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貨櫃終於走了，去加拿大多倫多，大哥們抓緊訂貨排單。」在社交媒體和微信朋友圈，一位商販正在公開推銷泡泡瑪特時下最為緊俏的產品Labubu搪膠玩偶。不過他出手的是「祖國版」——這是潮玩圈中對假貨的代稱。
泡泡瑪特現象級爆紅的Labubu搪膠毛絨玩偶假貨泛濫，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不少買不到的愛好者甚至表示，「再搶不到只好買祖國版了。」一個Labubu三代搪膠玩偶的官方發售價格是99元，但中國二級市場單個玩偶價格在200元以上，近期更是漲到300元左右。
祖國版Labubu和奢侈品假貨一樣分為幾種，一類是「一眼假」的仿造品，比如口眼歪斜、毛色稀疏，零售價格在30-69元不等。這類仿品常見於義烏小商品城、深圳華強北以及電商個體直播間或者出口到海外。
「老外來都不帶問價格的，直接有多少拿多少，跑去工廠掃貨。」深圳華強北一個檔口老闆告訴界面新聞，他早在2024年就開始做假冒Labubu的外貿生意，主要賣到東南亞市場。目前其檔口展示的產品包括盲盒版與普通版，前者售價69元，後者45元。在界面新聞於6月10日在華強北市場臨近關門時走訪發現，只有少數幾家檔口將相關產品擺在明面上。
而另一類產品是利用Labubu的形象做出改動，比如會發光發聲的「Lagogo」，甚至製造出Labubu原本沒有的顏色和尺寸玩偶，以「改娃」的名義出售。這類商家則多數活躍在小紅書、閑魚、阿里巴巴等平台。
一個出售以「大首領」為原型的小紅書改娃商家告訴界面新聞，其產品來自廣東工廠，將原型縮小至36cm後賣420元，而Labubu同樣尺寸的玩偶官方售價在399-499元。
深圳華強北檔口假冒的Labubu產品 圖片拍攝：界面新聞 盧奕貝
深圳華強北檔口假冒的Labubu產品 圖片拍攝：界面新聞 盧奕貝
而在「祖國版」Labubu里，最「搶手」的是高仿品。
「絕對是『一比一』品質，可以拿去隨便對比。」6月11日，一個自稱有Labubu「一手貨源」的東莞工廠假貨代理商對界面新聞稱。
他自稱在Labubu搪膠毛絨玩偶三代「前方高能」系列剛發售時，就拿到了「正版產品打樣」，還聲稱從「特殊渠道」獲取了外包裝和水洗標的防偽碼信息，仿造後的兩個碼都可以通過掃碼驗證。隨後，他發來了一段掃碼的視頻演示。
單從多個自稱有Labubu三代一手貨源的代理商向界面新聞展示的產品圖片和視頻來看，的確難辨真偽。但市場上通常有一種套路是，他們會拿正版產品的照片引流，發出的貨品則不對板。
根據上述假貨代理商對界面新聞提供的一份報價單顯示，泡泡瑪特在Labubu三代產品的「普通品質」版本為190元一端（6個），「高品質版本」為360元一端，而「一比一」版本為430元。作為對比的是，該產品的官方售價為594元一端。
「需求量太大，每天都在和工廠排單。」上述假貨代理商稱，其上游東莞假貨工廠的老闆為此專門加了5條生產線，每天3班倒，主要做高仿的Labubu三代產品，因此可以隔天發貨。但Labubu的一代和二代產品目前缺貨，要在一周以後才能等工廠通知。
目前，尚未能確定這些假貨代理商所說的「正版產品打樣」和「特殊渠道」外包裝是否存在。界面新聞向泡泡瑪特提出相關問詢，該公司對此也暫未表態。
