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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4月6日,对独居台湾44年的退伍老兵龚大财来说,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
就在年初,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递交了回湖北老家探亲的申请书;辗转反侧多日,那些厚厚的资料最终带着“审核通过”的批示,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意味着:阔别家乡44年的他,终于能够在有生之年重新回到故土,看看思念半生的妻子,看看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
得知资料审核通过后,已经75岁的龚大财不禁喜极而泣:
“这一天,自己盼望了太久、太久…”
不等平复心情,他便租了一辆车,来到每年都会打卡的一座小山。
说起来,这是龚大财当兵时经常待的地方;一座小小的山凭海而立,登上山顶,顺着广袤的海面望去,便能看到时隐时现的大陆轮廓。
当兵的那些年,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经常带着一壶水和些许干粮,在这山顶处遥望对岸,一待就是一天。
对年迈的龚大财来说:这座普通的小山,寄托了他数不尽的思乡之情。
无根漂泊台湾的那些年,每每熬不下去时,他便站在山顶对着澎湃的大海,大声呼喊妻子和儿子的名字;也只有这些积压在内心的强烈思念,才让龚大财在这陌生的土地上,孤独的走下去。
审核资料通过的这一天,他再次登上了熟悉的山顶,给那颗陪伴他多年的母子椰浇水施肥。
与往日孤独凄凉的心情不同,再登山顶的龚大财,内心充满无法安抚的兴奋和期待。
这么多年,一直是山头这颗根系生在一处的母子椰陪伴着他,倾听着他对故乡和家人的思念;如今,即将回大陆与亲人团聚的他,只想为这棵树再多施点肥。
龚大财内心是激动的,独居台湾将近半生的时光,支撑他走下去的,便是对远方家乡和亲人的牵挂。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孤身活下去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与龚大财退守台湾的那些战友们,大多数选择再婚,用新家庭的幸福来治愈失根漂泊者的凄楚和寒凉。
不是没有人给龚大财介绍过优秀的女孩,是龚大财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人的好意;只因为,他的心中除了发妻许凤池与年幼的儿子,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1.
他清楚记得:1942年的端午节,他如愿迎娶了儿时的玩伴许凤池。
那一年,他只有18岁,妻子许凤池则17岁。
因为两家关系本就要好,即便是包办婚姻,可龚大财与许凤池的感情却分外甜蜜。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龚大财勤快做工,贴补家用,许凤池则照顾公婆,操持家务,没有大富大贵,却是祖辈农家人最为踏实安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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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许凤池怀孕了,全家上下高兴不已;
可也是这一年,准备发动内战的国民党军队,开始下乡抓壮丁,男人们被迫离家四处躲着。
不愿离家的龚大财,为了避免被抓,只能天天睡在坟沟里,或者藏在牛棚中。
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愿耽误农活的龚大财,还是在悄悄到田地里干活;没想到这一露面,从此就改写了命运的走向。
“龚大财被抓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怀有身孕的妻子几乎晕倒。
纵然乡下人见识不多,但在这动荡岁月中,也多少磨出了些对世事的判断力。
大家心里清楚:除非盼到和平年代,不然被抓走的龚大财,是再也无法回家了。
1945年腊月底,许凤池生下了长子。
她给孩子取名为“太望”,只因为她太希望丈夫能回家看看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也太希望战事赶紧结束,丈夫快点平安归来。
直到1946年下半年,许凤池才终于打听到丈夫所在的部队。
得知丈夫的消息后,她立刻托人写信过去,并附上了自己与儿子太望的合照。
此后音讯全无的那些年,妻子与儿子的那张合照,成为龚大财的全部眷恋和牵挂。
在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中,他一次又一次的坚挺过来,只因为记挂着家中的妻子,不愿让年幼的儿子失去父亲。
对于龚大财来说:要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抗战胜利;也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回家…
可是谁能想到:命运从一开始,就布下了残忍的骗局。
打胜仗回家是假的,节节败退撤守台湾,才是如龚大财般无数士兵要面临的结局。
1949年,龚大财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撤往台湾;在无法逃跑、无法反抗的困局中,这个朴实勤劳的庄稼汉,只能选择认命。
但因为时局混乱,龚大财连一封告别的书信,也没有办法寄给妻子。
来到台湾后,更因当时决策影响,退守台湾的士兵们不允许与家中亲人通信。
最开始的时候,龚大财心中是抱着期待的;只要好好活下去,终会有回家的机会。
可随着年年岁岁的变化,身边的战友们陆续再婚,龚大财明显感受到:属于他的团圆,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珍贵的幻想。
中间也有战友,给他介绍过对象。
老乡何文华的台湾妻子有个妹妹,长得很漂亮,想要介绍给龚大财。
姑娘对龚大财也很满意,甚至亲自到家里给他洗衣做饭。
可是龚大财根本不领情,还对老乡发了一通大火:
“如果谁还要提这档子事,就别管我翻脸了。”
对于龚大财来说:海峡相隔的对岸,有自己最深重的牵挂;只要还活着,他就不会放弃回家的希望;只要还活着,他就不能放弃与妻子凤池之间的爱情。
异地漂泊的生活太难熬,这些年里,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山,与山顶那颗茁壮生长的母子椰,支撑着龚大财坚强的活下去。
2.
终于,时局迎来转机。
1987年开始,台湾方面放松政策,同意退休的老兵们与家人通信、回乡探望。
得知这个消息后,龚大财立刻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写下了无数封“龚太望收”的书信。
可让他难过的是:这些象征着团圆的书信,却最终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难道凤池和儿子出了什么意外?不,不可能!”
