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陳凱歌拍攝《霸王別姬》時,曾想找姜文演「楚霸王」。
姜文外形霸氣十足,演這個角色再合適不過了。
但他讀完劇本後,卻對陳凱歌說,霸王這個角色沒有挑戰性。
「我想演虞姬呀。」
姜文演虞姬,就像是魯智深去演林黛玉,實在是太違和了。
可姜文沒有在開玩笑。
他還有模有樣地穿上戲服去試鏡了,但呈現的效果,實在是辣眼睛。
最終,陳凱歌選定張豐毅演霸王,張國榮演虞姬,拍出了華語影史的一部經典。
姜文遺憾落選,卻並不沮喪。
一年後,他也坐到了導演的位置上。
這之後,他走上了另一條,幾乎所有人都不希望他走的路。
01、
當年姜文考上中央戲劇學院時,整個學校都在瘋傳:
「一個天才來了。」
因為他太特殊了。
荷爾蒙爆棚,特別爺們兒。
但硬漢的外表裡,藏着一顆洞察一切的心。
他離經叛道,不循規蹈矩,一進入大學就是風雲人物。
大學期間,學校要求學生每個星期,排一個生活觀察類小品,姜文自編自導,幾年裡整出了200多個作品,創作能力驚呆所有人。
周圍人評價道,他明明是來演戲的,但比導演系的還會導演,比編劇系的還會寫。
畢業話劇上,他和一位女演員演一對夫妻,劇本上他稱呼對方為「老伴兒」,實際表演時,他自作主張改成了「我說」。
小小的改動,讓整部戲一下子生動起來,這也確立了姜文獨特的電影語言風格。
但演員還是要以演戲為主,畢業後,姜文迎來了影視話劇三個領域的爆發。
80年代初,影壇流行着一句話,「想紅就去拍謝晉的電影」,姜文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典型。
他剛畢業就去拍了謝晉的《芙蓉鎮》,還和大他8歲,當時是電影一姐的劉曉慶因戲生情,談了一段轟轟烈烈的姐弟戀。
隨後第五代導演崛起,張藝謀是其中的佼佼者,姜文很快成為了張藝謀的御用男主角,拍攝了他的導演處女作《紅高粱》。
之後又合作了《有話好好說》,要不是他自己野心太大,之後老謀子拍戲,還會找他。
到了90年代,姜文又和另一位第五代導演田壯壯合作了《大太監李蓮英》,他一個硬漢,演了個大宦官。
這部戲成功後給了姜文自信,因此他才有了在《霸王別姬》演虞姬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的固執和堅持,他完全可以出演《霸王別姬》。
不僅能集齊了第五代導演,作品厚度,都讓其他人難以望其項背。
可誰讓他是姜文呢?
在電視劇領域,姜文也沒閑着。
1993年,他主演了《北京人在紐約》,這部劇當年也是家喻戶曉。
對了,他10歲時就和12歲的英達,成為朋友。
英達是中國情景喜劇的教父,當年《我愛我家》正在熱播,姜文如果想深耕電視劇領域,也會順風順水。
此外,姜文在話劇領域,也是開疆拓土。
人藝老戲骨于是之,在人藝有兩個得意門生,宋丹丹和梁冠華。
但很多人不知道,他在人藝之外也有兩位高徒,一個是李保田,一個就是姜文。
他剛畢業就在人藝排話劇,話劇對他之後拍電影,造成了深遠影響,他拍的很多電影里都有話劇的影子。
多年後,姜文接受採訪時直言:
「牛X的電影更像話劇。」
影、視、話劇三棲全面發展的姜文,原本可以成為影視圈的「三好學生」。
只要他足夠聽話,抱緊幾位前輩的大腿,他一定會成為中國最紅的男演員。
可是再漂亮的籠子,也囚禁不住自由飛翔的鳥兒的。
姜文不要做演員,他要做導演。
在片場,他就是最不省心的那一個,很多大導演對他是又愛又恨。
拍攝《芙蓉鎮》時,姜文就總是改詞,還拿着改完的詞兒,拉着劉曉慶去排練,謝晉看在眼裡,笑在心裏。
拍攝《本命年》時,姜文一個硬漢演底層屌絲。
為了演出真實感,他提議拍一場倚着柱子吸煙的戲,來增加角色的脆弱感,導演黃健中也接受了他的建議。
