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藍血創作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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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為的內部話語體系中,任正非曾拋出一個看似矛盾卻振聾發聵的論斷:「巴頓將軍是破壞者,不是建設者。」 這句話,如同一把鑰匙,為我們打開了理解華為管理哲學最深邃的一扇門。它並非對巴旦功績的輕蔑,而是一種對組織生命力、破壞性力量與建設性秩序之間永恆張力的深刻洞察。
要理解這句話的精髓,我們必須讓歷史的塵埃重新飛揚,召喚出兩位二戰英雄的靈魂:一位是如烈火般熾熱、戰無不勝的喬治·巴頓將軍;另一位是如磐石般沉穩、運籌帷幄的喬治·馬歇爾將軍。他們不僅是歷史人物,更是兩種截然不同領導力與價值觀的化身,恰如其分地映照出任正非思想中那場持續上演的「冰與火之歌」。
01
巴頓的烈火
「破壞者」的價值與詛咒
讓我們先走進巴頓的世界。一個經典的故事,足以勾勒出他「破壞者」的輪廓。
1943年的西西里島,戰事正酣。巴頓將軍視察一家野戰醫院時,遇到一名患有「戰鬥疲勞症」(即今天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士兵。看到士兵身上沒有明顯外傷,巴頓勃然大怒,認為他是懦夫,不僅當眾辱罵他,甚至動手打了他兩個耳光。事件曝光後,輿論嘩然,盟軍最高司令艾森豪威爾勒令巴頓向士兵和所有在場醫護人員道歉,並險些將他送回國。
這個「耳光事件」,是巴頓性格最極致的展現。在他眼中,戰爭就是一部高速運轉的絞肉機,任何阻礙其前進的因素——無論是敵人的防線,還是自己士兵的恐懼——都必須被無情碾碎。他的目標是勝利,是城市、是陣地、是敵人的投降書。為了這個宏大的、具象的目標,規則、程序、甚至個體的情感與尊嚴,都可以成為被「破壞」的對象。
他是一位天才的戰術「破壞者」。他撕裂德軍防線,用坦克集群高速穿插,將傳統的戰爭秩序攪得天翻地覆。他的座右銘是「現在就干!」(do it now!),這種不計代價、聚焦一點、壓強式突破的風格,正是華為早期「狼性文化」的生動寫照,也是華為面對美極限打壓的反應,近日,任正非在接受人民日報採訪時說:「不去想困難,干就完了,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華為的創業史詩中,無數「巴頓」式的將領衝鋒陷陣。為了拿下海外的第一個訂單,華為的銷售人員可以數月如一日地守在客戶門口;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關,研發團隊可以吃住在實驗室,以近乎偏執的狂熱投入戰鬥。任正非本人,就是華為最大的「巴頓」。他用「冬天論」來「破壞」員工的惰性與自滿;他用嚴厲的批評甚至降職來「破壞」高管的官僚主義;他設立「藍軍」,專門「破壞」紅軍的固有思維和勝利果實。
這種「巴頓精神」,是華為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公司,成長為通信領域巨頭的核心驅動力之一。它賦予了華為無與倫比的執行力和戰鬥力,使其能在最殘酷的商業戰場上,啃下最硬的骨頭。在需要攻城略地、打破舊有市場格局的「戰爭」階段,華為需要巴頓一樣的勇氣。
然而,任正非清醒地看到了巴頓的「詛咒」。一個只懂破壞的將軍,能贏得戰役,卻贏不了戰爭的終局。他的破壞力會摧毀敵人,也同樣會灼傷自己人。一個只由「巴頓」們組成的組織,會因過度消耗而過早燃盡,會因缺乏規則而陷入混亂,會因漠視人性而眾叛親離。正如巴頓無法理解士兵的恐懼一樣,一個純粹的「巴頓式」管理者,也無法理解一個龐大組織賴以生存的複雜生態——那些關乎流程、文化、信任與可持續發展的無形資產。
這就是任正非「破壞者,非建設者」論斷的根源。他讚賞巴頓的勇猛,卻警惕這種勇猛失控後的毀滅性。他需要巴頓的「矛」,但深知這支矛必須由更宏大的力量來掌控。
02
馬歇爾的磐石
「建設者」的遠見與格局
現在,讓我們將目光投向喬治·馬歇爾。如果說巴頓是聚光燈下的明星,馬歇爾就是那位燈光師,他從不登台,卻決定了整場演出的成敗。
關於馬歇爾,最經典的故事莫過於他一手策劃的「馬歇爾計劃」。二戰結束後,歐洲滿目瘡痍,經濟崩潰,社會動蕩。作為時任美國國務卿,馬歇爾沒有選擇以勝利者的姿態進行掠奪或懲罰,而是提出了一個龐大的歐洲復興計劃。他主張美國提供巨額援助,幫助歐洲各國重建工業、穩定貨幣、恢復貿易。這並非簡單的慈善,而是一項極具遠見的戰略「建設」。
