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蒼茫的熱河大地上。
「同志們,這次會議真是開得痛痛快快!我相信,勝利的曙光就在不遠處啦!」
某支隊伍里,一個幹部模樣的人率先開口,打破了沉悶。
幾天以前,他所在的部隊才和另一支警衛連合併,士兵們對彼此還不太熟悉。
途經一個小村莊時,雖然村子東部就有國軍駐守,但考慮到隊伍里武裝力量較多,幹部還是決定在這裡停下休息。
「大家走了兩天兩夜了,就在這裡歇一歇吧!」
看着士兵們與前來迎接的鄉親們熱情交談,幹部的心裏也十分欣慰。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份「軍民魚水情」的好景,並沒有維持多久。
僅僅是幾天後,這支由他親手帶出的隊伍就幾乎全部犧牲在了這片土地上。
而那支臨時和他們合併的警衛連,不僅沒有任何傷亡,甚至還私自將隊伍拉到了山上,隔岸觀火。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支警衛連,為什麼「見死不救」?
被騎兵團救下的冀東代表團
1947年5月21日,一連串的槍聲打破了柴胡欄子的寧靜。
「等等,這聲音不像是在日常操練!」
隨着交戰態勢的擴大,十幾公里外的熱北騎兵團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與其他的普通村莊不同,坐落在熱北赤西縣的柴胡欄子村,地理位置相當重要。
當時,西南方向的圍場已經解放,共產黨軍隊正在全力圍攻隆化,國軍便將一個師的兵力放到了距柴胡欄子90華里外的赤峰。
也就是說,一旦國民黨軍隊有什麼異動,那麼首先受到波及的,就是離赤峰較近,且已屬於我軍領地的柴胡欄子村。
如今接連不斷的槍聲從村子的方向傳來,恐怕是我軍的某個組織遭遇了敵情!
反應過來後,騎兵團迅速行動,帶好武器裝備,向柴胡欄子村進發。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還沒等騎兵團到達目的地,密集猛烈的槍聲就由遠及近而來。
緊接着,幾個踉踉蹌蹌奔跑在山樑上的人,就引起了騎兵團偵察連的注意。
「主任!主任!是自己的部隊!」
正當他們判斷對方身份時,一個警衛員裝扮的人便哭喊了起來,向一個滿身是血的幹部身旁跑去。
來不及詢問過多,在看清對方身着我軍軍服後,騎兵團的士兵火速對這一行人展開了援救。
考慮到他們的身後還有追兵,在簡單為幹部止血後,騎兵團的負責人便派一支小隊將這一行人送上擔架,運回部隊中;
騎兵團的主力,則繼續與追兵交火,爭取能攻克到柴胡欄子村內,確認村民的安全及傷亡情況。
由於準備較為全面,幾個回合的交手後,騎兵團便佔據了作戰優勢,將來犯追兵盡數打退。
等到了柴胡欄子村內後,村子內的慘烈情況,又讓他們深吸了一口氣。
「群眾沒有傷亡,但從環境來看,應該是有一支我軍部隊在這裡與匪徒展開了激戰,且傷亡慘重。」
整理完戰場後,一名戰士向騎兵團的領導報告。
這支部隊是從何而來的?
在沒有足夠的武器裝備與戰鬥人員的情況下,貿然入駐國軍勢力附近,為什麼這支部隊沒與自己事先取得聯繫?
