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東旭
1944年10月16日,在河北豐潤北部山區楊家鋪,八路軍和日軍發生了一起激烈的戰鬥。這一戰,八路軍800餘人只有120多人突圍,損失了600餘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精英骨幹。
而日軍戰後宣稱,他們只傷亡2人。
此戰,也成為聶榮臻元帥的一大痛心事,他曾經說:「楊家鋪戰鬥是我軍在華北抗日戰場上的一次罕見且損失重大的戰鬥。」
抗戰時期的聶榮臻
1944年,日軍已經窮途末路,像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這一年的6月,美軍通過三個月的登陸作戰,先後攻佔了塞班島、關島和提尼安島,B29轟炸機可以隨時隨地對日本的戰略目標進行轟炸,日本主要城市除京都、奈良等外均被摧毀,東條英機內閣被摧毀。
中國軍民經過艱苦的抗戰,曙光顯現。
而日軍如同迴光返照,在這一年啟動了「一號作戰」計劃,出動50萬大軍,發動了豫湘桂戰役,但正因如此,日軍後方華北地區兵力空虛,每個縣城加上日偽軍不過千人,我抗日根據地壓力驟減。
八路軍邊區已經開始大搞土地改革,建設發展突飛猛進,局勢一片大好。
可就在這樣大好的形勢下,卻發生了損失慘重的楊家鋪突圍戰,出乎意料,也令人痛心。
1944年10月16日,冀熱邊特委召開了大會,會議的主題是「進一步貫徹減租減息會議」。
減租減息就是要求地主向無地的農民出租土地,但是租金必須降低四分之一,租金利息也必須降低。
這是一個持續性的會議,因為減租減息是一個系統性的工作,其中有很多細節的東西,需要貫徹,參會人員大多數是行政幹部。
會議地點在豐潤縣楊家鋪(楊家峪),這是一個只有二百多戶的村莊,位於豐潤北部山區的山坳里。
參加此次大會的行政幹部有500餘人,為了保證與會人員的安全,邊區特委周文彬對保衛工作做了精心安排。
【周文彬,1907年出生,原名金成鎬,朝鮮人,幼年時隨父來華,後投身中國革命。1938年冀東抗日大暴動後,歷任冀東東部地委書記,冀東特委組織部長等職務】
軍分區政委丁振軍親自率領一個連、特務連連長劉景余率一個連,均在楊家鋪周圍負責保衛工作。
丁振軍,河北省灤縣人,冀熱邊特委第四地委書記兼專員、軍分區政委
按道理說,500餘人開會,300多人擔任警衛工作,人數已經不算少了。
但是有個細節不得不說,會議原來是在腰帶山的小嶺溝村進行的,這時候突然接到日軍在豐、灤、遷、遵等周圍據點大量增兵的情報。
因此,會議做出決定,會場由腰帶山的皈依寨轉移到了幾公里外的楊家鋪一帶,準備在這裡繼續開會。
既然敵人大量增兵,一定會有進一步的軍事行動,就該有所警惕。
而且豐潤南部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有利於日軍的軍事行動;既然如此大會就該取消,或者將警戒線向外延伸,布置觀察哨,這樣發生意外,就有充足的時間轉移。
可惜,當時並未這樣做,這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伏筆。
會議地點轉移之後繼續進行,氣氛熱烈,與會人員精神振奮,摩拳擦掌,打算回去大幹一場。
1944年10月17日(舊曆八月30日)凌晨時分,周圍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直覺告訴參會人員,他們被大股敵人包圍了!
與會人員非常納悶,會議是秘密進行的,敵人不可能知道開會地點,消息如何泄露的?
說法有兩種,一種說法是,在會議未召開之前,八路軍的一個班長負責通知開會,在路上被日軍抓獲。
日軍從他身上搜出了開會通知,獲得了相關信息,然後將其殺害。
另一種說法是,日軍接到內線的情報,說豐潤一帶有大量八路軍幹部在那裡開會。
也可能兩種情況都存在,不過第一種可能性較小,如果負責通知開會的人被抓,我軍一定會有所警惕,改變會議召開地點或者是暫時取消會議。
很可能內部出了漢奸,或者群眾中有敵人卧底。
因為800人開會目標太大,吃喝拉撒睡,動靜很大,想做到保密,難度可想而知。
總之開會消息泄露了,我方全然不知,還在那正常開會。
獲知情報後,日軍大喜過望,這麼多的幹部開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於是,日軍快速進行兵力集結,調集山海關、唐山和冀東各地的日軍,以竹內安守旅團長指揮的獨立混成第八旅團為主力部隊,一共3000多精兵,氣勢洶洶向楊家鋪撲來。
日軍經過大掃蕩,變得非常狡猾,為了達成軍事行動的突然性,他們甚至沒有通知偽軍參戰,他們擔心偽軍裏面有八路軍卧底,軍事行動泄密,功虧一簣。
這一天偏偏下着大霧,3000名日軍在濃霧掩護下悄悄地接近楊家鋪。
這時候,當天的會議已經結束,與會人員開始休息,進入夢鄉。
日軍藉著大霧,悄悄佔據了楊家鋪附近的幾個村子,以及周圍的制高點,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敵人完成包圍之後,開始向前推進,縮小包圍圈。
而我們的警衛部隊沒有在村外設立警戒哨,對此無警覺,直到槍聲響起,才知道被敵軍包圍。
槍聲一響,大家全被驚醒,很快警衛人員拿出槍支,投入戰鬥,村裡的民兵也拿起了槍支,農民則拿起了鋤頭,打算與敵人決一死戰。
區特委組織部長周文彬和宣傳部部長呂光等人迅速集結警衛隊伍,向楊家鋪村中心靠攏,護衛那裡的幹部。
因為剛開始通訊員報告:「敵人有幾百人。」所以周文彬他們打算固守,等待援兵。
