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娶奶奶的时候只背了一袋面粉,半袋米,还给了奶奶家里五块钱,他就拉着板车把奶奶娶回了家。
那时候穷,没办法,有口吃的就能娶到老婆。
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才15岁,还有三个年幼的女儿。奶奶告诉父亲说:以后这个家你得帮着娘一块撑起来,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有责任。
那时候粮食紧张,父亲饭量又大,一锅米饭往往不够家里一家五口吃,奶奶吃的很少,为了保证孩子们都不挨饿,她时常带着撅头去地里刨地瓜,地已经被翻了好多遍了,有时候运气好奶奶可以捡两块。
地里能吃的野菜也都被奶奶纳入囊中了,她永远不辞辛苦的忙碌着,为的就是不让孩子们饿着。
家里人口多,即便是这样,大家伙还是吃不饱,村子里面的情况也都大同小异,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捉襟见肘,当时有口吃得就不错了。
父亲饭量大,锅里的米饭不够分,三个妹妹饿得直哭,可是奶奶丝毫不心疼三个女儿,每次她都说:让你大哥吃饱,他得干活,咱们饿一饿没事。
为了填饱肚子,三个女儿放了学会去菜地里偷黄瓜、偷土豆、偷地瓜、凡是能填饱肚子的她们都偷。
每次都是奶奶领着他们去登门道歉,道歉毕竟不能当饭吃。奶奶一进门就扑通跪下哭道:下次俺家有粮了还给你们,孩子小不懂事。
一个寡妇,三个吃不饱的女儿,总是让人觉得可怜,于是很少有人跟奶奶计较,大家都知道奶奶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
有一天三个姑姑兴高采烈的捧着一瓢白面给奶奶,让奶奶蒸馒头吃。
奶奶拿起棍子就打了他们,雪白的面粉撒了一地,她们哭了,那是三个姑姑周末去村里张大户家干了一天活换来的,大姑二姑拿着锄头锄了一亩地,小姑拔了一天草。
三个人的手都磨破了,尤其的小姑手上被拉了四五个口子,三个孩子哭着回到屋里,晚饭也没有吃。
奶奶从地上一点点的捡起面粉,她吹了又吹可还是吹不净面粉里的土。
那一晚蒸了一大锅带土的馒头,三个姑姑都没有吃,奶奶也没有吃,父亲一个人吃了四个。
第二天早上奶奶偷偷的从怀里掏出六个热乎乎的鸡蛋放到三个女儿床上,一个被窝放了两个。
奶奶坐在床头红着眼眶说:娘没本事,苦了俺三个丫头了,你们跟着娘吃不好,吃不饱,娘还动手打你们,俺也想跟你爹一样早点死了,可是娘舍不得你们。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迅速的就擦掉了:别跟娘怄气了,娘冤枉你们了,你们仨要是饿死了,娘也不活了。
三个女儿看着枕头旁边的鸡蛋,她们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有鸡蛋吃,这几个鸡蛋是哪里来的呢?她们心里产生了疑问。
“娘,哪来的鸡蛋?”大女儿说道。
“别管了,反正不是娘偷的,记得别告诉你哥。”。
我的三个姑姑狼吞虎咽的就吃掉了属于自己的两个鸡蛋,由于吃的太快,她们都噎得直打嗝。
这天早上母女三人就和好了。
那六个鸡蛋奶奶始终没说从哪来的,不过据姑姑讲,奶奶应该是赊的小卖部的,后来年底她把头发卖了,才把鸡蛋钱还上。
那时候农村妇女大都是短发。
爷爷去世后,父亲就在附近的砖窑上干活,他岁数小,力气弱,刚开始就负责码砖,就是烧好的砖放凉以后码成一垛,码砖挣得钱少,一垛才一毛钱,刚开始父亲一天也码不了几垛,但是这点钱这是家里的重要支柱。
父亲底下三个妹妹要上学,奶奶平时给大户人家做点农活挣点粮食,平时也养点鸡,喂了两头猪,这样的日子勉强可以糊口,但是过得一直紧巴巴。
大姑第一次卖头发的时候,她没有哭,这笔钱奶奶不忍心要,大姑说:娘,咱吃顿好的吧!
