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2月12日,北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大。紫禁城的紅牆被積雪壓得發白,隆裕太后顫抖着在《退位詔書》上蓋下玉璽,宣告了清朝的終結。
城內的宮女們蜷縮在廊下,手裡捏着剛發的遣散銀票,每人一百大洋,這是溥儀給她們的「體面」告別。
她們中許多人從十二三歲入宮,如今已近三十歲,青絲里藏着白髮,手裡攥着銀票,眼裡卻只剩茫然。
這些女子曾是紫禁城的「影子」,白天捧着金盆伺候主子梳洗,夜裡跪在殿外守夜,連咳嗽都要捂着嘴。
如今宮門一開,她們像被風吹散的紙片,飄向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溥儀後來在回憶錄里寫道:「她們出宮時一步三回頭,彷彿要把這紅牆黃瓦刻進骨頭裡,可外頭的人看她們,卻像看一群失了巢的鳥。」
一百大洋的重量
拿着這一百大洋,宮女們以為自己能買條活路。
按當時的物價,這筆錢足夠普通人家吃三年白面,可她們不知道的是,紫禁城外早已換了人間。北洋軍閥混戰,銀元貶值快得像流水,今天能買一袋米,明天只能換半筐爛菜。
有個叫春喜的宮女,出宮後在西四衚衕租了間小屋。她想着自己會繡花,便買了綢緞想開個綉坊。
可街上的太太小姐早不穿旗裝了,新式的洋裝又用不上她的牡丹綉樣。
三個月後,她坐在當鋪門口,把最後一件宮裡的綢衣換成兩塊銀元,卻被掌柜啐了一口:「宮裡出來的東西,晦氣!」
溥儀晚年說起這事,語氣裡帶着悔意:「我以為一百大洋夠她們安家,卻忘了她們連買菜都不會講價。」那些在宮裡端慣了金碗的手,如今連個銅板都數不清。
嫁不出去的「鳳凰」
最讓宮女們絕望的,不是窮,而是連個肯娶她們的男人都找不到。
年齡與清白的雙重枷鎖
宮裡規矩嚴,宮女二十五歲才能放出宮,可民間女子十四五歲就嫁人了。三十歲的宮女站在婚嫁市場上,就像過了季的果子。
更扎心的是,坊間流傳着無數謠言,有人說她們早被太監「對食」糟蹋了,有人說皇帝臨幸過的宮女都藏着秘葯,更有人指着她們罵:「在宮裡伺候過男人,誰知道干不幹凈?」
有個叫翠姑的宮女,回鄉後經人說媒嫁了個木匠。
新婚夜,丈夫發現她手臂上有塊燙傷的疤,當即摔門而去:「宮裡挨打受罰的,保不齊有什麼臟病!」她在炕上枯坐到天亮,第二天就被婆家退了婚。
說不出口的痛
溥儀在回憶錄里揭開了一個更殘酷的真相:長期跪在冰涼的石板上伺候主子,夜裡蜷在潮濕的耳房睡覺,讓八成宮女都得了血瘀之症。
這種病輕則手腳冰涼,重則終身不育。有個老太監曾偷偷告訴藥鋪掌柜:「您看她們走路夾着腿,那是月事疼得直不起腰。」
民國的郎中不懂婦科,把脈後直搖頭:「這身子骨生不了娃。」在那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年代,這句話等於判了她們死刑。
前門大街有個寡婦收留了三個宮女,看着她們日日喝苦藥,嘆氣道:「宮裡把她們當蠟燭燒,燒完了連個灰都不讓留。」
從雲端跌進泥里
最諷刺的是,紫禁城教會她們的「本事」,到了宮外全成了累贅。
不會挑水的手,只會捧茶
在宮裡學了十年梳頭,能給貴妃盤出牡丹髻的手,在理髮店老闆眼裡還不如剃頭匠;伺候過太后用膳的嘴,能嘗出燕窩火候的舌頭,在飯館跑堂時連菜單都記不全。
有個宮女在裁縫鋪找到活計,卻因為堅持要給客人行蹲安禮,被老闆娘罵「晦氣」趕出門。
心比天高的執念
更致命的是,她們見過太高的天。
在宮裡見慣了金器玉盞,看市井的粗瓷碗就像看狗食盆;聽慣了崑曲雅樂,街頭的梆子戲聽得直捂耳朵。
有個宮女被糧店老闆看上,對方捧着十塊大洋來提親,她卻冷笑:「我在宮裡擦地的抹布都是蘇綉的。」氣得媒婆甩手就走:「真當自己還是娘娘呢?」
溥儀眼裡的真相
多年後,溥儀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寫下《我的前半生》,筆尖蘸着愧疚:「她們就像宮裡的瓷瓶,擺着是體面,摔碎了連片瓦都不如。」
他記得有個叫秋月的宮女,離宮前跪着求他:「萬歲爺,讓奴才留下擦地吧!」可那時的紫禁城連窗戶紙都補不起,養不起這麼多張嘴。
後來聽說秋月凍死在護城河邊,懷裡還揣着沒花完的銀元,溥儀在書里寫道:「我給的哪是活命錢,分明是買棺材的錢。」
這些女子成了新舊時代夾縫裡的標本。宮裡教她們怎麼跪,卻沒教她們怎麼站;給了她們伺候人的本事,卻沒給她們做人的活路。
正如那個在教會醫院當護工的宮女說的:「我們像被剪了翅膀的雀兒,放出去也不會飛,只能等着被野貓叼走。」
宮牆外的野草
如今站在故宮的紅牆下,早已尋不到她們的痕迹。只有老太監的回憶錄里零星寫着:某某年某宮女投了井,某某巷某宮女開了間豆腐坊。
但她們的血淚澆出了一條路,1923年,北京第一個女子職業學校開班,創始人正是當年被遣散的宮女瑞香。
她站在講堂上說:「姑娘們,咱們得學點宮裡不教的手藝。」台下坐着的,都是和她一樣無家可歸的女子。
溥儀晚年看着新時代的女性讀書上班,對秘書感慨:「要是早三十年有這些學校,她們或許……」話沒說完,長長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壓着整箇舊時代的重量。
參考資料
綜合自溥儀《我的前半生》、民國報刊《申報》相關報道、北京市檔案館《清末民初宮女口述史彙編》及多位歷史學者研究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