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易佳穎 上海報道
2月17日，《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又打破一個新紀錄。截至目前，該片總票房(包含港澳台及海外票房)已突破120.52億元，超越《獅子王》，進入全球影史票房前十。
「《哪吒2》獲得這樣的成績，也給我們這樣參與制作的小公司，帶來了巨大的關注，現在活多到要挑。」廣西南寧四葉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四葉草）創始人周衛煒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小企業往往不容易得到好機會，更多的還是要靠同行幫襯。」
而這樣的「幫襯」也是相互的，正如電影的片尾，是這些參與制作的一百多家中國動畫公司閃耀在大銀幕上，共同織就了「萬龍甲」。而作為裏面唯一一支來自廣西南寧的動畫製作團隊，四葉草團隊承擔了電影中部分三維動畫數字資產的製作任務，包括模型和材質的精細雕琢。
談及參與制作《哪吒2》，周衛煒坦言，「現在回頭看當時我們經歷的那些反覆的打磨製作，都不是折磨，反而是很大的收穫。網上常常提到的盔甲、鐵鏈等，只是一系列製作環節裏面的一小部分困難。真正難的是要讓一個虛擬的角色得到觀眾的認可，認為他是有生命。」
通過參與這些動畫大製作，周衛煒也走在實現自己原創夢想的路上，「哪怕從牙縫裡省出錢來也好，一定要把我們自己原創的小項目好好孵化。希望有一天我們自己也能有一部電影上映，票房怎麼樣，不好說。但我覺得再怎麼樣，我們也得站上舞台吼一嗓子，對吧？」
落地想像
《21世紀》：在《哪吒2》電影製作中，四葉草具體是承擔了哪些工作呢？
周衛煒：動畫電影《哪吒2》的製作，我們團隊參與了部分工作，主要集中在三維數字資產的構建上。具體來說，不少海底妖獸的角色、模型的三維建模。其中，大家印象比較深刻的可能是章魚將軍與鯊魚將軍。
《21世紀》總的製作時長有久，投入的人力物力呢？
周衛煒：我們製作的周期是有接近一年時間，大概是從2022年的9月開始做，到2023年第一季度提交。具體成本涉及到保密條款，所以不太好公布。但對於我們這類綜合性製作公司來說，也很難精確核算到每個項目的具體投入，我們是同時開展多個項目。另一方面，公司位於廣西，人力成本相對較低，場地租金也不貴，所以相較於外地的其他製作團隊，我們的投入相對要低一些。
而且可可豆給我們的單價是遠高於市場的，他們其實很關照我們。我們這樣的小動畫公司通過哪吒這樣的大製作，也能有些利潤。在具體製作上，分工不同，難度也不一樣。我們負責的三維數字資產是一個基礎工作，難度並不高，只需要有審美，和願意多打磨。我們總體還是挺順利的，調整和修改，肯定是有的，畢竟好的東西它是磨出來的。但這方面，我覺得，已經是在我們接受範圍內的「舒適區」了，修改次數沒有太大，溝通也很順暢。
《21世紀》：四葉草此前也參與過不少動畫電影的製作，《哪吒2》的要求和以往接手的作品有什麼不同嗎？
周衛煒：確實，《哪吒2》和上一部我們合作的院線電影《深海》，他們的要求會比較高。導演對出品質量是看得很重的，我認為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客戶有自己的訴求，他想要的東西是很明確的。隨着這個項目獲得現象級的表現，也給我們帶來了名氣。
網上常常提到的盔甲、鐵鏈等，只是一系列製作環節裏面的一小部分困難。並不是說造型複雜，或者是一些小細節，就難做。難度在於既要把控細節，還要出效果，整體和細節是相互制約的。鑽到很多細節里的時候，整體的效果就會打折扣，但只顧整體，放到院線上，要經歷imax屏幕的考驗，很有可能細節的一個小疏忽就會讓觀眾看得不舒服。