卖一次头发要过好几年才能长成长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头发留着也不能当饭吃,反而短发显得干练。
奶奶拿着这笔钱会买点好吃的犒劳孩子们,剩下的钱大姑都交给了奶奶。
后来二姑小姑也都卖过头发。
隔了一年,父亲在砖窑就不码垛了,他开始拉砖,拉砖是个力气活,拉砖用的是板车,板车前面套一个绳子挂在肩膀上,两只手握着杆,肩膀往前顶,拉一板车砖七毛钱。
车上都是装的那种湿的砖坯,重量足以压垮一个男人的腰。父亲每天都是光着膀子,弯着腰,咬着牙拼命的在拉。
这种板车拉重东西一般都是用牛来拉,可是谁家能买得起牛呢?在农村男人就是家里的牛。
砖窑里干活的人都比父亲岁数大,他们手把手教给父亲说:拉砖刚开始不能使蛮力,右腿前恭,左腿蹬地,别弯腰,肩膀和腿一并发力,手握紧两边圆杆,刚开始一定要慢,匀速走,要细水长流。
每次干完活收工的时候,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拿起笔颤颤巍巍的在本子上写下:今天拉了25车,挣十七块五。
“昨天是23车,前天23车,大前天20车,明天争取拉30车。”父亲心里美美的盘算着。
那一年父亲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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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工作很费鞋,他一个月就要穿坏三双鞋,都是鞋底被磨烂了。每天晚上奶奶都要熬夜给父亲纳鞋底,奶奶心灵手巧眼疾手快,她做新鞋总能赶上父亲鞋底被磨坏的速度。
父亲做了几个木鞋垫,等鞋底快要磨烂的时候,他就拿铁丝把木鞋垫绑在鞋底上,这样鞋底又可以将就几天,只是每次晚上干活回到家脚都酸疼。
奶奶会烧好水给他泡脚,知道了他用木鞋垫绑在鞋底上她就生了气:娘把鞋都给你做好了,可别犯傻再绑那个东西了,你要是扭到脚了怎么办,娘不怕你给家挣不来钱,娘心疼你的脚。
后来他还是没听奶奶的话,还是偶尔会垫木垫子,只是他答应了奶奶会保护好自己的脚。
父亲那时候也在长身体,村里人都说父亲能长个大高个,就像爷爷一样,可是事与愿违,父亲不随爷爷,他长到一米六多就不长了。
奶奶常说:父亲就是被车压的,个子长不高。
砖窑离家里距离不算远,父亲每天中午都会回家来吃饭。
如果我问大家,蒸一锅米饭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我想所有人都会告诉我答案:那就是半个小时左右。
做饭前奶奶要先生火,家里的柴是永远够的,都是奶奶早起背着跨楼去地里捡的,淘米,添水,生火,再在锅里放上奶奶捡的地瓜,这一顿米饭要蒸半个小时左右。奶奶前前后后要忙一个多小时。
可父亲只吃只蒸15分钟的硬米饭。
米饭如果只蒸15分钟,这样米饭才熟了一半,父亲为什么会喜欢吃熟一半的硬米饭呢?
