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東島行
■嵇紹瑩
歲月悠悠,我去過很多地方,有的地方去了一次就終生難忘。1994年4月23日的東島之行,至今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當時,我參加機關工作組在西沙部隊蹲點。聽說部隊要派船艇去東島補給,我覺得機會難得,決定隨船艇一同前往。那天,靜謐的永興島醒得特別早。太陽還在海平面下邊躲着的時候,碼頭上就熱鬧起來了。船艇官兵上下忙碌,做起航準備。機關各部門抓緊往艇上裝載補給物資。上島的人,更是大包小裹,肩背手提,匆匆登艇。當陽光灑滿海島,我們的船艇拉響一聲長笛,迎着朝陽駛離了碼頭。
放眼望去,浩瀚的南海就在面前。陽光下,本來湛藍的海水變得漆黑如墨。戰士們說,這是因為這裡的海水太深。海面上風不大卻並不平靜,波幅巨大的涌浪,像一座接着一座的小山向我們壓來。我們的船艇迎着涌浪劈波前行,船艇周圍浪花四濺。上下翻飛的海鷗似乎寂寞已久,看到來客「嘎嘎」地叫成一片。
說話間,烈日下艇內溫度逐漸升高,我們的軍衣都濕透了。我請身旁戰士領着我到艙內看看,船艇甲板被烈日烤得滾燙,每走一步,腳下的膠鞋都發出「刺啦刺啦」的響聲。下到船艇底層,機器聲轟鳴震耳,只見戰位上的戰士穿着褲衩兒,汗流浹背,油污給他們塗上了迷彩。他們忽閃着一雙雙稚氣的大眼睛,露出一排排雪白的牙齒同我們打招呼……等我返回到駕駛室,舵手說:「遠方浪尖上漂着的像乒乓球樣大的黑點,一跳一跳的,那就是東島了。」
經過2個多小時航行,我們靠近了東島碼頭。官兵們早就排成整齊的隊伍,不停地揮帽招手。隊伍最前面,停着一輛手扶拖拉機,據說是地方海事部門施工結束留給守島部隊的,戰士們稱之為「東島一號」。船艇靠岸後,艇上艇下的官兵就像久違的兄弟,親切握手,熱情擁抱,聊個不停。忽然,有人將一個綠色帆布郵包甩上碼頭。東島官兵「呼拉」一下圍攏過來。不一會兒,幾乎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的郵品,有的邊走邊拆看手中的信件。那個時候,手機信號還沒有進西沙,守島官兵兩三個月才能收到一次家信。
中午時分,部隊卸載完畢。我找幾位官兵談心拉呱兒,了解情況。他們告訴我,東島遠離領導機關,守備部隊必須獨立完成任務;地處熱帶海洋,高溫高濕高鹽,從內地帶上島的狗狗兩三年後都站不起來了,防治關節炎難度大;遠離大陸,生活保障困難多,官兵平時主要的副食品是罐頭;島子很小,白天看大海,晚上看星星,太寂寞了……
困難再多,也難不住東島官兵。許多官兵從大陸回來想方設法背點土壤上島,在營房屋檐下建成「花壇式」菜園,利用雨水栽種「瓢兒菜」、空心菜。有的官兵製作海產標本,美化環境。我問官兵們:「在東島覺不覺得苦,想不想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守衛祖國的海疆是我們應盡職責和神聖使命」「因為艱苦,我們才光榮,因為神聖,我們才自豪」「苦了我一個,幸福千萬家!」
天色漸暗,東島進入了「夜間模式」。我們上島補給的領導和機關同志,承擔了當晩的崗哨。我這個入伍幾十年的老兵,多年以後又一次走上哨位,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微風吹散了熱氣,又帶來了潮濕,渾身黏糊糊的,潮氣往骨頭縫裡鑽。遠眺夜幕中的南海,我自然想到了西藏的乃堆拉、新疆的紅旗拉甫、黑龍江的北極村、浙江的舟山群島……一代代年輕官兵爬冰卧雪、櫛風沐雨屹立在祖國的邊疆,築成了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國家在和平中繁榮發展,人民在安寧中幸福生活,這一切是那麼的自然,而又多麼的不易。那個夜晚,官兵們大部分睡得很晚,在排房、在俱樂部、在會議室,努力地在信紙上書寫自己的心裏話,以便天亮以後交給補給船帶走。
日出東方,東島迎來了新的一天。東島之行,還沒來得及回味就要結束了。回到船艇上,只有那綠色的郵包特別顯眼。它鼓鼓囊囊,裝滿了東島年輕官兵對家鄉的思念、對父母妻兒的祝福、對未來幸福生活的夢想,當然也少不了給心愛姑娘的虎斑貝殼和珍珠貝手串……碼頭上,東島官兵和「東島一號」像來時一樣,列隊為我們送行。
汽笛聲中,我舉起右手,莊重地給東島官兵敬禮,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原文刊於《解放軍報》2022年7月13日「長征副刊」,內容有刪減;封圖來源中國軍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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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劉敬一
編輯: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