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讲了一个故事:立棍之地

2022年06月29日18:49:34 故事 1310

老韩讲了一个故事:立棍之地 - 天天要闻

梁匡天老了,但还是按身在绿林时的规矩天天跑步,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立棍或者撅棍的往事。立棍,民国奉天省东边道一带绿林黑话,意思是占领了某个山头,对外报号儿,这一片归我管了。

跟在梁匡天后面的不是狗,是昂首挺胸的“大白鲨”。“大白鲨”头戴“红帽”,脚蹬“乌靴”,一身“白风衣”,偶尔咯咯叫几声,算是与他互动了。

这天,梁匡天后边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是自己踩雪的动静太响了吗?他就停下叨咕,还是没声音。梁匡天就摘下狗皮帽子,转身。身后空旷旷的,只有枫树有点儿反应,挺了半个冬天的枫叶落下了两片。

梁匡天回到家,发现“大白鲨”趴在窝里,它有些歉意地瞅了主人一眼。原来它受伤了,头上的冠有结痂的血迹,白羽毛上也有红点儿。梁匡天就熬了些草药,给“大白鲨”吃了,也抹在它冠上一点儿。时间不长,“大白鲨”好了,又能陪主人出去跑步了。可没两天,梁匡天发现“大白鲨”又受伤了,羽毛有爪抓的痕迹,折了几片。

平常“大白鲨”都是散养的,梁匡天就改变了方式,关了它几天。“大白鲨”急坏了,在栅栏里咯咯咯叫着,仿佛失约了一般急切。梁匡天明白什么情况了——约架了呗!

提起打架,梁匡天就来了精神头儿,年轻时他可是奉天省东边道砬子岭这边响当当的人物,立棍、撅棍无数。退到现在这一亩三分地,他养的“大白鲨”亦是立棍久矣,难不成有谁来撅棍呀?梁匡天就给“大白鲨”改善伙食——白菜叶子剁碎多拌点儿玉米面,还喂了些劈松木柈子时捡出的大白虫。

第二天一早,“大白鲨”跟随梁匡天跑步,回途的时候,它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跟梁匡天点了一下头,咕咕几声,一振翅,飞十几米远,走了。梁匡天跟着跑,哪跟得上啊!他循着大致的方向,来到砬子河边。这里有温泉,河水热气腾腾的。莫不是“大白鲨”在这风景殊胜之地和情敌干上啦?正想着,只见“大白鲨”步伐有点儿疲惫地来到温泉喝水。忽然间,又一只大鸟映入梁匡天的眼帘——妈呀,是一只鹰,也是疲态尽显地来喝水。喝水时,它俩几乎是并着翅膀的;喝完了,都趴在雪上休息,互相凝视,低声叫着。过了一会儿后,它俩站起身,活动一下脚爪,扭扭脖子,互相不服气的样子。

鹰先飞,“大白鲨”的飞翔功夫不行,只能一段一停地跟着飞。梁匡天禁不住大喊一声:“大白鲨,咱不能和鹰较劲呀!义和团的血肉之躯抵不住洋鬼子的洋枪洋炮哇!”待梁匡天跑进岳桦林子里的一块开阔地时,两个动物显然听见了人的声音,彼此隔了十多米都在那儿愣神,都不动。

这也不是它俩单挑了。老鹰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扭了扭脖子;“大白鲨”眼里也有些抱怨的意思。老鹰扑扇翅膀飞走了,在空中还怪叫了几声。

“大白鲨”被关了禁闭。夜里,梁匡天被惊醒了,以前身在绿林时的老对手“鹰爪王”在梦里笑话他:“哈哈哈,被撅棍子了吧?想立棍就得有本事,打群架算什么事呀!哈哈哈!”

梁匡天一早起来,给“大白鲨”的腿上绑了沙袋,吆喝着示意它必须跟自己跑步。他还想往“大白鲨”的爪子上绑刀片。当初,那“鹰爪王”想来这奉天省东边道撅棍子时,手上就缠了“铁撑子”(一种暗器),要不,他的拳头怎么会那么硬?“他虽然给我的胸口留下了抓痕,但还是败了的。”想到这儿,他就打消了绑暗器的念头,还是按规矩来才好,坦荡。

那天,看见老鹰在温泉上空盘旋,梁匡天就放出了“大白鲨”。老鹰和“大白鲨”分立岳桦林子开阔地两头儿,分别绕场地走了一圈,然后,都抬了一下右爪,各自怪叫一声,就扑到一起了。扑腾起的雪雾霎时间弥漫了场地,连太阳都朦胧起来了,扑打声、嘶叫声响作一团。

梁匡天暗暗赞叹:“给它起名‘大白鲨’虽然让人莫名其妙,但它确实给我长脸了。绿林好汉家养的寻常家禽,居然可以与天空之王一试武功,甚至差不多是平分秋色。”

梁匡天敲响了手里的“锣”——两截干木棍子,但杀得起劲儿的动物,不守人间规矩,仍然你一个飞爪我一个空翻,你啄我的羽毛,我啄你的脑门儿,杀得性起,难分难解。

太累了,它俩消停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去温泉那儿喝水,而是各自啄了几口雪,伸一伸前爪,张一张翅膀又干上了。

梁匡天顾不上敲“锣”了,敲也白敲,索性点上烟袋锅子,看戏吧!当年,他撅棍时,也要和别人生死搏斗。

忽然,灌木丛里冲出一道黄色的影子。细看,原来是黄鼠狼加入战阵了,它乘“大白鲨”不备,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大白鲨”咕咕咕咕连叫数声,伸出铁爪,嵌入了黄鼠狼的眼眶,另一只爪按住老鹰的后脖颈子。老鹰此时也不管是不是二打一了,奋力抓打“大白鲨”的头,但自己的一只翅膀却让“大白鲨”给扯断了。

梁匡天一看,火了,甩掉旱烟袋锅,抽出腰刀,疾步上前,手起刀落,一下子就砍死了黄鼠狼。然后,他用皮袋子将折翅的鹰和奄奄一息的“大白鲨”抱回家救治。

“大白鲨”伤势过重,不治身亡。鹰倒是伤无大碍,可以重返蓝天。临放飞时,梁匡天对鹰叨咕道:“决斗嘛,生死勿论,但拉别人来打群架,就是你的不对了!”鹰扭扭头叫了半天,梁匡天听不懂。他请来鸟语专家,专家讲:“鹰也很生气,说黄鼠狼加入战阵,完全是自作主张。”

找什么地方安葬勇士呢?梁匡天选在那个砬子岭上的一棵老枫树旁,在那里能俯瞰到决战的战场。碑上边以魏碑字体写着“立棍之地”。打这以后,没再听说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偷吃了。

梁匡天还是坚持身在绿林时的跑步习惯,嘴上仍念念叨叨的。梁匡天这辈子无妻无后,父母早亡,关于年轻时的记忆中已是混沌一片,只有那曾经的立棍厮杀,能在记忆的死水里泛起涟漪。

起风了,枫树上撑了半个冬天的零星枫叶,似乎怕这位老人寂寞,时而落下来几枚,落在老人的帽舌上。今天,老人叨叨咕咕,身后竟响起“大白鲨”的应和声,猛回头,发现是那只被他救治、放飞了的鹰。(作者 白小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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