士兵的話,讓領導心中的疑問更多了。
處理好傷亡人員的善後事宜後,他便馬不停蹄趕回駐地,希望能從那個幹部模樣的戰友嘴中問出真相。
可等他趕回駐地後,眼前的一幕,讓整個事件的走向更加離譜了起來——
「你們跑到哪裡去了?今天你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
雖然大量的出血讓被救下的幹部虛弱不已,但面對守在床邊的陌生士兵,幹部依舊氣到面頰發紅。
一番痛斥之後,被救下的幹部注意到了騎兵團的領導,連忙收斂了怒氣,簡單做了自我介紹。
幹部稱,他叫李中權,是冀東代表團的黨委常委及政治部主任,此次率部出現在熱河一帶,主要是為了與組織商討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當時,東北野戰軍已經發動了灤東戰役。經過討論,組織上決定將我們團的警衛連調過去支援戰鬥。」
李中權表示,冀察熱遼黨代會後,組織上總結了作戰經驗及教訓,準備集結力量,開始戰略反攻。
由於在攻打昌黎時,冀察熱遼軍區撥給冀東代表團很多精良武器,大大提高了戰士們的作戰能力。
所以為了支援戰鬥,組織便將冀東代表團的警衛連調了過去。
但這樣一來,冀東代表團的作戰力量就被削弱了。想要成功從國軍勢力範圍內離開,就勢必要增加武裝力量。
熱河軍區的騎兵連,就是組織上專門為冀東代表團派去的「新警衛連」。
「不對啊,我們部隊趕到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騎兵連的蹤跡呀!」
聽到這裡,熱北騎兵團的領導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
而一直按捺着怒火的李中權,更是對床邊的陌生士兵怒目而視:
「是啊,我也沒想到,這支承擔著組織任務的騎兵連,竟然會在敵人來犯時冷眼旁觀!」
緊接着,李中權穩了穩情緒,開始講起了今天的遭遇……
意料之外的激烈交戰
1947年5月16日,冀東代表團正式啟程,踏上了返回冀東的歸途。
在熱河軍區騎兵連的陪同下,他們一路200多人,浩浩蕩蕩走了幾天幾夜。
5月20日黃昏,部隊行進到柴胡欄子村後,發現前方也沒有可供他們落腳的地方。
日已西落,考慮到繼續前行風險太大,李中權便命令部隊,進入柴胡欄子村休整。
根據對敵情的了解,李中權明白,柴胡欄子村距離國軍駐紮的赤峰據點較近,稍有不慎便會驚動敵人。
再加上柴胡欄子村太小,放不下200多號人馬,所以經過商議後,他吩咐武器更充足的熱河軍區騎兵連,入駐柴胡欄子村以東的彩鳳村,以警戒敵人;
而李中權所在的冀東代表團,則在柴胡欄子村住下,利用地形地貌來進行防衛。
按照作戰情報,在圍場、隆化相繼解放的趨勢下,自熱河以西,應該是沒有敵情的狀態。
只要行事謹慎一些,他們就可以安然撤出國軍勢力範圍,返回革命大後方。
但為了以防萬一,李中權還是在柴胡欄子村外布置了崗哨,時刻監視着村外的動靜。
「雖然西南方向不會有敵情出現,但保險一點總沒錯。」
面對戰士們的不解,李中權耐心地解釋道。
但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正是這個看起來略顯多餘的「保險之策」,為他們爭取到了寶貴的反應時間——
1947年5月21日拂曉,如同往常一般,早早醒來的李中權來到村外散步。
和在山崗上執勤的哨兵打過招呼後,李中權便準備轉身回村,制定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但習慣性地往西南方向遠望時,李中權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了。
百米之外的場地上,好像有人在遛馬!不僅如此,就連身後的山坡上,也有人影隱約閃動。
「你們是哪個部分的?幹什麼的?」
當即,李中權便讓哨兵喊話,試圖確認對方身份。
但讓他措手不及的是,哨兵的喊話,讓對方很快注意到了他們,密集的子彈毫不留情地掃射了過來。
「你們別誤會了,我們是冀東來開會的代表團,是自己人。」
李中權認為,既然對方是從沒有敵情的西南方向而來,想必是哪個友軍部隊。
而他們的攻擊行為,恐怕是將自己當做了敵方看待。
為此,李中權便沒有採取反擊行動,而是繼續讓哨兵喊話,試圖將對方的「誤會」解除。
本以為自報家門後,雙方就能「化干戈為玉帛」,但哨兵的中彈倒地,與更加密集的子彈攻勢,讓李中權徹底反應了過來。
「有情況,準備戰鬥!」
當即,李中權一邊向村內撤退,一邊讓聽到動靜的戰士們按預備方案開始還擊。
由於事先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在戰鬥的初步階段,冀東代表團勉力抵抗住了對方的猛烈攻擊。
