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时候,我家住对面屋的邻居七嫂子记忆出了问题,糊涂的很。当时这个七嫂子五十多岁,俩儿俩女都已经结婚生子。七嫂子说自己总害怕,心慌(那个年龄的我,还不能体会到心慌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感受)尤其是夜里,于是我就成了七嫂子的伴儿,晚上写完作业就陪她一起睡觉。
陪她住,还得她先睡,看见她睡了我才能睡,也是因为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夜里经常听见她含糊不清的呓语,或叫,或喊,或哭,又或者我正睡着的时候,七嫂子一胳膊轮过来啪的一下落在我头上脖子上,一疼就是好几天,闷闷的那种疼。
清醒时候问她吧,她什么都不记得。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不管怎样,七嫂子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能陪她,给她安全感。有时候我常想,一个读书的屁孩子,怎么可能给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以安全感?直到我长大了,结婚了,做了母亲,儿子上小学了,我懂得了,体会到了八岁的儿子就是我的依靠,我的安全卫士;懂得了有我陪伴七嫂子的日子里,我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到了高中毕业之后我不得不离开家,离开七嫂,自然没办法陪她了。每次从外地回家看望爸妈哥哥时候,自然回去看七嫂子,这个时候发现七嫂子糊涂严重了。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小英子呀,忘了?我经常给你做伴儿的小英子呀!”一这么说,七嫂子很快想起来,便是一番的亲切之举。握着我的两只手上下左右的打量我:“长大了,长这么大了,这么大的小英子了!”自然,我也异常倍感亲切!我回家去拿给七嫂子的礼物,回身功夫,七嫂子不认识我了,用疑问的眼神儿问我,且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我是谁,说她记性不好,转身功夫就忘。我仔细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果然是真的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就再一次告诉她我是小英子,她就立刻想起来了。就这样每次见到她,我都需要这么告诉她:“七嫂子,我是小英子,小时候就开始给你做伴的小英子。”她就会想起来,满意地开心地笑了。
就这样的记忆力,糊涂不得了,七嫂子还要每天去卖冰棍儿,为了攒着钱,补贴给生活不富裕的老女儿。自然走丢时候就不少了,走着走着,卖着卖着,想不起来家在哪了,找不到家了。
许多年之后,我都已经是中年人了,听老家的人过来说七嫂子去世了,是在滨河公园河里发现的。七嫂子的儿女孙子孙女们说,老人糊涂得不得了,走在河边迷糊了栽进河里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好,所以,她去世后留在我记忆里的依然是能干的她,下地干活,挖野菜,打猪草,肩膀能扛很重很重东西的一个身体杠杠的倍棒儿的形象。
七嫂子走了,七嫂子那一代人走的差不多了,我的脑海里却会经常浮现出曾经熟悉的他们,她!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在照顾我的哥哥,他已经不认识我了,确切说,我等于在照顾一个陌生人。今天的一个小事儿,就让我想起邻居七嫂子。
每天照例给哥哥一个苹果,苹果吃完时候,哥对我说:“你告诉一下那个女的,她给我的那个苹果我都吃完了。”
我说好,我帮你和她说一声。
“那,我是谁呢?”我这样问我哥。
哥笑了,回答:“你不是我家邻居张红义的姐姐嘛,我记着呢,没忘。”
好嘛,我正在照顾的这个,出去家门就找不到家的哥哥,走路也会卡跟头的哥哥,我成了他思想中邻居的姐姐。
事实上,我是在照顾一个什么都需要照顾的孩子。看着他每天无忧无虑的给我制造出各种麻烦,我就告诉他:“我是小英子,是你妹妹,,不是邻居张红义的姐姐。”
“额,知道了,记住了。”
每天重复几次这样的话,眼前是为了给哥增强点记忆力,尽管,依然不认我,同时好像也是在告诉七嫂子,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