拍攝《尋槍》時,陸川手寫一封邀請信,請來了姜文。
結果姜文不僅要做主演,還要做監製,甚至自己拉來了投資。
但一個是新人導演,一個是想法極豐富的主演,你可以想像他們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陸川後來接受採訪時形容:
「合作有如戰時,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能量。」
姜文也不慣着他,甚至隔空回懟他:
「我又幫他找錢,又當演員,又當監製,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拍攝《紅高粱》時,姜文和初出茅廬的張藝謀就角色塑造的問題,從頭吵到了尾。
兩人一度不歡而散,外界也紛紛猜測他倆交惡。
但20多年後,張藝謀功成名就了,在《十三邀》里依舊很坦誠地說:
「姜文比我有天才。」
在《霸王別姬》試鏡失敗後,陳凱歌十分惜才。
他看出姜文的導演欲遠大於表演欲,就勸姜文,導演到處都是,好的演員70年才出一個,你呀就好好演戲。
結果姜文就不信這個邪,
他找王朔要來了《動物兇猛》的本子,自己首次當導演,就拍出了《陽光燦爛的日子》這樣的作品。
在藝術性上一點兒也不遜色於《霸王別姬》。
就這樣,一個霸王倒下了,一個天才導演,站起來了。
02、
姜文很少曝光,也極少發表言論,他將自己拍電影的理念融進了台詞里。
在《邪不壓正》里,他飾演的藍青峰得意洋洋地回答:
「(東街賣的醋)那不是我吃的醋。」
「您這醋還真夠講究的。」
「那可不,就是為了這點兒醋,我才包的這頓餃子。」
而這就是他對於拍電影的態度。
正常拍電影,導演都會拍攝足夠多的素材,以便後期剪輯使用。
一般這個比率為1:3,即一部2個小時的電影,導演拍攝的素材大概有6個小時。
可是姜文卻「暴殄天物」,將這個比率提高到了1:15。
換言之,他拍攝的大部分素材,最後都是廢片。
攝影顧長衛曾經勸他,你拍攝那麼多,最後都要剪掉的。
姜文卻我行我素,他就像藍青峰一樣,為了一點醋,可以包一頓餃子。
在拍攝《陽光燦爛的日子》時,第一場澡堂洗澡的戲,他拍了足足3天,演員夏雨都快洗禿嚕皮了;
馬小軍送爸爸那場戲,劇本上只有三行字,他動用了20輛坦克,10多架飛機,拍了半個月,最後從4個小時素材里,剪了3分鐘放進電影里;
電影開場那首「革命風雷激蕩」,為了還原立體聲,他找來80人的交響樂團和100人的合唱隊進行錄製……
一切的努力,不只是為了拍一部精彩的電影,而是為了還原過去歲月里的顏色、聲音和氣味兒。
在拍攝《鬼子來了》時,姜文這類操作同樣不少。
姜文讀完原版小說《生存》後,隨手拿出一張白紙,畫下了小說中的村莊、炮樓、水庫等場景。
然後告訴美工,就按圖紙來搭景色。
電影中有大量農村戲,他讓演員姜宏波先去農村體驗生活,殺雞餵豬全都做;
電影中有日本兵,他召集了一幫日本演員提前進行了半個月的軍訓,每天扛槍操練,站軍姿就能站一個小時。
最後的結果是,這部電影遭遇禁映,姜文被罰「5年內不能擔任導演」。
5年後,姜文捲土重來,依舊「死性不改」。
在拍攝《太陽照常升起》時,他請來日本的久石讓編曲,只提了一個簡單的要求:
「比莫扎特的曲子好聽一點。」
美術為了製造出姜文想要的效果,用幾萬方的黃土,將廢棄車間里里外外噴了一遍,再風吹日晒整整一年,才拿去拍攝;
道具組找不到姜文想要的蒸汽機車,就活生生拼了一列火車;
電影中的一條河,實際是由三四條河拼湊拍成的,主角住的屋子,也是從幾個相隔幾千里的景拼成的。
最後的結果是,影片製作嚴重超支。
姜文東拼西湊,用超過5000萬的成本,拍攝了這部電影,最後換回了1800萬票房,遭遇了滑鐵盧。
