女子,便养在贵妃宫里,若是男子,要奉我为母亲。
可是身为母亲的,怎会因为生儿生女而舍弃孩子。
贵妃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便失去了把孩子放在我处养大的约定。
她生产后情绪敏感,指着我的鼻子:“皇后这是要抢我的孩子?诚郎,皇后要强走我们的孩子。”
我叹了口气,看着他们在床前上演骨肉分离的戏码。
陛下安慰着怀中虚弱的贵妃,看着我,目中隐有迟疑。
唉,感情在这等我呢。
谁能算计的过帝王呢,之前还一副难受的模样,告诉我避子药苦,如今我抚养一个没有阴家血脉的孩子,还是这般不放心,恨不得将阴家彻底旁落,阴家人莫要出手掺和他们陈家的王朝。
我喝了口茶,补充些水分。
遣退下人,清了清嗓子,跪在堂中,哭的比贵妃还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答应过您,此生绝不会有子嗣,臣妾是阴家人,但更是陈家妇,臣妾无子是小,陛下如今根基未稳,若是牵动前朝,陛下又当如何。臣妾字字语语,皆是为了陛下,请陛下切莫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国事啊!”
我哭的几乎抽噎,表现得并非是我需要这个孩子,而是帝王此时情景,把孩子交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的神色。
他是在衡量,在算计,我虽有私心,想要个能被我教养的孩子,但是大观上来说,陛下将孩子交给我,才能堵住阴氏家族和那些扶持我成为皇后的之辈的悠悠众口。
他道:“爱妃,皇儿便送到皇后宫中吧,你我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此一番话,到让我心口有些异样。
慰藉了贵妃,顺便狠狠的往我身上插了一刀,我只有这一个他人孩子,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是在告诫我。
回到我自己的宫里,已经身心俱疲,我从不觉得疲倦,今日,却真真的觉得无力,不知道那种无力感是从哪里来的,我自诩豁达,看他们佳偶天成的样子,原来也会羡慕。
一双小小的手牵住我。
是小珠儿,她环住我的腰,小小的孩子,又温暖,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道,软乎乎的,像糯米糖:“皇后,您不开心吗?”
“本宫哪里有不开心呢。”
她手指上我的额头:“这里,这里都挤在了一起。”两只笨拙小手要展平我的眉头:“小珠儿给娘娘展开。”
我捏着她的小手,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心中觉得暖暖的。
小珠儿温柔爱笑,有才情懂道理,也是乖巧听话,是个很温暖的孩儿。是我心里,太子最合适的妻子。
“以后,娘娘宫中以后要多一个小弟弟,你们一同长大,你是姐姐,是他的表率,要谦让他,但不能纵容他,要管束他,但也需爱戴他,日后你们扶持着彼此,一起陪着娘娘,好不好?”
小珠儿以为多了个弟弟陪她玩儿,开心极了。
皇帝叫太子陈启,启字有清明开阔之意,陈明诚对他寄予厚望,他的乳名,是他的亲娘所取,叫开初,启,极开初。
他们夫妇二人,都起了相同的意思。
在我宫中,我叫他恣儿,
做皇帝清明固然是好,但我更期望他能恣意些。
这个孩子养我膝下后,我将自己我毕生所学的道理,都传授给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聪慧又乖巧,深得我的喜欢。
我恨不得将我知道一切,都告诉他。
我的世界里,许多事情渐渐变得不这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眼前两个孩子。
我看着小珠儿成为恣儿的皇后,看着小珠儿因为意外失去孩子,我期待的皇孙,没有到来。
新的生命没有降生,旧的生命却会老去。
皇帝三十七岁那年,和贵妃一同去游猎。
皇帝的身体被一头巨鹿顶破了胸膛。
还未等到皇宫,便失血过多离世。
一切都太突然,太叫人始料不及,恣儿才十七岁,作为帝王,十七岁实在是个不足以立信的年纪。
关于皇帝的死亡,我心中明了。皇帝驾崩,朝堂乱成一锅粥,相比之下,阴家显得格外平静。
父亲来信告诉我:“皇帝年幼,请皇后参政,至少帝成年。”
我烧毁那封信。
眼见着那团缓缓燃烧成灰烬,我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拼命的想让自己露出因为帝王驾崩而伤痛的神情,可我没有眼泪,也不觉得心痛,心中压抑多年的对权力的渴望,如今就像春雨后破土而出的芽,我用手帕掩饰着嘴角的笑容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
6
我早该看出恣儿的天赋——与他的父亲有过之而不及。
当我被囚困在长春宫里,像一只被砍断了四肢的巨兽,权力的这场游戏里,一旦被对手找到破绽,砍去爪牙,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恣儿的手段,比他父亲狠辣。
我的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
那夜,长春宫下了一场雨,我的父兄,被少帝斩首,家族男子一律斩首,女子流方北方风雪的朔州塔,给披甲人为奴。
我听外头忙碌了一夜,宫中发出如此巨变,少帝和司马家族的右丞相司马椋联合,把我废除。
如此顺利,并非一日之功,我执政的五年里,怎会一点没有发现身边这个乖顺又缺乏主见的年轻皇帝,有如此隐忍坚韧的心胸。
大约,我忘了,我并非是他真正的母亲,他真正的母亲,在先帝驾崩后,想要抢回自己的儿子,妄想与一东一西,与我同称太后。
我倒不在乎谁是先帝的妻子,但是若是我不是名正言顺地皇后,那便没有名正言顺临朝的理由。
所以,我将她赶到了绶业寺。
可不曾想,去授业寺的第一年,她便在一个冬夜里,掉进了井里,找到人的时候,尸体都泡的没了五官,去见了先帝。
是不是在恣儿的眼中,我是杀害了他真正母亲的凶手?因此废黜时,半点母子情不留?