但隨着戰鬥時間的拉長,缺乏武器彈藥的冀東代表團,還是漸漸落了下風。
5月21日5時左右,酣戰還在進行。
由於沒有足夠的武器裝備,此時原本由冀東代表團佔領的村南、西、北三個方向的山頭已全部被敵人攻陷。
再加上數倍於己的敵方人數,冀東代表團的傷亡十分慘重。
「騎兵連呢?為什麼還不來?」
一邊抵擋着敵人猛烈的進攻,李中權一邊催促身旁的警衛,儘快趕到不遠處的彩鳳村求援。
「主任,我們的人已經去了兩撥了!都說在彩鳳村沒有看到騎兵連的人!」
警衛的回答,讓李中權悲憤交加。
眼看敵人的攻勢越加猛烈,無奈之下,全團政治部警衛班的所有戰士,只得帶着僅剩的武器與敵方的機關槍抗衡。
戰鬥進行到六點半,由於寡不敵眾,警衛班的9名中共黨員已經全部壯烈犧牲。
天差地別的武器裝備,讓原本勢均力敵的抗衡戰變成了劣勢明顯的逐屋爭奪戰。
「不行了,敵人已攻佔了我們的住房,胡里光同志已經犧牲了,我們只好撤退到這裡。」
李中權明白,如果援軍遲遲不到,那這個時候,就已經是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懷着沉痛的心情,李中權與被迫撤退到自己身邊的王平民、蘇林燕同志,開始火速焚毀隨身攜帶的機要文件及電報密碼。
為了能給李中權博得一線生機,在被困在屋內時,李中權身邊的警衛提議,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與李中權的幹部服調換,以吸引敵人火力,換取求生機會。
「哪有幹部在危險時就不穿幹部服的?豈有此理!」
「我們死也是共產黨的好乾部!」
警衛的忠誠舍己,讓悲憤交加的李中權紅了眼眶,他表示,寧可盡最後一絲力量多消滅一個敵人,也不願做臨陣脫逃的生還者。
屋內的人滿腔大義,而屋外,敵人的攻擊仍分外猛烈。
戰鬥持續到5月21日八點時分,李中權所在的房屋,已經被敵人的火力團團圍住。
似乎是震懾於他們的英勇氣概,雖然在武器與人數上佔了上風,但敵人並不願意冒險強攻。
感覺到房屋周邊的牆壁正在被敵人猛烈開鑿,李中權下定決心,要與敵人拚死一戰。
「同志們!要麼我們全部壯烈犧牲,要麼我們就衝出去!」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被困在屋內的倖存的冀東代表團戰士全部蜂擁而出,冒着槍林彈雨奮力向東突圍。
作為領導幹部,身着幹部服的李中權,無疑受到了敵人更加猛烈的定向攻擊。
混亂中,李中權感覺自己的右肘與前臂骨被打斷,握着槍的右臂也相繼中彈,幾乎喪失了作戰能力。
而一旁,警衛員的哭喊聲也接連不斷的敲擊着他的神經——
由於幹部服目標太大,在跑出房門沒多久後,蘇林燕部長便壯烈犧牲了。
王平民副政委,也相繼犧牲在了敵人的槍口之下。
出生入死的同志接連殞命,讓還在繼續戰鬥的李中權難過不已。
正悲痛間,李中權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緊接着,鮮血便源源不斷的從李中權的鼻孔噴射而出。
很快,由於失血過多,李中權的意識漸漸模糊,雙腿也不聽使喚了。
「不行,我一定要帶領大家衝出去……」
絕望之際,堅定的信念支撐住了李中權搖搖欲墜的身體,驅使他馬不停蹄地向彩鳳村趕去。
此時此刻,李中權的心中還留有對支援部隊的一絲幻想,認為騎兵連可能是被別的事情絆住了腳步,只要跑到彩鳳村,大家就能得救。
可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後,老鄉們的一番話,瞬間讓李中權如墜冰窟。
原來,早在第一聲槍響過後,騎兵連的人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們竟撒腿向後山跑去,根本沒有前去營救的意思。
「這簡直是我黨我軍的奇恥大辱!」
騎兵連的臨陣脫逃,讓受傷嚴重的李中權分外憤怒。盛怒之下,他吐血不止,情況危在旦夕。
情急之下,彩鳳村的鄉親們為李中權找來一頭未及備鞍的毛驢,以便警衛們護送李中權撤退。
懷着對犧牲同志的思念之情,以及對騎兵連的氣憤譴責,李中權跨坐在驢背上,一刻不停的向東南方向跑去。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當李中權一行人爬上山樑時,恰好與聞聲而來的熱北分區騎兵團相遇。
承蒙他們出手相助,重傷的李中權才不至於含恨殞命。
被趕來救援的戰士們七手八腳的放在擔架上時,李中權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為什麼沒有敵情的西南方向,會突然躥出一股匪徒?
熱河軍區的騎兵連,為什麼要不開一槍,臨陣脫逃?
