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主動和蘇聯做生意的美國企業家,列寧稱他「哈默同志」

1979年初春,十一屆三中全會剛閉幕不到一個月,鄧小平訪問美國。

在美方特意準備的歡迎晚宴開始的時候,一群美國「成功人士」起來列隊歡迎鄧小平和中國代表團,這個特殊的隊列中,有50多位企業家和夫人。

按照之前中美雙方的對接,由一名翻譯陪着鄧小平,依次把每位企業家的名字告訴他,並進行簡單的介紹。

當走到一位80多歲的老人家面前時,翻譯愣住了——名單上沒這個人啊?

沒成想,鄧小平笑着對翻譯說:「你不用給我介紹哈默博士了,他是大家的老朋友。」

阿曼德·哈默(Armand Hammer,1898年5月——1990年12月)

鄧小平握着哈默的手,又接著說:「我們都知道你。你是曾經幫助了列寧和蘇聯的那個人,你現在也要幫助我們中國了」。

原來,哈默因為年紀太大,並沒能拿到美政府宴會的邀請函,他為來見鄧小平,特意找了熟人,「加塞」進入的歡迎隊伍,所以,翻譯拿到的企業家名單上沒有他。

而正是這位「加塞」的老人家,被鄧小平特意請到了自己的桌旁,竟然成了宴會的重要美方代表!

三個月後,哈默率領16名隨員訪問北京,成為第一個叩開中國大門的外國企業家。

從1979年到1990年哈默92歲高齡去世,他共八次訪問中國。

哈默在中國

在雙方的友好合作下,哈默首期就投資了2億美元建設了安太堡露天煤礦,這也是我國改革開放引進的第一筆外資。

至今,安太堡露天煤礦,仍屬於中國境內最大的露天煤礦。

當今的安太堡露天煤礦。1991後,美方撤資,現為中方完全控股

其實,阿曼德·哈默不但是第一個和中國官方做生意的美國資本家,在遙遠的1920年代,他也是第一個主動同蘇聯做生意的美國人。

這段經歷,讓哈默又被後人稱為「紅色資本家」。

而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主宰世界石油產業鏈的幾大巨擘之一,美國石油大亨、億萬富翁。


1898年5月21日,阿曼德·哈默出生於美國紐約曼哈頓區的一個俄裔猶太人家庭,其家族經營着一個製藥廠,給他提供了相當不錯的生活環境。

然而,作為藥廠的負責人,哈默的老爸雖然屬於「資本家」身份,但卻特別熱衷於工人運動,是美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美共1919年成立,歷史悠久)。

當代美共紐約支部的旗幟

作為家中長子,為了當好藥廠的接班人,在老爸忙着籌建美國共產黨的時候,哈默考入了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

1920年,哈默德父親因為共產黨身份被捕入獄近兩個月,釋放後又被嚴密監視起來。

這段經歷讓青年哈默觸動很深,他對那個遙遠的紅色理想產生了巨大興趣,並打算去親身體驗。

1921年初夏,蘇聯成立的前一年(1922年前屬於蘇俄時代),醫學院剛畢業的哈默,攜帶着一批醫療物資,輾轉來到了父親出生的國家。

這片剛剛經歷過兩次革命和內戰的洗禮的廣袤土地,正在經歷着傳染病饑荒的折磨,再加上國際方面的聯合封鎖,放眼望去,一副混亂、破敗的景象。

哈默本想去對接莫斯科方面的衛生部負責人,結果因為領導太忙,不能及時安排約見,先被負責接待的外交委員領去考察烏拉爾山了。

在蘇俄方面的安排下,哈默和一群外國社會主義者深入俄羅斯民間體驗考察。

哈默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了。

一邊,糧倉早就見了底,營養不良的人們個個形銷骨立,大街上甚至有時能看到來不及收斂的屍體——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倒了,再沒有力氣爬起來.....

而另一邊,堆積成山的木材、皮草、礦產、白金、寶石等俄羅斯傳統特產,卻默默地在倉庫里」吃灰」——此時的整個國際市場正在聯合對蘇維埃政權進行全方位的封鎖和制裁,盧布貶值的如同廢紙,傳統國際貿易渠道被西方各大國「封死」,俄國人只得守着一大堆礦產和奢侈品原材料餓肚皮。

哈默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美國老家的情形——為了保持農產品價格,生產過剩的小麥被農民們大批燒掉、果園的橙子爛在樹上無人摘取、新鮮牛奶被直接傾倒;而城市化過程中,大量富裕起來的美國人則開始瘋狂追求皮草和珠寶....

