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
丽芳躺在床上,手轻轻摸着肚子,眼神复杂,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偷偷高兴。
我靠在床沿,低头捏着手里的搪瓷杯,杯沿已经磕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的铁皮。
“别瞎想,咱们再拖下去,万一真耽误了怎么办?”
我声音不大,可语气却很硬。
丽芳没接话,手还是放在肚子上,像是没听见我的话。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说的那句话。
事情还得从1997年初说起。
我们家住在南方一个小山村,穷是穷,可一家人还算和和美美。
我叫林海生,家里除了老母亲,还有一个哥哥,早些年就娶了媳妇,分了家。
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早出晚归种田,母亲在家操持家务,我和哥哥就在田埂边撒欢儿,日子虽苦,却也自在。
可到我高中毕业那年,父亲突然患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哥哥也刚成家,母亲的肩膀一下子扛不住了。
我心里清楚,这书是念不下去了。
1989年,我跟着村里几个哥们儿去了东莞,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村子,心里既害怕又兴奋。
东莞和村里完全不一样,高楼林立,晚上灯火通明,厂房一片接着一片,空气里夹杂着机器的轰鸣声和油漆的味道。
我进了一家五金厂,干的是最苦最累的车间活儿,十二个小时连轴转,双手经常磨得血泡连着茧。
可一想到每个月能给母亲寄回几十块钱,我就觉得再苦也能扛下去。
就是在厂里,我认识了丽芳。
她是质检员,老家在隔壁县,那姑娘话不多,可笑起来嘴角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看得人心里直痒痒。
有一次,几个工友怂恿我一起去虎门大桥玩,说那地方是东莞的标志,我哪见过这种场面,稀里糊涂地就去了。
结果所有人都在起哄,非要让我和丽芳拍张合影。
丽芳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可还是站到了我旁边。
照片洗出来以后,她笑着递给我,说,“这张你留着吧,留个纪念。”
再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1992年,我们回老家办了婚礼。
1993年,女儿林小柔出生,日子虽过得紧巴巴,可一家三口也算其乐融融。
谁知道,1997年初,丽芳突然告诉我,她又怀上了。
那天她坐在床沿,低头抠着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海生,我可能……怀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脑子有点懵。
家里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丽芳刚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小柔,家里全靠我一个人支撑。
再说,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超生罚款可不是小数目。
“打掉吧。”
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丽芳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委屈,“海生,这孩子……能不能再想想?”
她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阵刺痛,可我不能让步。
“咱们这条件,怎么可能再养一个?”
我叹了口气,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过了几天,我们一大早去了县医院。
天刚蒙蒙亮,冷风嗖嗖地钻进脖子里,我搂着丽芳的肩膀,心里虽说下了决心,可总觉得不太踏实。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医生却突然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手术只能改天。
“这都什么事啊!”
我心里一阵恼火,可也只能拉着丽芳回家。
那天回家的路上,丽芳一句话没说,低着头,脸色难看得很。
我想劝她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孩子还没几个月,早点解决了对她身体好,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没过几天,我们又去了医院。
这次医生倒是没事了,可检查的时候,他皱着眉头说,“血压有点高,先调理两天再说吧。”
这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丽芳忙着工作,等再想起这事时,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
第三次去医院,医生终于安排了手术。
丽芳换好手术服,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我一个人在外面来回踱步,心里乱得像被猫抓了一样。
可没过多久,护士又走出来说,“先生,您妻子的血压还是高,手术做不了。”
“怎么回事啊?”
我一下子急了,心想着是不是机器出了问题。
护士摇摇头,说医生会再试一次。
结果第二次检查时,丽芳的心率比刚才还高,医生没办法,只能宣布手术取消。
我推开手术室门,丽芳正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却抿着一丝笑。
她抬头看着我,轻声说,“海生,我觉得,这孩子命大。”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丽芳突然开口,“海生,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咱们家多了个小男孩,长得像你,喊我爸妈。”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阵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影子。
“要不……咱把孩子留下吧。”
她的声音很轻,可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消息传到家里,母亲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老林家总算要添丁了!”
可村里却有不少闲言碎语,说我们打工的哪来那么多钱养孩子,还说丽芳命苦,嫁了个一根筋的男人。
我听着心里直发酸,可每次回家看到丽芳小心翼翼地摸着肚子,眼里满是期待,我又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小虎出生那天,丽芳疼得大汗淋漓,我握着她的手,心里又紧张又害怕。
好在孩子很健康,七斤八两,哭声响亮。
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我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来得这么波折,偏偏还这么坚强,真是老天爷的安排。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虎渐渐长大了。
他跟姐姐小柔关系特别好,姐弟俩总是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传得老远。
虽然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但一家人其乐融融。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柔已经成家立业,小虎也成了一名军人。
去年冬天,小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被选拔参加部队里的骨干培训,让我和丽芳别担心。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一股子自信。
我握着电话,眼眶湿了,心里满是骄傲和感慨。
“爸,我得努力,不能给家里丢脸。”
听着他的话,我笑了,抬头看着天,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挂了电话,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脑海里浮现出小虎小时候笑得露出虎牙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变得值得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不是我们选择了小虎,而是他选择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