真相揭開,偉人震怒
「原來竟然是這樣!」
在聽完李中權的描述後,熱北軍區的騎兵團領導,同樣對逃兵的行為憤怒不已。
這樣看來,守在李中權床邊的陌生戰士,想必就是那個熱河軍區——那個逃兵連派過來的代表了。
「你們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們的不負責撤退,冀東代表團的傷亡情況有多慘重!」
似乎是看出了李中權對戰友們的擔憂,領導頓了頓,開始講起了自己進村後的所見。
原來,冀東代表團所遭遇的敵人,確實並非國民黨主力部隊,而是正準備投靠國軍的土匪隊伍。
由於冀東代表團的位置恰好與他們的投奔路線重合,土匪便決定,拿下冀東代表團,以此作為向國軍投誠的誠意。
熱河騎兵團攻入柴胡欄子後,再也抵擋不住火力的土匪隊伍便一鬨而散,向北潰逃。
事發突然,熱河騎兵團便沒有再度追擊,而是將重點放在了對傷重戰友的救治上。
經過搜尋,熱河騎兵團在一處緊閉的房門後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王克如、冀光同志,他們的身旁都放着各自的手槍。
從現場環境來看,王克如、冀光同志,像是不願屈辱被俘,自戕殉身的。
而李中權的警衛員,在掩護李中權衝出敵人包圍後,便中彈重傷倒地。
但因為反應敏捷,他裝死躲過了敵人的搜查,被後續趕來的同志救了起來。
張兆仁同志,則是在李中權突圍時躲進了柴堆里,幸運躲過了敵人的魔爪,倖存了下來。
這一場意料之外的激戰,由於熱北騎兵連的見死不救,李中權所在的冀東代表團,犧牲人數高達22人。
而蘇林燕、王平民、胡里光、王克如、冀光五人,更是冀東代表團中的高級幹部,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即使是在最激烈的戰事里,一次性失去5名高級幹部,也是絕無僅有的。
不過好在,由於得到了及時救治,李中權的傷情,總算沒有大礙了。
也是直到這時,李中權才知道,原來自己胸口處傳來的劇痛,是因為敵人的子彈打穿了自己的左肩,擦着大動脈穿透左肺尖,從鎖骨處穿透飛出。
這樣嚴重的傷情,哪怕射偏一毫米,都足以讓他當場殞命。
「你們跑到哪裡去了?」
驚怒之餘,李中權忍不住再次詢問床邊那兩個陌生的戰士。
可即便已經知道自己釀成大錯,身為罪魁禍首的熱北騎兵戰士,仍想矇混過關。
「我們到東大山去掩護你們了。」
面對憤怒不已的李中權,兩個戰士詭辯稱,他們確實注意到了柴胡欄子村的異常,但因為「情況不明」,他們才會做出向山中撤退,不發一槍支援的決定。
這樣不負責任的態度,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憎惡不已。
當即,李中權便將頭調轉過去,不願意再與他們溝通。
而犧牲在這場戰爭中的烈士,則由熱河區的組織負責,將遺骨就地掩埋,以便革命勝利後妥善安葬。
一段時間後,「柴胡欄子遭遇戰」的相關情報被上報組織,偉人聽聞後怒髮衝冠,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當即,他便命令下去:將此事向全黨、全軍通報批評,熱河軍區掩護代表團失職的騎兵連有關當事人「軍法處置,血債血償」。
而那支試圖投靠國軍的土匪隊伍,也在後續共產黨軍隊的追擊下土崩瓦解,全部被殲滅在了熱河的土地上。
至此,轟動全軍的「柴胡欄子遭遇戰」落下帷幕,令人唏噓不已。
結語
1974年,為緬懷和弘揚在「柴胡欄子遭遇戰」中英勇就義的革命烈士,赤峰縣人民政府在柴胡欄子村北面山坡上立起了一座革命烈士紀念碑。
4年後,在這塊承載着忠誠與背叛的土地上,人民政府又建起柴胡欄子烈士陵園,將那段慷慨悲歌的革命歷史,一字一句寫在園內的紀念館內。
直到如今,烈士陵園還在和一代代人講述着那段飽蘸血與淚的悲憤往事。
青山有幸埋忠骨,革命英雄永垂不朽!
參考資料
王慧峰.柴胡欄子烈士陵園[J].內蒙古宣傳思想文化工作,2010(08):48.
李中權.血色的黎明——憶柴胡欄子遭遇戰[J].軍事歷史,2003(06):5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