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普森，30年走不出「殺妻案」

「我們的父親奧倫塔爾·詹姆斯·辛普森在與癌症的鬥爭中離世，臨終時子孫陪伴身旁。」

當地時間4月11日，美國前橄欖球明星辛普森的家人發佈了辛普森去世的消息，並表示在這個特殊時期，請大家尊重他們的隱私。

辛普森在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效力了11個賽季，球迷們稱他為「橙汁」（Orange Juice，英文縮寫恰好與辛普森名字的縮寫O.J.一樣）。但真正讓他在全世界範圍內「名聲大噪」的，是1994年他的前妻妮可及其男友被殺案。辛普森為此經受了備受矚目的「世紀審判」，最終因證據不足被宣告無罪。

「辛普森殺妻案」深刻影響了美國乃至全球公眾對司法公正的看法，也給辛普森人生的後30年蒙上了灰暗又厚重的陰影：

他的體育成績幾乎被公眾遺忘，他體現「美國夢」的成長曆程更被視為一種諷刺；仍有人相信他真的無辜，但更多人視他為「殺妻嫌疑人、僥倖脫罪者」，在法律與真相之間的灰色地帶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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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坐的牢我都坐了」

今年2月有報道稱，辛普森被診斷出患有前列腺癌，在進行化療的同時已經在接受臨終關懷。

辛普森在X（原社交平台推特）上發佈的一段視頻中笑着回應：「臨終關懷？臨終關懷？你在說臨終關懷嗎？」他表示不知道是誰在散布謠言，但始終沒有否認自己生病。

·2024年2月，辛普森發佈視頻回應生病傳言。（視頻截圖）

從2019年6月開通X賬號之後，辛普森經常在這裡發佈視頻，讓他幾乎已經淡出大眾視野的生活有一個曝光機會。

這些視頻中，他坐在自己位於內達華州家中的泳池前，戴着棒球帽，發表對體育運動，尤其是橄欖球的看法。

從這個年過七旬的老人身上，已經看不出當年在橄欖球場上叱吒風雲的超級巨星的影子，也沒有了那個掀起世紀大討論的案件主角的豪橫樣子。

曾經在賽場上給他帶來無限榮光的膝蓋，做了關節置換手術。他還做了眼部激光手術。「我的生活挺好的。」辛普森說，他和孩子們的關係也一直比較密切。

雖然辛普森熱衷於在網上評論橄欖球，房子里也掛滿了他職業生涯輝煌時刻的照片，但老年的他更熱衷於打高爾夫球——當然，要在那些還願意接待他的俱樂部里。

2019年，辛普森去拉斯維加斯大道上一家牛排館吃飯時，和大堂的服務生起了爭執，最終被要求離開，並不准再進入那裡。還有一家拉斯維加斯高爾夫球俱樂部表示不歡迎他，該俱樂部員工稱他「醉酒、搗亂、不守規矩」。

不過，在「賭城」的一些角落裡，辛普森也是最受歡迎的「自拍明星」之一——人們遇到他時，總會「求合影」。

在被喜歡和被厭棄的夾縫中，他把這些年的生活定義為「非負面區間的新階段」。

「我們不需要回頭重新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辛普森在一次採訪中說，「（殺人案的）那一刻是我永不想回憶的一刻。我和我的家人已經向前看了，我們管這叫『非負面區間』，我們聚焦於正面的事。」

正面生活並不容易塑造。他在「殺妻案」中被判對受害者家屬民事賠償3350萬美元（約合2.4億元人民幣）。據美國《紐約郵報》報道，直到去世前，他還沒有還清這筆錢。

因為拿不出錢，他曾繳納了一部分的私人物品。與此同時，他的經紀人因與他反目拿走了他的獎盃等物品，倒賣給了銷售明星紀念品的商人。2007年，辛普森找了一些幫手打算「拿回」自己的東西，但被這些所謂的同夥「設計並錄下了持槍搶劫的全過程」。

2008年12月5日，辛普森因綁架、武裝搶劫等罪名被判33年。紀錄片《辛普森：美國製造》中對此解說道：「33年也回應了當年的3300多萬美元的罰款。」

·2016年上映的紀錄片《辛普森：美國製造》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就這樣，沒有因「殺妻案」被定罪的辛普森，因為一起戲劇感十足的搶劫案入獄了。

辛普森稱自己在獄中是「模範犯人」，一直謙卑地服刑，還上了一門「非暴力替代品」的課程，常常調解犯人們之間的糾紛。因為表現良好，他獲得減刑，並於2021年12月1日提前結束假釋期，獲得完全的自由。

「雖然我覺得案件並不公平，但我相信並尊重司法系統。」獲釋時，辛普森說，「該坐的牢我都坐了。」

一場「世紀審判」

把時間拉回到1994年。

這年6月，是辛普森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他的前妻妮可及其男友被發現死於洛杉磯的住所內。所有證據都顯示辛普森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這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辛普森曾是著名橄欖球運動員，是第一個單賽季「帶球衝刺超過2000碼」的人，被譽為橄欖球職業比賽史上「最佳跑鋒」。退役後，他依然十分活躍，不僅擔任橄欖球比賽解說員，還成為電影演員、廣告明星，在美國家喻戶曉。

·辛普森曾是明星橄欖球運動員。

「殺妻案」案發後，辛普森的舉動出人意料，竟和當地警方上演了一場「追逐大戲」——他和朋友駕駛着一輛白色福特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警方車隊緊隨其後，他用槍指着自己的頭要求警方後退。而這一切，被蜂擁而至的電視台記者現場直播給了全世界。

