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有10個兒女,有的因戰亂流落民間,有的因身體問題年幼夭折,還有的犧牲在戰爭中,僅有少數幾位健康幸福地長大。楊月花(原名毛金花),毛澤東10個兒女中最不為人知的一位,也是最平平無奇的一位,她沒有毛岸英、毛岸青、李訥、李敏4位兄弟姐妹那麼幸運,也沒有毛岸龍、毛毛等那麼悲慘。
楊月花沒有在父親毛澤東、母親賀子珍身邊生活過,即便在1973年確認身份,也沒有見面相認。楊月花的認親故事,充滿着曲折波瀾,在種種內在和外在因素的影響下,導致楊月花始終沒能與毛澤東和賀子珍,父女、母女相認。這像是一個時代的悲劇,也是楊月花一個人的無奈。
楊月花是毛澤東繼岸英、岸青、岸龍之後的第四個孩子,也是人生當中的第一個女兒。楊月花的具體出生年份,有兩種說法,一種是1929年3月,另一種是1930年3月。這裡我們採納1930年4月的說法。1929年3月,毛澤東因患病瘧疾,離隊養病,閑暇之餘指導着閩西地方黨工作。
此時的賀子珍已懷有身孕,卻始終閑不下來,一邊跋山涉水精心照料毛澤東,一邊織布編草鞋。這年秋天,賀子珍妊娠6個月了,還是堅持給毛澤東抄寫長達3萬餘字的《紅四軍第九次黨代表會決議案》,協助毛澤東籌備黨代會工作的召開。1929年年底,古田會議閉幕,紅四軍回師贛南,毛澤東安排即將分娩的賀子珍離開隊伍,去往閩西特委休養。
1930年4月,龍岩愛華醫院,收到一封閩西特委書記鄧子恢的親筆信,信中說:幾天後,會有一名產婦到你醫院分娩,一定要做好工作準備,不許有任何差錯!這封信讓醫生們紛紛猜測,來者何人?竟被閩西特委如此重視。信送到的6天後,龍岩愛華醫院來了兩位騎馬的女紅軍,其中一位是孕婦,個子高,身材苗條,神情堅毅沉着。這人就是賀子珍。
到達醫院後的第3天,賀子珍順利分娩,誕下一名女嬰。為賀子珍親手接生的醫生名叫江懷瑾。江懷瑾一連細心照料賀子珍母女6、7天。賀子珍恢復過來後,向江懷瑾致謝,還神秘兮兮地問知不知道自己是誰。江懷瑾也不傻,綜合鄧子恢的親筆信和近期傳聞毛委員夫人賀子珍坐月子的事,一下判斷出她的身份。
不過江懷瑾沒有明着說出,而是笑着點了點頭。10日後,身子尚虛弱的賀子珍離院歸隊,讓江懷瑾暗暗佩服:「百聞不如一見,真是個奇女子!」毛澤東第一次抱起楊月花,心情十分愉悅,低頭看着孩子,笑着跟賀子珍說:「她倒是會挑好日子,找了個好地方出生呢。」毛澤東給這個孩子取名「毛金花」。
當時的革命局勢不容樂觀,因戰爭環境惡劣,孩子帶在身邊,總歸是不方便的。不久後,毛澤東對賀子珍說:「今天我們只能把孩子寄養出去。我們以後會回來的。等到革命勝利了,我們再把她接到身邊。」性子剛強的賀子珍流着淚同意了,忍痛委託鄧子恢找戶可靠人家撫養自己的愛女。
思前想後、反覆考慮、多方打聽,鄧子恢物色到龍岩縣城關北街,一位42歲的補鞋匠翁清河。確定收養人家的第二天,賀子珍就在鄧子恢的陪同下,抱着小女子毛金花,來到翁清河家中。賀子珍給了翁家送去20塊大洋,女兒的銀圈、腳圈、衣服,及包孩子的四方巾,以便日後相認。
離開前,賀子珍不厭其煩地懇求鄧子恢和翁清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小女兒,革命勝利了一定會報答他們的。離開龍岩前,賀子珍又來看了女兒一眼。沒想到,這竟是永別,此後人生再無見面機會。紅軍離開之後,翁清河看着寄養在自己家中的毛金花,整天坐立不安,晚上也睡不好,半夜常常驚醒。
翁清河在恐懼什麼?他害怕國民黨反動派找來,因收養紅軍領導的孩子,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經過兩個月時間的糾結,在盛夏7月的一個夜晚,翁清河將熟睡中的毛金花抱起,趁着夜色送到南門頭一小店門口。小店老闆見到小金花,自認養不好,便將其送到隔壁的石壁頭(即妓女館)里的翁姑處。
