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你看,他裤兜里露出的银元边儿!”1949年7月的一个闷热午后,榆林分局走廊里,两位便衣警员压着嗓子耳语。这句话像颗火星子,点燃了解放后上海首起干部贪腐案的导火索。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元帅在案卷上批注“彻查历史”四个字时,或许也未曾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民警背后竟藏着惊人身世。
故事得从三个月前的5月26日说起。那天欧震跟着南下干部队伍跨过苏州河,胸前的“军代表”红布条被汗水浸得发亮。这个25岁的江苏青年操着浓重乡音,逢人就讲“俺是贫农出身”,谁也没想到他兜里揣着两张截然不同的身份证明。作为榆林分局接管人员,他很快接到了搜查国民党空军司令部第21电台台长毕晓辉宅邸的任务。
6月8日上午十点,毕公馆的雕花铁门吱呀打开时,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朱氏扶着门框的手在发抖。她身后客厅里,大太太正把金条往沙发垫下塞。“毕太太不用藏了。”欧震突然提高嗓门,吓得两个女人差点跌坐在地。这个细节后来被办案人员反复推敲——新政权干部怎会如此熟悉旧官僚藏匿财物的伎俩?
当天夜里,欧震躺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像极了三年前他在徐州战俘营编造“被抓壮丁”故事时的表情。凌晨两点,他鬼使神差摸回毕公馆,这次没带搜查令。朱氏开门的瞬间,他闻到了久违的雪花膏香气——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1947年在台州保安队当排长时,县城怡红院的头牌总爱抹这个。
“四块银元就想打发我?”欧震跷着二郎腿,手指在红木茶几上敲出笃笃的节奏。朱氏咬着嘴唇解开发髻,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散落。这个动作让欧震想起济南警校培训时,教官举着《入城守则》强调纪律的严肃面孔。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口袋里那张盖着青天白日旗的旧警官证,仿佛这方寸纸片能给他某种特权。
接下来的四十多天里,欧震在旧城厢租了间石库门房子。朱氏搬来的樟木箱底压着毕晓辉的瑞士怀表,欧震每天上班前总要摸一摸表链才踏实。有意思的是,他特意在制服内袋缝了个暗格,左边揣着共产党员证,右边放着国民党警察徽章,像藏着两副随时切换的面具。
7月12日晌午,分局食堂的菜汤还没烧开,刘永祥局长就接到了举报。当侦查员破门而入时,梳妆台上散落的雪花膏瓶子还在晃悠。朱氏哭着指认床底铁盒里的八十块银元时,欧震突然跪地痛哭:“俺是被这狐狸精勾引的!”这个动作倒与他两年前在淮海战场向解放军投降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李士英局长拍案时,钢笔震得跳起来在判决书上划出长长墨迹。这个细节后来被陈毅写进全市干部警示教育大会的讲话稿:“有些同志以为换了身衣裳就能改头换面,殊不知骨子里的旧官僚习气比枪炮更危险。”而档案室里尘封的卷宗显示,欧震不仅当过国民党排长,还曾在杜聿明麾下参与徐州会战——这份履历,比他藏在鞋垫下的金戒指更见不得光。
8月14日正午,龙华刑场的枪声响得格外清脆。刑场外围观人群里,有个穿长衫的老者喃喃道:“当年法租界巡捕毙人,总要蒙住犯人眼睛……”话没说完就被身旁工人喝止:“新时代不兴这套!”这个场景被《解放日报》记者敏锐捕捉,第二天头版照片的注释写道:“市民见证新政权的公正严明。”
欧震伏法的第七天,陈毅在市政府会议室用搪瓷缸敲了敲桌面:“今天起,所有接管干部重新登记个人历史。”窗外梧桐树上,蝉鸣突然停了片刻。这个曾经游走于国共两党的投机者不会想到,他用四枚银元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反而成了新政权刮骨疗毒的契机。那些藏在抽屉里的旧证件、塞在鞋底的金条、掖在裤腰的银元,终将在烈日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