震撼之餘,哈默主動向接待他的外交委員提出,我拿錢去買糧食,然後用糧食以物易物,來換你們的「特產」如何?

外交委員一聽覺得相當有道理,立即整理了一個草案,把哈默的建議上報給了蘇俄中央。

蘇俄高層收到草案後,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

很快,哈默受到了莫斯科方面的邀請——列寧親自發來電報,約他面談。

克里姆林宮,哈默見到了當年全球社會主義者們心中的「偶像」——列寧同志

列寧英語相當不錯,跟哈默全程交流無障礙。

列寧告訴哈默,你作為一名醫生,要為人民治病賑災固然很好,但現在更需要你當個「資本家」,幫助俄國老百姓吃上飽飯,工農業恢復生產。

1920年的莫斯科街頭

有了最高領導人的關照,哈默在美俄/蘇之間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從100萬美元的糧食換特產的「以物易物」交易開始,蘇聯方面對哈默的信任不斷加深,雙方的合作領域也越來越廣。

很快,哈默又獲得了一個西伯利亞地區石棉礦的開採經營許權。同時,作為蘇美貿易的中間人,哈默還得到了福特汽車、美國橡膠公司、美國機床製造廠、安德伍德打字機、派克制筆等多家美國大型企業的獨家代理權,生意越做越大。

像蘇聯時代汽車工業的先驅和支柱——「高爾基」汽車廠,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美蘇合資企業——1923年,通過哈默的牽線搭橋,福特汽車投資在蘇聯高爾基市興建的「莫洛托夫汽車廠」,其標誌產品就是老一輩中國人非常熟悉的「嘎斯車」。

就這樣,哈默意外促成了列寧「新經濟政策」的成功。此時的美蘇雙方並未建立外交關係,而哈默則儼然成了蘇聯對美貿易的「半官方」代理人。

整個貿易過程中,哈默不光自己賺了大錢,還及時解決了蘇聯老百姓的糧食問題,更深得蘇聯高層的信任,列寧都親切的稱呼哈默為~「哈默同志」。

1924年1月,列寧去世,蘇聯政壇經歷了一段動蕩時期。

繼任者斯大林對「新經濟政策」並不熱心,甚至還表現出來了排斥和否定的情緒,但出於經濟建設和工業化的需要,蘇美貿易和「哈默同志」的活動,並未受到太大影響。

在後來的二戰中,曾被改為T-34坦克生產線的斯大林格勒拖拉機廠,也是這個時代「美國援建」的產物——最開始籌建的時候,該廠的全套設備均由美國製造,據資料顯示,有多達80家美國廠商曾經參與過該廠的建造。

同時,哈默也非常敏銳的注意到了蘇聯輕工業的短板。當他發現在西方摺合2美分的鉛筆,在蘇聯要賣到26美分時,他又跑遍了歐洲,尋覓鉛筆製造的門道,在莫斯科郊區建起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鉛筆廠。

很快,蘇聯不但完全做到了「鉛筆自給」,還能出口歐洲二十多個國家,薄利多銷的鉛筆製造業竟然成了蘇聯的一個重要創收部門。

對此,後來的蘇聯最高領導人赫魯曉夫曾經表示出了由衷的感謝,上世紀60年代初,兩人見面時,赫魯曉夫稱讚哈默——我們蘇聯幾代公民現在都有能力去讀書寫字,離不開您的幫助!

對着鏡頭,赫魯曉夫把自己正使用的一隻鑲有紅寶石五角星的「克林姆林宮專用」自動鉛筆送給了哈默當做禮物。

赫魯曉夫和肯尼迪也有心平氣和做下來談的時候


進入三十年代,隨着蘇聯掀起一輪又一輪的「運動」,哈默敏銳地察覺出了異樣,告別了莫斯科的蘇聯夥伴,全身撤回了美國。

哈默在為蘇聯人「做善事」的過程中,也積累了相當可觀的資本。

而1930年代初的美國,卻正處於大蕭條的至暗時刻。

即便如此,哈默還是很快地找准了賺錢的方向——生產酒桶。

根據他的政治經驗,即將到來的美國大選中,民主黨羅斯福勝出的可能性極大。一旦羅斯福當了總統,1919年頒佈的禁酒令自然會被廢除,隨着出售酒品的合法化,酒桶的市場將會呈現出空前的需求。