一年後,翁姑覺得小金花跟着自己這樣過活不好,便將其轉送到龍岩賣燒餅的山東漢子張先志處。3年後,張先志的老婆六姑因病離世,張先志忙着幹活謀生照顧不了小金花,又把他送給了開煤窯的邱應松撫養。小金花長得端是可愛,又聰明伶俐,邱應松夫妻很是喜歡,就收她為養女,取名邱月花。
邱家夫婦,一致對外咬定邱月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這是防止國民黨反動派那群瘋狗找上門來。小金花13歲那年,改姓楊月花。這是因為邱家夫人的第一任丈夫姓楊,考慮到給楊月花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避免別人有閑言閑語,便改姓氏。關於自己的身世,楊月花在5歲那年與哥哥楊榮福爭吵中就知曉了,原來自己轉了四家。
1932年,毛澤東、聶榮臻等率東路紅軍攻佔龍岩。日理萬機的毛澤東抽出時間,告知胞弟毛澤民關於自己女兒毛金花的特徵和事情,請他去找回來。在當地蘇維埃政府的幫助下,毛澤民找到翁清河打聽毛金花的下落。翁清河不知出於何種畏懼,竟騙毛澤民說:「那女孩我只帶了4個月,之後就得傷風死了,埋在後北門,要不要帶您去看看?」
毛澤民信了翁清河的話,將情況彙報給毛澤東。毛澤東聽完,沉默良久,傷感地說道:「真可惜啊!」賀子珍知道愛女不在人間的消息後,始終不肯相信,建國伊始,多方委託尋找,其胞妹賀怡還死在前往江西的尋親之路上。1951年,鄧子恢、毛澤東委託前往閩西老區慰問的謝覺哉,調查女兒毛金花的下落。
雖有毛金花不在人世的消息,但鄧子恢半信半疑,也帶着幾分內疚,想找到不知在不在人間的毛金花。龍岩地方政府請來在龍岩鬥爭多年的老同志李居民調查。李居民找到翁清河,翁清河為了推卸責任,一口咬定:「毛金花死了,死了好多年了!」事後不久,翁清河竟壯着膽子向毛澤東要錢花。
收到信的毛澤東,委託鄧子恢給翁清河寄去300元。1953年,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回鄉省親,毛澤東再次鄭重請求他:「鄧老啊,我還有個小女孩放在龍岩,你回去幫我打聽打聽,看看還在不在?」不管過多少年,在毛澤東心裏,毛金花始終是那個小女孩,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執念了。在翁清河死不鬆口的態度下,鄧子恢此行自然是無功而返。
21歲的楊月花在1951年參加革命工作。1963年,龍岩縣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進行新舊社會對比、憶苦思甜追憶活動。此時的楊月花是共產黨、縣工商聯幹部。座談會中,楊月花的舅母鄭秋地,說起解放前女兒街頭丟失的苦情,又講起楊月花的身世實情:「是抱養的,老紅軍生的。」
楊月花的內心被掀起層層波濤,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在問:「我是誰的女兒?為什麼把我抱給別人?我的爸爸媽媽還在嗎?」
帶着這些疑問,楊月花給調任龍岩專署副專員的吳潮芳寫信,請組織幫自己尋找親生父母。吳潮芳,1928年入党參加革命,長期在閩西大地鬥爭,多次受鄧子恢的拜託,尋找毛澤東長女毛金花的下落。當他看到楊月花的信後,立馬聯想到「毛金花」一事,隨即向福建省省長魏金水和中共龍岩地委做報告,告知此事。
1964年1月17日,魏金水主持召開座談會,參加人員有楊月花、其養母、其舅母及翁清河夫婦等有關人員。翁清河這才說出當年的實情,原來啊,在紅軍離開後不久,國民黨白軍來了,害怕的翁清河瞞着老婆把孩子送走。送走沒多久,國民黨軍官果然親自審訊了翁清河,詢問毛澤東孩子的下落,他擔心連累自己的親戚翁姑,就騙着說死了。