另外，餃子導演組他們的設計是完全突破傳統的創新，比如海底妖獸的設計是具有傳統中國東方美學的怪物設計，不是傳統西方的妖魔設計。難度在於，怎麼去讓這個設計的靈魂能體現出來，又不丟掉設計的美感和東方美感，做到兼顧。
《21世紀》：可以用一個具體的案例說說嗎？
周衛煒：具體案例的話，我就舉兩個。一個是章魚將軍，原型是我們都吃過的八爪魚，但八爪魚是很小的，拿燈光一照，是很透明的。而跟城牆一樣高的章魚將軍這麼大的章魚，是什麼樣子，我們沒見過，它在燈光下，它的身體應該是個什麼顏色，我們也不知道的。在具體的效果表現上，皮膚薄的地方，皮膚厚的地方，我們怎麼去體現細節，這才是真正的難點。章魚將軍因為體量很大，如果做一個很透明，像傳統看到的海鮮的質感，就會很弱，但它是一個很酷很有實力的角色。最後，我們團隊找到的參考是大象。
另一個鯊魚將軍設計細節在牙齒上，它除了傳統的鯊魚鋸齒狀牙齒之外，還有一些反向、逆生長的獠牙設計，很有中國傳統設計特色。包括身上的一些盔甲等各方面，我們都把中國傳統的一些元素融在了上面。整體的造型和還原設計這一塊，我們是下了很多功夫的。設計是平面的，我們要在立體的空間中去呈現這個平面的效果，是要經過整個團隊的反覆討論來最終呈現的。動畫片的英文animation就是賦予生命的意思，要讓一個想像的東西活起來，很多細節就得注意。
是同行，更是夥伴
《21世紀》：接到這個項目的時候，有沒有一些驚喜的地方？
周衛煒：從接到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驚喜滿滿。看過影片的觀眾想必都留意到這樣一個細節：在攻打陳塘關一站中，有一隻海底妖獸甩出了一個鐵鏈球，帶着火焰的鐵鏈球砸到城牆上之後，分裂成了許多螃蟹。我們當時拿到這個設計，看的時候，就已經被餃子導演的創意所深深折服了。我說，還能這麼玩的嗎？一個傳統的蝦兵蟹將，還能有組合，這就是一個好的設計，它會讓你很興奮，它本身就帶有故事性。
我們在做動畫資產的時候呢，是一點都不知道這個劇情的，只能從我們拿到的有限的設計圖信息上去想像。再比如章魚將軍的設計稿，看到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兄弟他身上有很多故事，生長於哪裡，成長於哪裡，經歷了什麼，用角色的造型就可以訴說一些故事。越想越過癮。我們整個團隊在做的時候，大家是很興奮的，覺得太有趣了，也都很期待在院線上看到。
《21世紀》：具體到這些在製作過程中，和導演組那邊是怎麼溝通的？
周衛煒：動畫的製作是一套工業體系，我們每個團隊分工不同，這也是為什麼會有100多家團隊共同來合作。這也和可可豆強大的製作管理水平是有關聯的，換其他公司，可能沒有辦法駕馭這麼龐大複雜的外包的工業生產體系。要所有的人協同做一件事情，還是跨地合作，難度很高。所以我們跟他們的溝通，有專門的溝通團隊，也就是製片。我們的製片和可可豆的製片會很好對接，了解客戶的需求，然後精準傳達製作任務到每一個工作室的小夥伴身上，工作做好後，再由製片反饋回去，如此一個工業生產的管理流程體系，才能把這麼複雜的、龐大的、巨大工作量的工作做完且做好。
《21世紀》：後續會和《哪吒3》有進一步的合作嗎？
周衛煒：有《哪吒3》，我們應該還是能繼續合作的。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大家是比較愉快的。但具體要等導演組、項目組那邊聯繫我們。餃子導演，還有可可豆，作為中國動畫電影的領軍企業和領軍團隊，他們其實是很惜才的。他們會對我們這樣的小公司，給予一些幫助。具體後續呢，以官方的消息為準，官方未披露的內容，我們也不能說。