奶奶也忘了父亲是从那一天开始提的这个奇怪的要求的。
父亲很少同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每次下了工回到家,他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有时候刚一倒下就睡着了,奶奶要喊好几遍才能把他喊醒。
奶奶做好了饭,都是先给父亲盛一大碗,然后再把菜端到父亲的床边,父亲休息一会缓过神后就会起来吃饭。
奶奶那时候确实偏心。
家里日常的菜就是大白菜配咸菜,除了这些,奶奶每次都会给父亲单独再做一份菜,比如炒个鸡蛋,腌个黄瓜,偶尔带点荤腥。
每次她都偷偷的炒好放在儿子屋里,女儿见了会说:娘,你偏心,给俺哥吃不给我们吃。
“你要是也能拉砖,娘就给你吃。”奶奶说道。
虽然顿顿是白菜,一家人每天吃的也很香,白菜每次都不够吃,饭也不够,奶奶总是最后一个吃,没有饭了她就热点粥,吃个窝头,没有菜了她就吃点咸菜。
日子总能这么对付下来,她总说:我不像你们这么娇嫩,娘就喜欢吃粗粮。
“俺就喜欢吃窝头。”她总是这样说。
直到多年后,我每次回家都会给奶奶买点窝头,现在的窝头可比馒头都贵。
奶奶看着窝头说:你就给奶奶吃这个?想起来窝头俺就忍不住掉眼泪。
我没有明白奶奶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姑姑扭头就哭了。
奶奶总说:干活要记好工,省的他们少算咱工钱。
为此家里有两个记工本,父亲一本,奶奶一本,每次父亲下了工以后奶奶就会问他:今天拉了多少车啊,娘给你记上。
“今天拉了35车,娘。”父亲说道。
“昨天的那?我看看有没有记错。”奶奶说道。
父亲说:昨天也是35车,娘。
奶奶在脑子里记好后她就去找女儿,奶奶没上过学,她不认字,她都是让女儿记工。
“把你哥的工记上,今天35车,昨天也是35车。”
“记好了娘。”
“再对一对,别差了。”
月底结工钱的时候,奶奶会把自己的记工本交给父亲,让他再仔细对一对,父亲的字潦草,姑姑写的字秀气,不过数目从来没差过。
还要说回父亲为什么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米饭呢!那是从他拉砖后不久开始的。
那一天中午回了家,米饭还没有熟,他问奶奶:娘给我盛一碗吧米饭吧。
“傻孩子,还得一半时间米饭才熟呢。”
“今天和俺拉砖的一个大哥说硬米饭好吃,俺也想尝尝。”他说完奶奶还是不给他盛饭。
父亲只好自己去盛了一大碗,奶奶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父亲吃着半生不熟的米饭说:娘,看来人家说得对,硬米饭就是香,明天您记得提前帮我盛出来。
“别听别人净瞎说,你可别吃坏肚子。”
父亲笑了笑没有与奶奶争辩。
奶奶总是让儿子和女儿先吃,等他们吃完了饭,她再吃她们剩下的,饭没有了她就吃点窝头,就点咸菜,粥没有了她就喝点水。
家里炒的菜每次都吃的精光,奶奶就把窝头和粥一块倒进菜汤里活和在一块吃。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后来也开始剩菜了,总是剩小半碗。
奶奶每次单独给父亲炒的菜,父亲每次都吃不完,剩下的菜奶奶舍不得吃就给三个女儿吃,女儿嫌弃哥哥剩的也不吃,最后都是奶奶自己解决了,她常常抱怨:还是饿的你们轻,都是一家人还嫌弃。
后来奶奶炒好菜后会单独留半碗,她对三个女儿说道:这不是你哥哥剩的,可以吃了不?
从那以后姑姑们不再说奶奶偏心了,而父亲也还是会剩一点菜,奶奶总责怪他:就那一点菜,吃了也撑不死,还剩它干啥?