解放後,新中國政府調查毛金花的下落,翁清河也說「死了」,認為這樣省事方便。翁清河說完,指着楊月花對魏金水說:「魏省長,楊月花就是當年毛主席和賀子珍的女兒毛金花。」此話一出,幾乎是蓋棺定論,魏金水和楊月花十分激動。可是到了第二天,翁清河臉色陰沉找到魏金水說:「毛主席的小女孩養到第二年6月初10左右,不幸病逝。」
翁清河的當眾變卦,讓眾人臉色大變。翁清河的反覆,邱家的說辭不一,龍岩縣委只好暫停調查,先梳理起來,並給中央寫去專題報告,敘述楊月花的事情和照片。報告轉交給當時在漳州視察的林彪,卻沒了下文。1996年,當年調查組成員陳殿南沉默多年,說出「沒了下文」的實情。
1963年,陳殿南秘密調查毛金花一事,在得出楊月花就是毛金花的結論時,突然接到上級命令:「停止調查,消息絕不允許擴散。」再加上翁清河的不配合,楊月花的身份最終沒能確定。楊月花受不了這遙遙無期的結果,因此不停給魏金水省長、鄧小平總書記、朱德委員長寫信,請求還自己一個確切的身份結果。
魏金水、鄧小平、朱德等人都回信了,楊月花至今仍好好保存着。其中大致內容皆是:調查需要時間,須多方面研究,希望稍安勿躁,靜候結果。魏金水還特地找到楊月花談話,安慰她:「你的問題,總會落實的。」可是楊月花等啊等,就是沒等到個結果,最後沒和父親毛澤東、母親賀子珍相認見面,卻跟舅舅賀敏學見面了。
1971年年底,老紅軍羅萬昌被遣送回龍岩,和楊月花是親戚,有關她的風言風語自然會傳到羅萬昌耳中。羅萬昌將這一情況報告老上級、時任福建省副省長的賀敏學。賀敏學知道妹妹賀子珍一直在尋找「丟」在龍岩的孩子,對此也上了心,委託羅萬昌和另一位龍岩籍的老紅軍張華南,共同調查此事。
調查了兩個多月,終於把楊月花和毛金花一事弄得水落石出。調查材料送呈到賀敏學,賀敏學看完借赴京開會之際,把材料交給了周恩來。周恩來立即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知道後,非常高興,急忙問自己的小女孩在哪,得到「在龍岩」的消息後,急匆匆地要周恩來指示賀敏學,迅速把楊月花送到北京見面。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毛澤東又讓周恩來指示賀敏學,不用把她帶到北京,由賀敏學好好照顧即可。毛澤東對楊月花的身世,持一種懷疑態度,表示:民間來民間去為好。之後再沒關注。期間是誰作梗,改變了毛澤東的態度,只能大家去猜了。1973年8月,身體欠佳的周恩來,同意毛澤覃、賀怡的兒媳周劍霞赴閩,確定楊月花一事。
周劍霞先到上海,看望病床上的姨媽賀子珍,詢問她當年留在龍岩的那個女孩有什麼特徵。賀子珍一直沒忘記,如數家珍般地說出來:「左腳腋有一塊較大的黑痣,右膝蓋前有兩個較小的黑痣。」周劍霞來到龍岩後,在羅萬昌夫婦、女兒羅海明、賀敏學女婿黃永平等人的陪同下,來到楊月花家中「閑談」。
談話中,羅海明按定好的計劃,突然大喊「有跳蚤」,大家紛紛挽起褲筒尋找在那。楊月花也不例外,捲起褲筒,露出右膝的黑痣。隨後幾天,周劍霞頻繁來往楊月花家,觀察楊月花。周劍霞不止一次對羅萬昌夫婦說:「楊月花真像毛主席。動作舉止酷像姨媽賀子珍。」
不久後,楊月花在龍岩革委會宣傳組組長的陪同下,前往上海,希望能看到媽媽賀子珍。但在上海住了一個多星期,沒有遇到過周劍霞,自然也見不了賀子珍。羅海明帶着父親的交代,趕到上海,對楊月花說:「賀(敏學)老交代,如果在上海找不到媽媽,就到福州去找他。」
於是,楊月花來到福州的賀敏學家。第一次見到受盡苦難的外甥女楊月花,槍林彈雨闖出來的硬漢子賀敏學,忍不住老淚縱橫:「月花,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哦。為了找你,我從大西北調到福建,我想總有一天會找到你。」那一天,晚上8點,到次日凌晨2點,第一次見面的楊月花和賀敏學講了很多很多話,兩人說著說著就掉眼淚。