否定这个悲观想法后,龚大财再次坚持写信,并开始托各种关系帮他寻找家人。
就在龚大财急切寻找家人线索的时候,湖北省一个叫做龚光绪的年轻人,也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正是台湾老兵龚大财。
原来:在儿子太望长大后,妻子凤池已经给他改名了;这就是龚大财无法查询到儿子信息的原因。
直到1987年10月份,龚光绪托人在台湾发布寻人启事,当看到台湾的寻人报纸上有自己的名字后,龚大财别提有多开心了。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给家乡的儿子寄去一封信,讲述了自己在台湾的种种经历。
不久后,他收到儿子的来信:母亲和我都很想念您,希望我们早日团聚。
有了亲人的消息和下落,等候将近半生的龚大财,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忙办理了回乡探亲的各种手续申请。
手续批复下来,已经是1989年4月份。
就这样,在4月28日,离家44年的龚大财终于回到了湖北老家。
当他踏上熟悉的土地后,湖北松滋市八宝镇的亲人们,全部在机场迎接。
看着一同长大的伙伴已经年迈,看着素未谋面的儿子已经成家,看着左邻右舍的邻居早已变了模样,龚大财压抑44年的悲伤情绪,全部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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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层层接机的人群中,龚大财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子。
他有些不安的问龚光绪:你的妈妈呢?
听到父亲的询问,龚光绪神情有些不自在,但依旧安慰父亲:等回家后,您就会见到了!
大巴车长途颠簸,终于来到了记忆中的乡村。
看到儿时熟悉、也已经变了模样的故乡,龚大财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离别44年再相聚,他不知道:自己与妻子凤池,感情是否如初?
到了傍晚,被龚大财牵挂半生的许凤池终于露面了;看到离别半生的丈夫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几经风霜的老妇人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待到众人落座,龚大财才发现:陪伴妻子到来的,还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
直到这个时候,心生不忍的儿子龚光绪,才悄悄告诉父亲:母亲年轻时已经改嫁,之所以在机场没告诉龚大财,是怕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原来,在1952年时,为了养活儿子,许凤池只得选择改嫁,嫁给了同镇的农民杨建权。
如今,失联半生的龚大财回来了。
许凤池得知他在陌生的土地上,苦苦痴盼44年的团圆后,泪流面目。
可同时,新的难题也摆在她面前:龚大财是她的丈夫,可陪伴她大半辈子的杨建权也是她的丈夫,是她五个子女的亲生父亲。
若是做出选择的话,她早已不忍心弃杨建权而去;即便没有爱情,可这半辈子的朝夕相处,也成为了不忍割舍的亲情。
3.
对于这样的艰难选择,龚大财又何尝不知呢!
他盼了半生,却没想到这苦盼来的团圆,却是如今的场景;他太想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开,可他也清楚明白,如今的杨建权才是凤池真正的丈夫。
待众人散去后,眼眶微红的儿子找到父亲龚大财。
“爸,您能不能不要拆散母亲和继父…”说出这句积压在心口的祈求,龚光绪早已泣不成声。
龚大财闻言一怔,可在儿子痛苦的眼神中,他才知道:杨建权这些年为龚家人的种种付出。
就如所有亲戚的赞叹般,杨建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自从娶到许凤池后,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便掏心掏肺的爱护着许凤池母子两人。
后来,杨建权与许凤池先后有了5个儿女,可他最多的爱,始终留给了并非亲生的龚光绪。
在饥荒年代中,杨建财宁愿苦着自己的儿女们,也始终没让龚光绪饿过肚子。
从小到大,龚光绪的衣服都是最新的,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则穿他的旧衣服。
后来再大些,龚光绪被爷爷奶奶要了回去,但作为继父的杨建权,依旧每年为孩子交学费,寄生活费,唯恐他过得不好。
当被亲生子女质疑时,杨建权曾这样说:龚光绪是我的孩子,更是龚家的孩子;娶到你们的母亲,是我的幸运,我更要好好照顾龚家的后代。
这样的疼惜与爱护,堪比亲生父子。
得知真相的龚大财泪流满面;是啊,这蹉跎半生的情缘本就是造化弄人,怨不得谁;如今看到凤池有了安稳的家庭和孝顺的孩子们,自己也该放心了;而面对百般照顾自己儿子的杨建权,龚大财只觉得万般感激,这样的恩情,用尽他一生也难以还清。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何必再抓着不放呢!
就这样,彻底想通的龚大财,再次回到了台湾。
临行前,他将一套崭新的高档衣服送给了杨建权,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而对于牵挂半生的妻子许凤池,纵然有许多话想说,可所有的话最终被一句简单的“珍重”代替。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也算是尘埃落定。
可事情的变故就在:1990年,凤池的现任丈夫杨建权不幸病逝。
作为长子的龚光绪和弟弟妹妹们,不忍年迈的母亲深陷悲痛,更不忍远在台湾的生父孤苦伶仃;于是希望促成龚大财和许凤池的再续前缘。
当孩子们写信把这件事告诉台湾的龚大财后,龚大财却没有立刻同意;他先是去庙里烧香祈福,为恩人超度,而后以亲人的身份,与许凤池共同为杨建权守孝三年。
直到1993年,79岁的龚大财才重新回到故乡。
这一次,在儿女们郑重布置的婚房中,他如愿与失散半生的妻子团圆。
龚大财与许凤池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也有了完满的结局。
在这场故事中,我感动于龚大财的情深不移,更感动于杨建权的情深义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凤池是幸运的,在无数女子痴盼丈夫归家、却落得被遗忘的悲凉结局中,许凤池却遇到了这世间难有的两个好男人。
一个为她牵挂半生,一个陪她并肩同行…即便是三个人的故事,却从不曾有拥挤和困扰;相反,他们的付出和感恩,让这个跨越半生的故事,更加珍贵和令人动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在感情逐步被物质化的年代,我庆幸,曾于时光穿梭间,见证了这场感人肺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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