明明,他在我面前,是这么乖巧的孩子。
我曾经希望阴家和我计划的那样,成为和皇权一样,能够长远的存在。
原来权势到最后,必是衰。
我从窗外窥杜鹃,有句诗说,杜鹃啼血猿哀鸣。
果然如泣声如血。
长春宫外,血迹已被连夜擦除,少帝来长春宫看我。
“小珠儿呢?”我问
他沉默片刻,恍惚中,我还以为见到的陈明诚,他们父子长得很像,他们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哪怕牺牲些什么。
“阴夫人忘了,小珠儿已经死了。”
我感觉脑中有些刺痛,木讷的望着少帝,嗓子发出干枯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手,怎么这般......老了......”
屋子里的铜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遮的严严实实,我发狂了似的冲上去,将那厚厚的幕布放在地上:“本宫是太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是谁遮上的镜子!”
铜镜上,一个白发的老妪,与我久久地对视。
我害怕的回头,少帝忽然不是年少的模样,他蓄了胡子,已然是四十多岁的样子。
“太后,你忘了,元春三年,你临朝的第三年,派兵攻打蜀地,杀了小珠儿他的父兄,逼死了小珠儿的母亲,割了小珠儿七个子妹的咽喉,如今蜀中和江南青海一样,都是我们晋国的疆土了。”
“那一年,小珠儿在您面前自刎,这些,你都忘记了?”
我觉得脑袋疼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我害怕极了,怎么会是我逼死了小珠儿,我指着皇帝的鼻子:“是你,你带兵前去征战,是你,杀了他的父亲,是你,待人砍下了她子妹的咽喉!都是你!小珠儿如此珍爱你.......”我的声音变得颤抖:“珍爱我,珍爱我们,我们........”
我想起来了,小珠儿死了,死在我的长春宫。
那日,国破家亡,她跪在殿中,我冷冷的看着小珠儿,告诉她,如今已是晋国的国母,是晋国的子民,蜀地再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越城。
她拔出剑,放在自己脖颈上,极尽哀伤,她说:“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阴梦施,我恨你,我诅咒你和我一样,所有珍重的,宝贵的,都随我的离去而离去。”
她说:“我恨你,但我更恨陈启,黄泉九幽,我再不要跟你们相见,今日我死后,绝不与你们陈家人同穴,哪怕我的尸骨烂了臭了,也要跟你们陈家,跟你阴梦施,死生不复相见!”
我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一个在我面前自刎,一个废黜了我。
果然像小珠儿说的,自她死后,我所有珍惜的,爱护的,都离我而去。
阴家的荣华,我的骄傲,我的儿子。
都离我而去了。
我自束手被俘,便被幽禁在长春宫里,原来一晃,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是我自己遮住了镜子,不让自己想起光阴的流逝,不让自己记得这些日日夜夜的折磨,日复一日的,重复二十年。
我的脑袋又开始凌乱,一会儿是我少年时,被冷落的母亲,妻妾成群的父亲,一会儿是我登上皇后位,受天下人朝拜时,一会儿是陈明诚和他珍爱的贵妃在桃林重和美执手的样子,一会儿是浑身冰凉的陈明诚胸膛干涸的血乌黑色的时候......还有抱着小珠儿那流血的脖颈,她怨恨的望着我,我止不住她脖颈上的血.....
我一会哭,一会儿笑。
皇帝望着我,露出怜悯的神情:“将她继续幽闭,她若是要闹,便由着她,朕虽废黜了她,但是谁也不可怠慢她。”
我安静下来。
看着帝王远去的背影。
那个背影,和死去的陈明诚缓缓折叠。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出宫狩猎之前,曾与我秉烛夜谈。
“梦施,我近来,时常觉得浑身冰凉,我才三十多岁,身上的旧伤下雨时,疼的几乎能要了朕的命。”他苦笑着:“早些年亲征,记得在江南时,还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一定会被大江冲走,找不到了。”
“我少是曾差点溺毙,后来便勤奋学习游水,起先畏惧,那日后开始怕水,但我很快就想,若是我因为恐惧而逃避,便以后就被恐惧之物裹挟,再不能自在无惧。”
“那日黑湖下,你可对死亡感到惧怕?”