賀敏學抓着楊月花的手,深情地說:「你媽媽身體不好,現在不能讓她受刺激,病情加重就不好辦了。這樣,你再等等,以後會安排你們見面的。我會管你一輩子的。」楊月花淚流滿面。賀敏學掏出100元錢塞給楊月花,楊月花不肯收,舅媽李立英在旁邊勸道:「這是你舅舅的一點心意,給你到上海的路費,你收下吧。」
多次勸說,楊月花紅着眼睛收下了錢,而上海、福州之行,楊月花都被人告誡不要對外講。1974年5月下旬,組織安排楊月花和丈夫、養母一起前往北京。當時周總理生病住院,毛主席身體不好,楊月花夫婦在北京僅住了一個禮拜就離開了。從此以後,楊月花再沒有去北京。
賀敏學在福建的處境不妙,賀子珍的身體一直很不好。但賀子珍思女心切,來到福州,向時任福建省委書記、福州軍區司令員的韓先楚提出自己要見楊月花的請求。韓先楚認為此事十分敏感,便上報中央。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明確表示不同意。賀敏學也收到老部下傳來的的中央決定:不要讓賀子珍見楊月花。
賀子珍能怎麼樣?眼淚都哭幹了,繼續回病床上躺下想着自己的女兒楊月花是怎麼樣。賀敏學計劃等妹妹賀子珍病癒,再安排母女二人見面,同時自己與楊月花密切交往,多加關心。龍岩有人去福州,楊月花總會給舅舅賀敏學帶去筍乾、香菇、藤椅、竹床等物品。
賀子珍為了尋找親生骨肉,不知掉了多少眼淚。有一次,賀子珍收到龍岩來信,情緒波動很大,即便是服用大劑量安眠藥也睡不着。1979年8月,賀敏學在公開場合對楊月花說:「等你媽媽身體好了再見面。你放心,毛家不認賀家認。」這話讓楊月花的心暖暖的。
可惜啊,賀子珍的身體一直沒有好轉。1984年4月19日,賀子珍懷揣着太多的遺憾和難了的心愿,離開了人世間。消息傳出,楊月花愣住了半天,突然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她未能親眼見上親生母親賀子珍一面。舅舅賀敏學和外甥女楊月花,兩人感情非常好,賀敏學非常疼愛楊月花,對他呵護備至。
多年以後,楊月花回憶起與舅舅賀敏學的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1986年春節後在龍岩,舅舅和外甥女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面。第一天來,第二天就走。離開前,坐上已經發動了車的賀敏學看到楊月花來送行,打開車門大聲喊道:「下半年我還會來看你的。」82歲的老人,一邊喊,一邊流着淚。
雖已做出承諾,但身體實在不允許賀敏學再來龍岩看望楊月花一次。賀敏學在1985年確診癌症。1988年4月26日,賀敏學病逝。楊月花在廣播中聽到訃告,當晚就帶著兒女們,連夜趕火車到福州,在省醫院看到舅舅賀敏學安詳地躺在鮮花叢中,身上蓋着黨旗。楊月花聲嘶力竭地喊着:「舅舅,舅舅,您不能走啊。」
楊月花身世大白天下後,人們對她十分關心,肖克、陶鑄夫人曾志、董小鵬等先後看望。有人問楊月花,怎麼不改姓毛。楊月花淡然道:「不改了不改了。我60多歲了,不要改了。改了太麻煩了。」
楊月花憑藉著從父母那遺傳來的天資,在地方上幹得革命工作十分出色,1955年榮獲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獎章,1956年當選人大代表,1960年出任龍岩縣中街居委會主任、黨支部書記,1973年調任縣電影站副站長、黨支部副書記。1984年5月,因身體原因,年僅54歲的楊月花提前退休。
楊月花一生何求?可能僅有的遺憾就是未能與毛澤東、賀子珍見面相認吧。楊月花平平淡淡的生活,是對日夜挂念着她的母親賀子珍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