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的一天似乎是从半晌午才开始的,但春天的阳光并不吝惜,极其慷慨地洒在这处小宅院里,方靖似乎想知道这处大宅院里其他人生活的情况,想知道开封城内外的情况,想知道外面世界的情况,然而,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走不出这个小宅院了。其实,上帝并没有关起所有的门窗,是他自己把自己关闭了起来,因为,管理员每天还是例行公事地送报纸给他们的,也劝说他们两句,让他们多关心一下报纸上的事,甚至是例行公事般地教训他们两句,说前线的战况云云,说蒋家王朝云云。可这几个人,却是从来不怎么读报纸的,或者就是一个个“政治盲”,当着管理员的面,连说好好好,管理员前脚刚走,他们便又热衷于男女之事以及街头巷尾的各类轶闻轶事来,他们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监狱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小宅院门前的一处被依偎磨得透明发亮的墙体,成了米文和绝对的势力范围,那地儿,从早上太阳出山到晚上夕阳西下,都能享受到温暖的阳光,他总是半眯着细长的眼睛坐在那里,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和他过去的奋斗与辉煌,瘦弱的方靖则多数是坐在小板凳上,和他这位新结交的朋友说起往事,而且照样是娓娓道来,头头是道,或许这就叫不是知音不与“弹”吧。
“老方,你们的部队如何应对委员长派出来的点验人员的?”米文和懒洋洋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对于他们这些杂牌军而言,确实很重要,关系着他们的生死存亡,搞不好,就要这被委员长给扩编了。
方靖看了看天,说道:“空额处处有,恐怕连他娘的走路的人都知道,那些点验大员们,也包括老头子、何敬公、陈辞公等人,哪一个不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临时应付他们的点验,当然也是要做一些面子上的事,比如,提前造好花名册,把非战斗人员临时塞进战斗队伍,真不行的话,再向地方武装借一点,充个人数,等等。接下来嘛,呵呵,便是请这些大爷们吃吃喝喝,糊弄过去,也就算球了。”
米文和一听,方靖也学着自己,说起“球”来,便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们这些中央军嫡系部队,在这方面作难不大,我们就不同了,奶奶的,谁叫咱是后娘养的呢。抗战刚结束的时候,兄弟我可是吃了大亏的,我们那个第69军,虽说出于石友三、孙良诚两个大汉奸之手,可打老日还是坚持到最后的。嘿嘿,刚刚打走老日,委员长就要搞什么整编部队了。我当时觉得,我们第69军再怎么整编,那也得是一个整编师吧,老子的部队,并不比他娘的刘汝明、曹福林的差,也不比吴化文的那个军差到哪儿去。可他娘的没有想到的是,被自己人给坑了,刘汝明那老小子,竟然把老子的军队一分为二,化解到他的部队中去了,把好好的一个第69军,缩编成一个整编第181旅,老子成了他娘的中将旅长,真他娘的笑话。呵呵,为了安抚我,刘汝明便向委员长反映此事,又给我加了个第四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官的职务,奶奶的,隔着一级任副司令官,真他娘的是天下奇谈。”
方靖叹了口气,略表同情地说了一声:“你说的那次部队整编,就是一锅夹生饭,有的整了,有的没有动,有的还他娘的扩编了呢。不过,像你的那个第69军缩编为一个整编旅,又让你去任旅长,确实有点亏。像你这种情况,在那个时候,至少得给个整编师师长干干,就是退伍,那也得是个军官总队的总队长或者是师管区的司令、绥靖公署的副专员什么的,这才算是安抚嘛,把你降为旅长,那是明明地在恶心你嘛。”
米文和听方靖在为自己鸣不平,便又笑了起来,连连说道:“老方,说得太好了,说得太好了。不过,我可不愿意去干那些官,心想,只要部队在手,就他娘的能发财,让当个团长也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于是我就在这个整编旅的位置琢磨起事儿来,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刘汝明那老小子竟然靠上俞济时的大腿,稳坐了他在第四绥靖区的江山。哼哼,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我便结交上邱清泉、邱疯子当大树,遇见上级来人,便大把大把地甩票子,送大烟,送女人,反正你想要什么,咱这儿都有,总有一款适合你。最后,国防部终于答应我,恢复一个军的编制,编入老邱的第2兵团,只可惜,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米文和不无叹惜地说着,方靖连连附和着。当然,这是他们所说的故事,或许米文和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和自己的那个第181师,对于刘汝明而言,是一根刺,对于邱清泉而言,不过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