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闲话青菜

潮新闻客户端 二郎

青菜的种法,或自己撒播、或买秧来栽,两种方法我都试过。山下的农贸市场这点蛮好,不光有现摘的鲜菜可买,节令到了,农家大嫂还会把自家育好的各种秧苗,顺便带到菜市场来卖。我头两年种青菜,都是在一位兼卖农家肥的胖大嫂那里买的。五元钱一把,有近二三十株,买个三把,两畦地的青菜就都种满了。如用菜籽撒播,事先最好把籽在水中浸上两天,这样撒下去的籽,出苗率高,且秧发得快。菜籽撒播,密一点是无妨的,菜秧长到一定程度可以间苗。拔下来一指长的菜秧,叶子跟调羹般大小,杭州人叫“瓢儿菜”,放汤吃菜嫩汁鲜,再好不过了。

青菜的根系是很发达的,收割时我曾留心察看过,发现其主根的长度,竟然和植株的高度差不多,要把整棵菜连根拔出来,没有点手劲还真不行呢。

很多蔬菜,特别是地下有块根,茎上有瓜果的那些种类,除了水、肥,对日照的要求都很高。天气一冷,黄瓜、南瓜、丝瓜纷纷叶子枯萎“败蓬”了,苋菜、生菜等也怕寒不宜再种,荒闲的地里,种青菜,是再适合不过了。

一是虫子没了。青菜鲜嫩无异味,春夏季是最招虫了,好好的一畦青菜,几天不去打理,菜叶子上就会被虫啃噬得满是斑点。待到西风渐劲,寒露成霜,不要说菜青虫化成的粉蝶早已死绝,就连细小的虫蚋,也都不见了踪影。此时的青菜,你尽管放心食用,再肥嫩的菜叶上,也绝无一粒虫籽一个虫斑。

二是口味甘糯。青菜品种不少,有一种杭州人叫做“油冬儿”菜的,最宜秋冬栽种。这种菜,像个小矮胖子,菜梗宽壮,叶子肥厚,经霜一打,现割现炒,口感软糯,口味鲜中带甜,如从雪后的菜地上现取来的,绿得发青的菜叶上还沾有绵白的雪花,那滋味就更是没得说了。我们小的时候,每到冬天,雪后路滑,家里咸缸白菜是早就腌好了,酱鸭酱肉也早有储备,母亲不想滑里滑塌到菜场去,就候着艮山门外的菜农挑担进城沿街叫卖。跟母亲有同样想法的邻居不少,只要巷口“现割油冬儿菜嗬!”的叫卖声一起,婶婶嫂嫂们一哄而出,一担青菜,那是不出巷尾,肯定买光了。

当然春天夏天,我们的餐桌上也离不开青菜。天暖的日子种青菜,如果要讲究有机环保,那只得烦劳自己勤奋捉虫了。暮春初夏,我早起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到园子里去捉菜青虫。有虫疤的菜叶,表面一看,往往并没有虫子,但菜青虫很狡猾,如果把菜叶翻过来,它十有八九躲在背面。这种肉鼓鼓的虫子,身长如蚕,一捉一大条,放进玻璃瓶里,最好用来喂母鸡,可惜现在家中一般都不养鸡了,那就倒进门前的溪坑里,喂那些小鱼小虾吧。

爱吃青菜的,还有小菜蛾、菜螟的幼虫以及蚜虫等,这些细小的虫子,有的会飞、有的会跳,有的还会钻入菜芯吸汁,弄得菜叶或虫洞斑斑,或枯萎卷曲,真是防不胜防,要吃一把鲜嫩的青菜,还真的不容易嗬!

但懊丧之余,我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凡是秧苗发棵得好的,长势健壮,菜叶上往往较少虫疤,那些害虫似乎也欺弱怕强,专拣细枝嫩叶的菜苗啃噬。此中原委,我不知晓,但道理似乎跟我们育儿有点相像:越是体弱的宝宝,毛病越多;越是健康的宝宝,反而更为好带好养。或许植物也有与人类相似的自身免疫力吧。

夜读袁枚的《随园诗话》,其中有一段,竟然也有这样的意思:“人仗气运,运去则人鬼皆欺之。每见草树亦然,其枝叶畅茂者,蛛不敢结网;衰弱者,则尘丝灰积。偶读皮日休诗:‘水痕侵病竹,蛛网上衰花。’方知古人作诗,无处不搜到也。”抚卷沉思,倍感先辈格物致知功夫之深。