這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辛普森的懷疑。

在後續的庭審中，檢察官提供了一系列證據，包括兇殺現場發現的血手套、跟辛普森腳一樣大的鞋印、有辛普森DNA的血跡等。

但辛普森堅決不認罪，以高薪請來了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加州大學法學院院長等9名知名律師，組成了有「夢之隊」之稱的強大律師團，為自己作無罪辯護。

當時，洛杉磯警方和法醫技術人員在證據採集和現場保護方面都存在重大失誤。比如，現場發現妮可的遺體肩膀上有7點血滴，被認為是破案關鍵，但美籍華裔刑事鑒識專家李昌鈺提出要檢驗這些血滴時，洛杉磯警方卻說妮可的屍體在解剖前進行了沖洗，血滴都被洗掉了。而印着鞋印的碎紙片，也「找不到」了。

此外，律師團還找到了另一個重要突破口——辛普森的膚色。

他們稱，洛杉磯警察局有不公正對待非裔美國人的「骯髒歷史」，而負責此案犯罪現場調查的白人警官福爾曼，更是發表過反黑人的種族歧視言論。最終，福爾曼被認定作偽證，判處3年有期徒刑，獄外監管。

這個辯護策略，讓一些美國人開始相信辛普森是被陷害的。為了讓陪審團相信這一點，在他們去參觀辛普森的家之前，律師團將辛普森家中擺着的與白人的合照都換成了和黑人的合照。

等到辛普森在法庭上試戴在案發現場發現的手套時，高潮來了。辛普森的律師對陪審團成員說：「如果它不合適，你們必須無罪釋放（辛普森）。」檢方忽略了這雙手套曾被血浸透，之後又反覆冷凍和解凍。辛普森戴着確實不合適，「它們太小了」。

·辛普森在庭上試戴手套。

陪審團成員們心中的天平偏向了辛普森。

無罪釋放的判決宣布後，辛普森的表情瞬間放鬆下來。法庭的另一邊，受害者的家屬或垂着頭，或捂着臉，法庭里開始有啜泣的聲音。

法庭之外的美國人也時刻關注着這場「世紀審判」。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統計，當天有1.4億美國人收看或收聽了這場審判。

宣判那天上午，「克林頓推開了軍機國務，前國務卿貝克推遲了演講，華爾街股市交易清淡，數千名警察全副武裝遍布洛杉磯市街頭巷尾」。判決結果一出，非裔美國人一陣歡呼，而站在一旁的美國白人則垂頭喪氣。隨後，受害者家屬對辛普森提起民事訴訟。這回，辛普森輸了。

「警方在調查取證的程序上有漏洞，根據美國刑事訴訟中的無罪推定原則，以及『舉證責任在控方』原則，辛普森被認定為無罪。但民事訴訟的裁判原則與刑事訴訟的定罪原則不一樣，刑事要『毫無疑問』才能定罪，但民事是只要『有可能是這樣發生的』就可以判。」美國泰和泰華盛頓律師事務所主任程紹銘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為何長期吸引公眾關注

辛普森案至今仍存在巨大爭議，人們對真兇的探尋也從未停止。

2012年，長期從事謀殺案調查的威廉·迪爾在他的紀實文學《追兇十八年：我證明辛普森無罪》一書中稱，真兇極有可能是辛普森的大兒子、患有精神疾病的傑森。

美國調查探索頻道播出過一部紀錄片，稱已被定罪的連環殺手格倫·愛德華·羅傑斯可能是此案的真兇。羅傑斯的兄弟克雷表示，羅傑斯曾親口說，自己是受辛普森僱傭，去他前妻家偷東西。辛普森還告訴羅傑斯，「必要的時候可以把她放倒」。

儘管這些推測都沒有得到證實，但也引起過不少關注。

「辛普森案是美國最經典的案子之一，大部分美國法學院的學生都學過這個案例。」 程紹銘介紹，美國法學院喜歡講這個案子，是因為在美國，一個官司既可以在事實上贏，也可以在程序上贏。辛普森案的律師就找到了司法程序上的漏洞。

「美國的很多案件因為司法程序等方面的問題，判決結果可能跟大家預期的不一樣。但辛普森案最大的特點就是當時輿論分析幾乎認定辛普森是兇手，但最終他被無罪釋放了，使得很多美國人對美國司法制度產生懷疑。」

·辛普森和他的律師團。

美媒認為，辛普森案長期吸引公眾關注，是因為它包含了容易點燃美國公眾情緒的兩大問題：種族矛盾和貧富矛盾。

辛普森出生於美國舊金山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形容自己是「窮崽子」。後來，他成了美國炙手可熱的體育明星，總是刻意避免捲入當時的政治和社會話題中。他會對朋友們說：「我不是黑人，我是橙汁。」但案發後，他又一再強調自己的膚色。

「爭議的焦點就是，如果辛普森只是一個普通的黑人，那他有很大可能要面對終身監禁。但因為他是個明星，因為他有錢，所以跟其他黑人的命運就完全不一樣。很多人因此覺得，美國的司法體制對富人和窮人、有名的人和普通人區別對待。」 程紹銘說。

儘管辛普森被判定無罪，但輸掉民事訴訟後，他基本身敗名裂，風光不再。所有的廣告、商演、電影、體育比賽都不想再和他的名字扯上關係。生活拮据時，他昏招頻出。2006年，他寫了一本書，名為《如果我做了（If I did it）》。在書中，他以一種假設的口吻敘述他殺害前妻及其男友的經過。這本書因引發眾怒而一度遭封禁，受害者家屬稱其是「殺手的自白」。

如今，辛普森去世，圍繞他那樁案件的所有謎團，或許永遠無法徹底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