《21世紀》：哪吒的成功，除了票房成績之外，會不會對行業有一些深層次的影響和推動呢？
周衛煒：這一定會有巨大的推動作用。這個票房，對近幾年來相對低迷的大環境，吹響了一個衝鋒號，給到我們巨大的信心。我們這麼小的一個參與的團隊，現在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媒體的關注和資源，這就是它帶來的巨大能量。我相信，其他100餘家企業也同樣會受益於《哪吒2》。
《21世紀》：具體到業務上，有沒有一些新增呢？
周衛煒：那隻能說，活多到要挑。
有夢想的動畫人
《21世紀》：這家公司已經成立了13年，你之前也有說未來想做一部廣西本土化的動畫作品，這一塊的進展怎麼樣？
周衛煒：其實做動畫的人只要是真的喜歡做動畫，大家最大的夢想都是能把自己的原創動畫推到市場，讓觀眾們喜歡。我們也不例外的。
其實我們創業13年以來，能得到的關注和資源是不多的。我也想的很清楚，在沒有足夠大的能量和聲音的時候，是沒有人會聽我們的夢想的，我們當時的選擇首先是要生存下去。其次，我們要想辦法用我們的專業能力和我們的誠意，先助力有能力的行業公司去實現他們的夢想。等有朝一日，我們也有機會也能讓大家聽聽我們的夢想，實現我們自己的夢想。
我們肯定是要做原創動畫的，但我們目前只有一些製作的實力，並沒有好劇本和導演。我們也希望，如果能有看到這個報道的有識之士，有好的原創項目和有才華的導演能看得上我們這個小團隊的話，很希望能合作。
未來，我們的重點，第一肯定是要繼續跟像可可豆這樣的優秀的影視公司保持長期合作。第二，我們還是想在這個過程里，哪怕從牙縫裡省出錢來也好，一定要把我們自己原創的小項目好好地孵化。希望有一天我們自己也能有一部電影上映，票房怎麼樣，不好說。但我覺得再怎麼樣，我們也得站上舞台吼一嗓子，對吧？
《21世紀》：很多動畫企業還是在集中一些發達城市，四葉草為什麼會選擇在廣西呢？
周衛煒：我選擇回廣西，是因為我是廣西人，我是廣西百色一個小山村出來的。之前也在北上廣漂飄過一段時間，太辛苦了，回來也方便照顧家裡的老人。而且我們有一點技術上的優勢，回到廣西，能利用這個優勢，短期內有比較好的發展。回來後，也確實如我們所想，整個創業過程雖然說會有一些磕磕絆絆，但整體來說挺順利的。
《21世紀》：像四葉草這樣的小微動畫企業，在行業里還面臨哪些困難？
周衛煒：我不能代表那麼多同行，而且我們身處的地方也不是這個產業的風口浪尖的。我只能通過我的感受去說，確實做影視是小眾行業，尤其是影視動畫。當年中國電影票房很火的時候，我那時候也嘗試去找過投資人。投資人就問我，他說電影票房四五百億元，動畫電影佔多少？那時候正好《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了，我就說50億元票房，他又問那50億元你們佔多少？我當時一句話都回答不上，我們一分也沒有，一毛也沒有。
現在整個行業的發展，對我們這樣的小公司來說，是會有機會的。我們公司不大，但是我們的朋友遍布天南海北，他們也都願意幫助我們這個偏遠的小工作室。大家都會覺得，做動畫的人要相互幫助。這個行業不會說會排擠我們，反而是，只要硬性條件能達到，大家是願意會給我們很多機會的。我們雖然是在廣西的一個小團隊，但是我們也有機會能參與到很多遊戲動畫，電影項目製作中，出現在署名里。
（實習生趙思雨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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