馬歇爾深知,一個貧困、混亂的歐洲,只會滋生新的極端主義,最終反噬美國自身的安全與繁榮。他建設的不僅僅是歐洲的工廠和鐵路,更是戰後世界的新秩序、一個基於共同利益和價值觀的穩定體系。他着眼的不是下一場戰役的勝利,而是下一代人的和平。他沒有像巴頓那樣衝鋒陷陣,但他所構建的體系,卻讓千萬人得以安居樂業,其功績遠超任何一場戰役的輝煌。
另一個小故事更能體現他的胸襟。在任命盟軍歐洲戰場最高司令時,羅斯福總統原意讓馬歇爾親征,以獲取這份青史留名的榮耀。但馬歇爾冷靜地表示,他留在華盛頓進行統籌、後勤和組織工作,比親赴前線更有價值。最終,他推薦了比自己資歷淺的艾森豪威爾。他選擇的不是個人的功勛,而是整個戰爭機器的最優解。
這就是「建設者」馬歇爾。他的工作枯燥、繁瑣,充滿了無盡的會議、預算和人事任命。他建立的是流程、是制度、是人才培養的階梯、是資源調配的系統。他像一位沉默的建築師,一塊磚、一根鋼筋地構築着勝利的基石。
在華為,馬歇爾的靈魂同樣無處不在,甚至比巴頓的靈魂更為根本。任正非一面高喊「狼性」,一面卻以近乎苛刻的耐心,推行着馬歇爾式的體系建設。
ipd(集成產品開發)流程:這是華為從ibm引進並固化的研發「憲法」。它用嚴謹、規範的流程,取代了天才式的個人英雄主義,確保了研發的質量與效率。這正是馬歇爾式的制度建設,它不依賴於某一個「巴頓」的靈光一現。
巨額研發投入:華為每年將銷售收入的10-20%以上投入研發,數十年如一日。這種「深淘灘,低作堰」的戰略,就是華為的「馬歇爾計劃」。它建設的不是短期的市場份額,而是未來的技術壁壘和產業根基。
輪值ceo制度:這更是馬歇爾「舉薦艾森豪威爾」精神的體現。任正非放棄了對權力的絕對掌控,設計出一套集體領導、輪流執政的制度,旨在「建設」一個沒有任正非也能常青的華為。他要打造的是一個強大的組織,而非一個依賴於創始人的帝國。
以客戶為中心,以奮鬥者為本:這些核心價值觀,是華為最底層的文化「基礎設施」。它們定義了價值評價和分配的規則,凝聚了十幾萬員工,構成了組織的向心力。這是馬歇爾對人心的建設。
如果說「巴頓」們為華為打下了江山,那麼「馬歇爾」體系則確保了這座江山能夠長治久安。沒有巴頓的衝鋒,華為活不到今天;但沒有馬歇爾的建設,華為走不到明天。
03
任正非的漿糊
左手「巴頓」,右手「馬歇爾」
任正非對巴頓的評語,是他作為華為最高統帥的自我警醒與戰略宣言。他深刻地理解,一個偉大的組織,必須同時擁有「破壞」與「建設」這兩種看似矛盾的力量,並讓它們處於一種動態的平衡之中。
華為的日常,就是一場巴頓與馬歇爾的對話。
當面對市場機遇或技術瓶頸時,任正非會毫不猶豫地派出「巴頓軍團」,授予他們特權,允許他們「破壞」常規流程,以最快速度攻下山頭。此時,效率壓倒一切。
而當戰役結束,需要將勝利果實轉化為可持續的商業成功時,「馬歇爾」的體系就會接管。嚴謹的流程、財務紀律和質量控制開始生效,將「巴頓」們開拓的野蠻之地,建設成秩序井然的良田。此時,規則與體系的價值凸顯。
任正非本人,則在這兩種角色間自由切換。他可以在大會上溫和地闡述「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展現馬歇爾般的開放與包容;也可以在內部郵件中痛斥「歪瓜裂棗」,展現巴頓式的冷酷與決絕。他既是那個為前線衝鋒吶喊的「老兵」,又是那個在後方默默設計頂層架構的「建築師」。
更重要的是,他為這兩種力量劃定了邊界。他允許「巴頓」在業務前線野蠻生長,但絕不允許其「破壞」公司的核心價值觀和管理哲學;他堅持「馬歇爾」體系的剛性,但又不斷通過「自我批判」來防止體系的僵化與官僚化。
美國制裁的極限施壓,是對華為這套「冰與火」哲學最嚴峻的考驗。面對生存危機,華為內部無數「巴頓」式的團隊,如海思麒麟、鴻蒙系統,發起了悲壯的衝鋒,他們「破壞」了不可能的技術壁壘。與此同時,任正非和華為的管理層,則以馬歇爾般的冷靜與堅韌,進行着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略「建設」——重構供應鏈、紮根基礎科學、團結產業鏈夥伴、構建全新生態。
這正是任正非思想的深刻之處。他並非簡單地褒此貶彼,而是洞悉了組織生命體中這對孿生的本質力量。巴頓的破壞,是生存與發展的利刃,用以開疆拓土,應對危機;馬歇爾的建設,是基業長青的基石,用以構建秩序,積蓄力量。
最終,任正非這句話的完整意涵或許是:我們可以像巴頓一樣去戰鬥,但我們必須像馬歇爾一樣去思考和建設。 只有當烈火般的破壞激情,被磐石般的建設理性所駕馭時,一個企業才能穿越周期,在歷史的熔爐中,淬鍊成真正的偉大。任正非提着一桶漿糊,找到了粘接世界的智慧,這正是冰與火交融、破壞與建設共生的最佳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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