可是敵人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槍聲也越來越密集。
身經百戰的周文彬表情凝重,覺得敵人肯定不止幾百人,即將進行的將是一場惡戰。
因此,他迅速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對大家說:「看來,敵人是有備而來,兵力很可能是我們的十倍。因此我們不能固守,唯一的出路就是突圍。」
他當機立斷,決定派人佔領制高點。
特務二連連長劉景余是楊家鋪人,對周圍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也建議隊伍向北部山地轉移。
接下來,隊伍立刻集結,向皈依寨、潘家峪方向轉移。
地委書記丁振軍帶一個班沖向馬蹄山;軍分區衛生部部長兼政委王少奇和特2連連長劉景余帶兵沖向氈帽山;宣傳部副部長呂光帶着四連沖向馬蹄山西面的西城山。
但是敵人對周圍的地形肯定事先做過了解,已經做了周密安排。
向潘家峪、氈帽山、馬蹄山、西城山等制高點突圍的部隊要麼被堵住,要麼短暫佔領後被迅速包圍。
敵人已經把所有制高點控制,即使沒有控制的制高點,也是敵人有意留下的,在周圍部署了重兵。
嚴峻的形勢下,周文彬只能改變佔領制高點的策略,決定分頭突圍。
他做了最壞打算,不再希望全身而退,衝出去多少算多少。
想到此,周文彬表情嚴峻地對大家說:「同志們,形勢非常嚴峻,立刻燒掉所有的文件,徹底輕裝,準備突圍,跟敵人決一死戰。」
一時間,楊家鋪燃起熊熊大火,機要人員和幹部們守在火堆旁,將一沓一沓的相關文件、一捆一捆的邊區貨幣,以及他們的一本本筆記,都相繼投入火中。
文件燒了很久,幹部戰士們守在周圍,眼看着全部文件化為灰燼,他們才離開。
但是還沒有走出院子,一顆顆子彈呼嘯着向他們飛來……
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他們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高風亮節,雖死猶榮。
戰士們非常英勇,他們一次次沖向山口,一次次被敵人猛烈的火力打回,密集的子彈像雨點一樣向他們射來,山坳里到處都是戰友是遺體。
激烈的戰鬥從早晨一直打到中午,再打到下午。
下午4點左右,槍聲漸漸稀疏下來,我軍所剩無幾。剩下的人明白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只希望能夠多殺死一個敵人。
他們相互提醒着:留下最後一顆子彈給自己,不讓敵人俘虜。
有的把打空的手槍埋了起來,有的把長槍用石頭砸碎,很多人手中緊緊攥着僅存的一顆手榴彈,平靜地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殘忍的日軍,手握着精良的武器,肆無忌憚擊殺着抗日軍民。
宣傳部長呂光和愛人喻芬倒下了,行署專員兼軍分區政委丁振軍倒下了,區特委組織部長周文彬也中彈犧牲。
特務連連長劉景余的部隊,在付出巨大傷亡代價後,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圈,將小部分邊區幹部輸送出去。
這時候他只要帶着戰士們繼續向前,就能化險為夷,沒有人指責他,他甚至還可以成為功臣。
但是劉景余卻沒有那樣做,他牢記自己的職責,要保護首長和幹部們。
於是他厲聲地對「同志們,咱的任務是什麼?」
戰士們不約而同地回答:「保衛機關,保衛首長。」
他欣慰地看着戰士們,果斷下達命令:「好,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勇敢地殺回去!」
戰士們沒有片刻猶豫,他們端着大槍轉過身,朝原路衝去。
佔據了制高點的敵人將密集的子彈射向這些視死如歸的戰士,劉景余身負重傷倒下了。
但是他仍舊趴在地下,忍着劇痛,向敵人射擊。
最後時刻,他右手捂着腹部,眼中充滿怒火,昂首站立了起來,振臂口號。
這時候,三名日軍同時開槍,這位勇士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慢慢地倒在家鄉的熱土上。
下午5時許,槍聲終於停止,慘烈的戰鬥畫上了句號,山坳里到處都是屍體,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山坳里悄無聲息,死一般寂靜,只有蒼鷹和野狼聞到了血腥味來到這泣血的戰場。
面對幾倍於自己的日軍,我軍臨危不懼,浴血奮戰,譜寫了一曲浩然正氣歌。
但由於敵眾我寡,周文彬、李杉、呂光、丁振軍、王少奇、劉景余、馬嶺甫、魏重等430名幹部戰士壯烈犧牲。
最後,只有120餘名幹部戰士成功突圍,這就是抗戰以來冀熱邊地區慘烈的楊家鋪突圍戰。
關於日軍的傷亡人數,我軍記載是300多人。
日軍自稱只有2人,顯然不可能;儘管敵人人數占絕對優勢,又有機槍和大炮,還佔據了制高點,但激戰十幾個小時,也不可能只傷亡2人,除非他們個個身穿防彈衣。
據經歷過此戰的老戰士回憶,作為頭等主力參戰的冀東12團特務2連,每名戰士配備25發子彈、4枚手榴彈,這已經是頂配了。
手榴彈只能敵人接近了使用,25發子彈又能打多久?
我軍作戰人員一共300來人,子彈不到1萬發。
楊家鋪戰鬥非常悲壯,也留下了深刻的教訓。爆發戰鬥的地區,距離敵占區唐山只有幾十公里,在敵人眼皮底下如此大規模的會議,本身就有失誤。而且在警戒上也有過失,沒有足夠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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