事實果然不出哈默所料,靠着賣酒桶,哈默拿到大量商業資源,並乘勝追擊,直接進軍制酒業,經營威士忌酒生意。

他接連購買了多家釀酒廠,將這些酒罐裝成瓶並取得「丹特」等商標。通過巧妙的促銷手段,哈默的「丹特牌」威士忌成了全美一流名酒。

與此同時,哈默因為愛吃牛排,對牛肉的要求比較高,還「順手」發展了一家專門繁殖種牛的大牧場——用釀酒的副產品來養牛,划算又環保。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哈默還曾涉足過廣播影視事業和軍工運輸行業。

這些他都未投入很大的精力,就憑獨有的直覺和魄力,加上超強的經營能力和學習本領使,竟然都做到了穩賺不賠,成了一個商界傳奇人物。

到了1950年代,年過半百的哈默原本已經準備專心享受生活了,但偶然的機會,又被石油行業所吸引,而且他的運氣也還是那麼的好——以每股18美分的低價,投資了一家瀕臨破產的西方石油(OXY.US)石油公司。

諮詢了專業人士後,他的團隊開始在加州的一些被大石油公司放棄的鑽井裡繼續鑽探,原本也沒報太大希望,覺得賠了也認賠,反正成本不高,自己並不差這些錢(根據這時美政府對石油業的扶持政策,用於尚未出油的油井的資金無須報稅)......沒成想,竟然意外地發現了兩個不錯的油田!

很快,西方公司的股價從18美分一路飆升到每股15元。

這時的哈默,並沒有被天降的「意外之財」沖昏頭腦,而是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市場趨勢。

哈默發現,世界上大部分富饒的大油田和石油產業鏈,早被號稱「七姊妹」的傳統石油壟斷企業把持,自己跟他們硬搶市場,風險和難度都太大,不划算。

於是,他另闢蹊徑,把眼光投向了利比亞

1966年,哈默的「西方公司」順利中標,拿到了利比亞兩塊土地的石油鑽探權。一段時間後,果然打出了自噴井大油田,日產量10萬桶低硫原油,品質非常理想。

西方石油公司的logo

不但哈默賺了個盆滿缽滿,利比亞整個國家也相當振奮,利比亞國王親自接見了哈默,對他表示衷心感謝。

不久後,1969年,卡扎菲上校在政變中上台,開始在石油領域搞「國有化」。

對此,大部分駐利比亞的外資石油公司都採取了抵制措施,甚至打算暗中扶植反卡扎菲勢力。唯有哈默憑藉敏銳的嗅覺,意識到卡扎菲的根基很深,自己直接對抗的話,可能會輸得更多。

他率先與卡扎菲政府進行了和平談判。

最終,哈默的石油公司以出讓油田51%股份的形式,換取了西方石油公司在利比亞繼續經營的權利,避免了被卡扎菲全面接管的風險,還被樹為了利比亞國有化石油企業的「典範」。

當年,卡扎菲曾親切地叫哈默「我的老朋友」。

接着,哈默又收購了歐洲幾家大型石油運輸、加工銷售公司,成為名副其實的石油大亨、億萬富翁,擁有私人飛機和豪華遊艇,並在歐美各地買房置地,甚至,在經過克里姆林宮方面的「特許」後,1970年代,哈默還在莫斯科購得豪宅一套。

1970年代末,哈默夫婦在莫斯科

冷戰時代,哈默在當石油大佬的同時,作為東西方陣營的「經濟特使」,曾多次率代表團出使蘇聯~赫魯曉夫和他的左膀右臂米高揚,後來的勃列日涅夫、安東羅波夫等等,都曾親切地稱哈默為「我們的美國老朋友」。

勃列日涅夫和哈默

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發生後,88歲高齡的哈默還曾親自帶着醫療小組和專業設備,參與了救援行動。


阿曼德·哈默,曾被列寧的親切叫做「同志」;與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建立了持續的友誼;與利比亞國王、卡扎菲上校是莫逆之交;與美國總統羅斯福、艾森豪威爾、肯尼迪、尼克松都有密切聯繫,被他們委以重任;鄧小平曾親自邀請他到中國訪問……哈默的一生,就是一部東西方近現代史,是一個風雲時代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