采摘。资料图。视觉中国。

青菜豆腐,是国人居家常吃之菜。杭谚有云:“青菜豆腐营养好。”可知这两样菜在民众心目中的位置。青菜虽然常吃,但要真正烧好,却并不容易。据黄永玉回忆,徐悲鸿就曾和一位老厨师探讨过这一问题。

1952年,黄永玉从香港回到北京,在中央美院任教。一天,他和几位年轻教员在画素描,院长徐悲鸿前来观看。那天,给黄永玉他们做模特儿的,是位70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长髯,干瘦,精神爽朗。当徐悲鸿听说他原本是酒店厨师时,便饶有兴趣地问他:“喔!厨房大师傅啊!了不得!那您能办什么酒席呀?”老头儿眼睛一亮,从容地说:“办酒席不难,难的是炒青菜!”徐悲鸿听了这句话,十分赞同:“耶!老人家!你这句话说得好呀!简直是‘近乎道矣’!是呀!炒青菜才是真功夫。这和素描、速写一样嘛!是不是?……”

素描、速写,是美术教学的基础课;炒青菜,则是烹饪的基本功。学绘画和学厨艺一样,要技高一筹,就必须把基本功练扎实,徐悲鸿认为老人所说“近乎道”,指的正是这层意思。那天,徐悲鸿看了黄永玉所画的素描,指点说:“靠里的脚踝骨比外边的高。”一般人都以为,里外脚踝骨总是一样高的,连黄永玉这样当年的年轻教师,都忽略了此间的差别。徐悲鸿向黄指出了这一点,正是说明:要“近乎道”,就是要在简单中训练自己的认真,细致观察,把握好度,重视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

那么,对于炒青菜,其烹饪中须把握的度和应该注意的细节,又是那些呢?

有经验的厨师告诉我,要炒好一碗青菜,诀窍在于以下几点:

1、洗后将菜沥干。否则水淋淋的青菜下锅后,不是炒青菜,而变成煮青菜了;时间短了,青菜不熟;时间久了,又会使青菜变韧变黑。

2、重油猛火快炒。青菜较吃油,被油包裹滋润的青菜,旺火快炒后,依然脆生生水灵灵的,闻闻香,入口也鲜嫩。

3、熟至八成放盐。青菜本身水分足,放早了,菜里的水分被盐逼出,菜容易老,汤容易多;放迟了,则盐不入味,菜就容易寡淡。

农耕社会,向来以素食为主,青菜更是国人的家常菜。古代生产力低下,肉食稀缺,即使统治者,对食肉也有严格的限制。周代礼制《礼记·王制》规定:除了天子可以食牛以外,以下逐级“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老百姓要吃点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即便如此,中华文化中却一直有“肉食者鄙”,而“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观念存在。民众的口碑,更把一些生活简朴的清官,直接称为“某青菜”以传颂和赞誉之。

张岱的《夜航船·清廉》中,就记叙这样一位清官的事迹:“刘玺,龙骧卫人。少业儒,长袭世职,居官廉洁,人呼‘青菜刘’,或呼为‘刘穷’。继推总漕运,上识其名,喜曰:‘是刘穷耶!’可其奏。”刘玺小时候读儒家之书,长大后继承世职。但就是这样一位官二代或官三代,当官后却一身廉洁,可能是经常以青菜为食吧,人们都称呼其为“青菜刘”,甚至干脆叫他“刘穷”。后来刘玺被推荐担任总漕运,奏报上去后,嘉靖皇帝一看其名,笑着说:“这不就是人们传称的‘刘穷’嘛!”当即批准了对他的委任。史载,刘玺虽然担任了督漕总兵这样的肥缺,依然“清慎自持,莅事五年,罢归,行李萧然。”真不愧为“青菜刘”。

这样的清官,清初还有一位,那就是康熙年间曾任“两江总督”的于成龙。据称:于成龙为官勤政廉洁,“屑糠杂米为粥,与仆同吃”,“日食粗粝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终年不知肉味”,人称“于青菜”。清初,为了平定“三藩之乱”,康熙实行了裁经费,削俸禄二大举措,官员的薪金是不高的,于成龙重权在握,却依然不贪不奢,简朴一生,卸任时据说除了一套官服,行囊里别无它物,他终年以青菜下饭,应该是可信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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