界面新聞提出先驗貨或到工廠探訪時，多名代理商均表示拒絕或者直接不回應。
「誰來也不能看（工廠），我們都是秘密發貨，和『販毒』一樣。」其中一個代理商說，目前只允許下了訂單的大客戶或者熟客到義烏倉庫看貨。
泡泡瑪特目前沒有自己的工廠，產品都是通過代工完成。這些工廠多分佈於廣東東莞，「東莞發佈」曾在一篇公眾號文章中提到，為了解決供應鏈問題，泡泡瑪特創始人王寧曾在東莞各個工廠之間奔波。東莞是全球最大的玩具產業帶聚集地，有超過4000家玩具企業和近1500家上下游配套企業，涉及的品牌包括孩之寶、美泰和萬代等。而在2020年，東莞有超過30家代工廠、合作企業為泡泡瑪特供貨。
代工供應鏈支撐起了這個潮玩品牌的龐大業務，也留下了假貨滋生的漏洞。
通常來說，泡泡瑪特的合作工廠都要簽訂嚴格的保密協議，迄今為止品牌方也並未有透露具體代工廠是哪家。但對於東莞這個玩具產業基地來說，仿冒玩偶產品並不是難事。
不同於電商直播間或者小商品城的零售檔口，這類高仿工廠的客戶通常做批發生意，且目標是出海——去年大多數假貨被販運至東南亞，而今年去往北美、歐洲的訂單開始增多。
一些商販會利用跨境電商的渠道，在國外販售假冒Labubu，比如美國亞馬遜上的個人賣家，也有人通過獨立站（即商家自主搭建的電商網站）售賣假的Labubu。
而在出海的運輸環節，還有轉運倉的物流商家專門做Labubu的生意。「發貨到我的倉庫，包目的地關稅一站式服務。」一位從事轉運業務的物流公司人員對界面新聞稱，可以代理報關，「即使是『祖國版』Labubu也沒有關係，可以寄。」
但販運假貨出海，無疑是遊走在違法邊緣。
「盜版泡泡瑪特產品可能涉及著作權侵權和商標權侵權，也有可能涉及外觀專利的侵權，這取決於泡泡瑪特產品登錄的知識產權保護情況。從著作權法、商標法等法律層面，禁止侵權產品的銷售（無論是境內還是境外），是一個基本內容。」北京今是律師事務所主任吳萌告訴界面新聞。
「如果貨運公司明知是侵權商品，還代理報關、運輸等，就涉及與銷售者共同承擔責任的問題。而且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知識產權海關保護條例》，對於侵犯他人知識產權的出口產品，海關部門也有權查扣，如果認定確實侵權，海關有權沒收。」他說。
此前在海關發佈的新聞中，也不乏與泡泡瑪特相關的執法案例。譬如2025年4月上海海關扣留了一批印有「POP MART」（泡泡瑪特）品牌標識的侵權玩偶，數量共600個。根據2025年3月的報道，泡泡瑪特在海關完成既有商標和重點版權的知識產權保護備案後，海關已經攔截侵權產品超132萬件。
而近期，據「海關發佈」微信公眾號6月12日發佈的消息，寧波海關所屬北侖海關查驗關員在對三批出口商品進行查驗時，也發現有未申報的盲盒、毛絨玩具等商品，它們部分外包裝上印有泡泡瑪特的品牌標識，印有的圖案都是泡泡瑪特當前最熱門的Labubu系列。經聯繫權利人，海關關員確認這些商品均侵犯相關商標權和著作權，其中包括共有盲盒2350個，毛絨玩具4410個等產品。
圖片來源：寧波海關
而通過直播、跨境電商等方式在境外賣泡泡瑪特假貨同樣屬於侵權行為。
吳萌表示，在海外平台直播售賣盜版時，如果其售賣行為本身發生在境內，則可以適用中國法律進行處罰。版權方可以要求侵權賠償、或要求市場監管部門進行查處（沒收或罰款）。如果Labubu已註冊商標且他人販賣帶有Labubu虛假商標的商品時，如果違法所得3萬元以上或銷售額5萬元以上，就涉及刑事犯罪。如果銷售者在境外，則需要適用當地國家法律追責。
