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发呆,看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卷云舒,看一阵突如其来的雨,噼里啪啦打湿窗玻璃,看太阳突然间就从云中探头探脑地露出个脸,看风又起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打开窗户,雨后的空气有点湿热,有点初春的感觉,当然,现在已是秋天,而且一大波冷空气已经发货,最近几天就将来到青岛,然后再过不了多久,当凌厉的西北风开始吹来,冬天就要到了,再然后就是元旦,过完元旦就是春节,一年一年,时间就这样飞驰而过了。
我怎么感觉,去年的2021年还仿佛只是昨天,甚至2020年也还恍如昨天,而现在已经是2022年的下半年快到元旦了呢?最近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开始过得越来越快,才意识到,中年人的时间是按年来数的了,五年十年,看着时间好像很长,而实际上一眨眼就来到了,再一眨眼就又是五年十年地过去了。
把目光收回来,回到我的笔记本屏幕上,看着我一早打开,写得半半拉拉的论文,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郁闷,有点迷茫,有点无助的感觉。这个论文是别人书稿的一部分,领了任务已经好几个月了,而我总是很懒,一种差不多有点病态的拖延症,使得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完成,成为我内心深处一旦想到就会感觉恐惧的心病。
除了每天的上课,就是下课后每天和文字打交道,这就是我的一个生活常态。我忽然想到十几年前的自己,曾经还是有那么一点排斥文字工作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开始去媒体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我写完稿子,天已大黑,也是看着窗外,忽然对于自己将要从事的每天写新闻稿的这种文字工作有点不习惯,我觉得我所选择的工作,分明是一个外在于这个社会其他人的工作,跟同宿舍的年轻同事感慨。他笑笑:我们不是要以文字为事业,我们都是码字民工,新闻民工,我们是以文字为谋生职业。
当然,要说整个社会都在对从事文字工作的职业进行排斥,也可能并不准确,也可能只是一个我自己内心的臆想。当时的我刚刚进入媒体,在去媒体工作前,我曾经长时间地在商品经济社会里摸爬滚打,或许这段经历让我对做文字工作有那么一点排斥。我甚至清晰地感受到整个社会都是排斥文字工作的,说整个社会都在排斥文字,好像有点过了,其实是真的,当这个社会中商品意识已经无孔不入的时候,有人还竟然每天都在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到文字上,而不是放到收益或见效比较快的其他工作上,这样的人,总是让商品社会的人们感觉有点让人格格不入的。所以,我的媒体同事们,我们闲下来出去聚餐吃饭,也从来没有谈论过与文字相关的话题,虽然文字工作并不是一个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工作,但似乎整个社会的急功近利,确实让从事文字工作显得有那么一点另类。
或许是因为我们正处在商品经济时代,资本的逻辑把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浸泡在利己主义的冰水之中,金钱就是高于一切的最终裁决者,如果谁兜里没有足够的金钱,那么他的自由就会大打折扣,这仿佛是最真切的道理,在很多人的眼中,现实世界的逻辑就一个金钱逻辑那么简单和直接,那么残酷和无情。很多人已经毫不掩饰地喊出来了,也做出来了: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讲道理伤金钱。
我是排斥文字工作的,但是,命运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捉摸,我没想到,随着我重新步入高校,一步步地从读书到工作,一把年纪的我竟然选择了更为彻底的与文字打交道,与故纸堆打交道。多年过去,回顾媒体时期的工作,我又有点怀念那种简单单纯的文字工作了。当时在媒体虽然截稿的压力无处不在,但只要写完交稿了,所有的时间都是我的,工作与生活区分得泾渭分明。现在呢?我作为高校中的一个年纪不小了的青椒,突然发现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已经再也分不开了。很多人羡慕高校教师工作不用坐班,但很多人不知道,正是因为从来没有下班时间,所以无所谓坐班不坐班了。比如这个十一假期,别人都在过假期,脑子里想的是去哪里放松心情,而苦逼的我想得却是趁着这个大块的时间,完成哪个早已经超期了的任务。
阵雨时下时停,窗外的玉兰树的叶子,经过暴雨的洗刷,雨滴闪烁着,更加的油亮墨绿。植物们没有这些苦恼,没有理想和现实,没有富裕与贫穷,甚至也没有干净与肮脏,没有那么多的闹人的抽象和概念。只有人类,每天如上紧发条的时钟,个个神经绷得很紧,丝毫无法松懈,每天每个人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每次都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一股脑地抛出去,每次都好像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也不给对自己有丝毫的呵护和怜悯,仿佛自己就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无情的机器。人实在是我所见过的对自己下手最为狠毒的动物。
唉,我们这个社会最深重的分裂,还是精神和物质的分裂,从事文字工作,意味着要彻底地在精神世界里打转儿,要主动地远离尘世的喧嚣,远离现实物质利益的羁绊,要把自己装扮得不食人间烟火。我忽然有点羡慕那些现实世界里从事最直接的物质劳动的人,虽然身体可能很累,但下了班,三五成群,随便路边小摊上一坐,点几个菜,要几瓶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侃,喝完了回去睡一觉,完全没有什么精神与物质分裂,和什么心灵无处安放这档子虚头巴脑的事。
或许人生就是一个大大的悖论,人生是苦的,是被诅咒了的,每个人都好像正处在一场永远醒不回来的梦境之中,又好像是在饰演着一个永远也不会落幕的戏剧。明知道我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物质的,精神的……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我们所看到的,此外别无他物,我们的内疚、幸福、孤独、尴尬和焦虑,和我们那些没处买后悔药的,其实都只是内在于我们自身精神内部一个体验,一个错觉,我们每天都在努力地演着我们的角色,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逃离这个剧院,不是表演者,就是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