父亲总是说:俺吃饱了,不想吃了。
父亲剩的菜,都被奶奶吃了,在这个家里浪费从来没有过。
说回到父亲爱吃的硬米饭,父亲连续提醒了奶奶三天,奶奶才记住。
从那以后,每次蒸米饭,奶奶都看着时间,十五分钟的时候她就要掀开锅盖,盛一大碗饭给儿子留着。
此后父亲喜欢吃硬米饭成了习惯,奶奶也习惯了,每次蒸米饭她都会提前给父亲盛出来,然后再往米饭里加水,之前不能加太多水,要不然米饭不硬。
父亲喜欢吃硬米饭,奶奶喜欢吃窝窝头,这成了我们家都知道的事。
每次父亲发了钱都会交给奶奶,他只留一点烟钱,除了抽烟他没有别的开销,奶奶总劝他少抽点烟,他总说:不抽烟还有啥乐趣,就连干活都没力气。
那时候父亲一个月可以挣500块钱左右。这也正是父亲像牛一样卖力,这个家才没有垮。
那时候村里女孩子大部分上到小学就不念了,二姑和小姑却念到了初中。家里每个月还要偿还爷爷生前看病借的钱,父亲的工钱,奶奶从不敢乱花,她总是计划着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父亲的工钱一半用来还债,另一半奶奶攒着,奶奶平时自己做农活挣的钱加上攒的钱用于孩子的学费和日常开销,如果不够了她才去攒的钱里拿。
几年后家里的债终于还清了,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父亲哭了,奶奶也哭了。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奶奶总是说:喝水能去百病。
每次奶奶感冒都要喝两大暖瓶水,第二天她果然好了。
三个姑姑出嫁前都在村里的作坊给人家缝衣服,每个月挣的钱也都如数的交给了奶奶,家里的日子终于好过了。
那时候家里还是两间土坯房,奶奶和三个姑姑住一间,父亲住一间,日子一天天过,家里也有点余钱了。
偶尔也能吃上一顿好的了,奶奶也喜欢吃白面馒头,她总说馒头香,但是她从来没说过什么难吃。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日子也都好过了一点。
大姑二姑出嫁后,奶奶把他们的彩礼钱都交给了父亲:咱家房子该翻盖了。
整整半年父亲没有去拉砖,拆旧房子,挖地基,买水泥,买砖等等都是父亲一个人干,姑姑们也常来搭把手,乡亲偶尔也来帮忙。
那时候村里翻盖房子兴起了很多新样式,听村里人说我们家翻盖的房子很时髦,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家里两间土坯房,变成了四大间红砖房,父亲住大间,奶奶和小姑一个人住一个小间,因为那时候父亲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结婚也得住大间房。
这新房子的一砖一瓦都是父亲一车一车用肩膀拉出来的,也是奶奶从牙缝里一点点省出来的。
奶奶常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都说父亲的腰有点驼,都说父亲个子不高,那只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才会说的话,奶奶这一辈的人,父亲这一辈的人都明白他们经历了什么。
后来父亲干活的砖窑倒闭了,父亲也没有闲着,他又去镇上的厂子里给人卸货,也是力气活,卸一车货10块钱。
结婚后父亲常跟之前一块拉砖的朋友在家吃饭,有一次他朋友的一番话解开了他吃硬米饭的原因。
他比父亲大十来岁,我喊他大爷。吃饭的时候奶奶端了一碗硬米饭给父亲,大爷见状也对奶奶说:婶子,也给我来一碗硬米饭吧。
“你跟俺儿子不一样,听你娘说你胃不好,你可别吃硬的”奶奶说道。
“没事婶子,我习惯了。”
奶奶端了两大碗硬米饭到了桌前。
我问他:大爷你怎么也吃硬米饭啊,我吃过爸爸的硬米饭,简直咬不动。
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之前我和你爸一块拉砖,他总是中途就饿了,一饿就没力气干活,没力气砖就拉的少,钱就挣得少。
我说道:“累了不能歇歇吗?饿了可以吃饭啊。”
“孩子,干我们这个活,不能歇,一歇就没力气了,你爹当时问我我怎么不饿?我告诉了他四个字:吃硬米饭”
“可是硬米饭不好消化啊!对胃不好。”
“可是硬米饭抗饿啊孩子。”
这时父亲拍了我脑袋一下:你懂个啥就你话多。
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爱吃不熟的米饭了,我也明白了奶奶为什么爱吃窝头了。
如果能穿越时空我真想看看父亲16岁拉砖的样子,我也想看看奶奶年轻的样子。
愿爱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