但對於正在打開海外市場並逐漸建立起全球爆紅IP的泡泡瑪特來說，如何解決假貨泛濫的問題，也是它當前頗為緊迫的挑戰——這也涉及知識產權、供應鏈、運營多個層面。
Labubu所在的THE MONSTERS系列在2024年的銷售額猛衝到30.41億元，同比暴漲726.6%。泡泡瑪特首席運營官司德在今年3月的年報交流會上提到，會儘快調整供應鏈，加大產能，把整個生產流程調整到最舒服的狀態。過去一年的時間，「整個毛絨產品的市場需求遠遠超過了正常的速度，這也是我們過去一年和今年最大的挑戰。」
泡泡瑪特主要IP收入比較 （圖片製作：界面新聞）
以Labubu為例，天眼查APP顯示，泡泡瑪特公司已經申請註冊80餘枚「Labubu」「拉布布」相關商標，國際分類為教育娛樂、辦公用品、服裝鞋帽等，當前部分商標已註冊成功。而在重點海外市場諸如美國、英國、歐盟等地，泡泡瑪特也有對Labubu的商標註冊布局。
而眼下的關鍵問題是，假貨的市場足夠大，且生產起來沒有太多技術壁壘。
普通消費者眼下幾乎已經無法順利從泡泡瑪特官方手中原價買到Labubu的毛絨產品，而他們在和擁有技術手段和人海戰術的龐大黃牛群體抗衡。Labubu產品在二手市場價格遠遠高於原價，也是幾乎所有人都來搶購的動因——無論是職業的黃牛還是抱有溢價轉賣心態的「粉牛」，讓Labubu本身成為買到就是賺到的「理財產品」。
基於潮玩產品的調性，泡泡瑪特也在有意控制產品的發售節奏，並在全球不同市場發售不同的版本，有差異化的定價。例如在美國，今年5月Labubu三代玩偶單只的官方售價為27.99美元（約合人民幣201元），而當地二手市場價格則在78美元左右（約合人民幣560元）。
而這樣的飢餓營銷策略，也客觀上讓黃牛在全球有了更多「倒貨」的空間。而假貨正是瞄準了這樣的機會，並將重點目標瞄準對假貨的辨別能力更弱的海外市場。
有美國女生在社交平台上發佈短視頻稱，自己在美國的7-11便利店買到了假貨「Lafufu」，視頻畫面中成排的假冒labubu被擺在貨架上，而每個售價為25美元——幾乎與正版原價相同，但無論是包裝還是玩偶本身都粗製濫造，「包裝袋的聲音脆得像薯片。」
在美國7-11貨架上的假冒Labubu
多名用戶在小紅書上稱，假貨「Lafufu」已經入侵美國的小雜貨店，圖片顯示一些做工粗糙的玩偶單個售價在15.99至19.99美元不等。
圖片來源：小紅書用戶@Natha
還有華人用戶在小紅書上表示，自己在美國某電商網站花了300美元買到了高仿Labubu，「簡直是大冤種」，她說。
更為麻煩的是，在長期高溢價和高購買門檻的機制下，很多消費者已經對假貨產生了微妙的心態變化。當真假難辨的產品攪亂了二手市場，也有不少消費者開始主動購買便宜的「祖國版」。
界面新聞獲悉，泡泡瑪特在2024年的保護知識產權方面，加大了執法舉報和其他渠道的投訴舉報體量，行政查處了11家源頭工廠和倉儲倉庫，配合公安執法單位打擊黑產案件22件。
對於泡泡瑪特來說，如何平衡發售節奏與IP本身的熱度和調性，以及在知識產權和供應鏈上加強管理，也成為它在全球化上的關鍵之戰。
來源：界面新聞
編輯：沈佩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