“怕,但我更怕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我从未跟人提过那冰湖叫做黑湖,连父亲都没说过,除了那日救我的人之外,无人知道。陈明诚就是那个救我的人。
我们有缘,但也无份。
他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是阴家的人,但是阴家人如今已经开始贩售官吏,长日以往,晋国便觅不到好贤才,那些苦读的寒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百姓将苦矣。”
“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认真道。
我要人民富足,我要政治清明,我要天下贤才为我所用,我要的不是皇后位,我要的......是一个盛世,太平的盛世。
“我知道。”陈明诚垂眸笑:“我早就知道。”
那日,如今想来,已有托孤之意,他告诉我,这些年晋国积攒了许多兵马,粮食,若是想天下彻底太平,在蜀地的蓉城郡就不得不除,如今不除,五十年后,便有是一场腥风血雨。
“苦尽方才甘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我的小珠儿怎么办。
那个在我身边长大,在深宫中给我如此多温暖的孩子.....
我是皇后,也是阴家人,先帝驾崩后。
不能眼睁睁按着先帝的意思,将我父兄贬黜,陈明诚打下天下时,我们家几乎钱财耗尽,父亲兄长们耗尽半生,才让陈明诚走到如今的位置。
如今,让阴家人如同过街老鼠般,从权力的中心离开。
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们,都不会同意。
在位垂帘那几年,我心力憔悴,既压着阴家身为皇戚不要过于嚣张,又不能落下太子的教导。
我总是会问太子他的想法,但他实在将那些政务处理的不慎圆满。
一来二去,太子便不在同我诉说他的想法。
我们母子,渐渐离心。
他与司马家的小子司马椋走的很近,那小子是块好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只是还是年轻,做事和皇帝一样,有些青嫩,他这样聪慧的后辈,若是在温室中长大,经不起风霜。
于是,我便在朝中处处留意他,提点他。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司马椋越被我打压,便越能见雄臣风骨,狠辣又不失胆识,粗犷中细微也能周全。若是日后我退位,他辅佐少帝,一定能像一枚定海针,掣肘平静潮水下,一直谋图复国的青海和蜀地。
江山有司马椋,少帝有司马椋。
是晋国的福气。
我本想着等少帝丰满,便将江山还给他。
但是我没想到,他在我面前,一直打的是扮猪吃老虎的主意。大约他的亲生母姜贵妃和妻子小珠儿先后去世,他虽不说,但早已恨毒了我。
一场宫廷政变,我狼狈退场,到最后,也没有保住阴家。
我得到的一切,又如同昙花一现似的,具失去了。
大约,是命。
7
我幼年时,总是安静的。
安静的看着父亲一房一房的抬着妾进门,看着双目如同死灰,总是酗酒的母亲。
他们一个是商人,一个是郡主,初遇时,也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是都城中人人传颂的画本子的原身。
可是我父亲根本不爱我母亲,所谓的爱,都是逢场作戏。
我母亲渴望的爱,她从未得到,一场伤心,一世伤心。
从此,我便不再相信爱情。
我在闺中时,也是安静的。
喝茶,逗鸟,读遍书籍,那些治国的论策,帝王的权术,那不是寻常平民可以看的,但我父亲的心思,从来不只是金银而已,他搜罗帝王术,是为了权力,作为他的女儿,我也沾了便宜。
我向往书中的世界,孟子中的大同世界,陶渊明书中的桃花源。
我想用我自己的双手,去建一个这样的盛世。
想让人们觉得活着,是幸福的。不必担忧食宿,只是让孩子去受教育,让女子不在拘于闺中,不必刺绣女工,也可读书写字。
让天下读书人写出盛世,歌颂生命的快意。
我像站在众山之巅,伸出如神一般的手,去搭建这样的盛世。
那是我少女时的梦想。
成为皇后,我也是安静。
我的丈夫,虽不爱我,但敬重我,我们可以在御书房彻夜长谈,大醉一场,酒醒后,我们默契一笑,他继续做皇帝,我继续做皇后。
我们是貌合神离的夫妻,但我们也是携手并肩的战友。
我们有许多话谈。
我们都想要一个盛世。
再后来,便是现在。
我只觉得耳边安静,风吹动门帘,空气中仿佛有杜鹃花的香气,心好像从未这样平静过。
司马椋曾来这里看我。
我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想来这世间,是我和先帝从前促膝长谈时的那样。
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
我看不到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
真该,好好睡一觉了....(原标题:《望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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