驕傲的姜文終於向市場妥協了。
他邀請周潤發拍了《讓子彈飛》,片中身後幾個小弟也不乏一線大腕兒,恨不能將「我要賺錢」四個字寫在臉上。
但骨子裡的驕傲依然不變。
在拍攝《讓子彈飛》時,他向另外兩位男演員發出了邀約。
他給二位寄過去的除了劇本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東西。
不是片酬和支票,而是兩封文言文,寫成的書信。
那是他「一個字一個字攛出來的」,他覺得必須用這種方式,才能表達自己的誠意。
影片開拍後,周潤發才大呼「上當」。
每天拿到的劇本都不一樣,台詞隨時變,愣是靠自己的經驗撐了下來。
「六子吃粉」那場戲,姜文拍了十萬尺膠捲,而「三巨頭鴻門宴」那場戲,姜文整整拍了35遍。
值得一提的是,「鴻門宴」這場戲開拍前,有三家酒廠找到姜文,出價幾千萬想在片中植入廣告。
這部電影整個拍攝成本是1.3億,比姜文之前任何一部電影都高。
姜文面臨的資金壓力很大,這幾千萬的廣告植入無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他很快恢復了冷靜。
這是全片最高潮的戲份,如果三巨頭正在精彩飆戲時,畫面里突然出現了白酒logo的特寫,觀眾會立馬齣戲,整部影片都會垮掉。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姜文拒絕了天價誘惑,守住了藝術底線,一部經典商業片就此誕生。
《讓子彈飛》里有句台詞:「我是想站着,還把錢賺錢了。」
《讓子彈飛》打破了當年華語電影的票房紀錄,甚至被譽為是過去13年里最佳國產片,姜文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慶功宴上,面對投資老闆楊受成遞來的紅包,他禮貌拒絕,轉身還給對方包了800萬。
可是賺得盆滿缽滿後,姜文卻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說:
「從市場的角度看,《讓子彈飛》是個好東西;
但從創作者的角度看未必,因為它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人一輩子,不能只干容易的事兒。」
姜文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原本他距離成功的商業片導演只差「一步之遙」,可他卻拍了《一步之遙》,活生生把自己趕出了商業片的大門。
這是一部充滿夢幻色彩的電影,可是在普通觀眾看來,它卻是一坨華麗的屎。
在拍攝《一步之遙》時,他找了好幾個編劇,反覆寫一個劇本,美其名曰「刷漆」。
他找來超過2萬人的群演,準備的服裝超過了27000件。
為了拍一場大腿舞的戲,他跑到拉斯維加斯觀摩,最後青睞黑人演員進行表演。
一番虎操作後,姜文砸了近3個億,拍了個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東西。
最後只收穫了5個億的票房,賠錢賠到了姥姥家。
原本以為他經過這一次任性後可以「改邪歸正」,沒想到姜文立刻拍了一部《邪不壓正》,來表明自己根本不在乎票房。
《邪不壓正》是姜文繼《讓子彈飛》《一步之遙》後的「民國三部曲」的收尾。
他不肯妥協,保持了一貫的藝術調性。
在拍攝《邪不壓正》時,姜文覺得許晴屁股好看,為此許晴苦練三個月瑜伽,就為了呈現最性感的臀部;
姜文覺得彭于晏的身材有一種雕塑的美感,彭于晏立刻苦練肌肉,在影片中赤膊上陣,展現給觀眾;
姜文拍攝屋頂時想要飛檐走壁的畫面,劇組就跑到雲南,修建了4萬平米的屋頂,拍一次屋頂碎一次,只為了還原姜文心中最浪漫的畫面;
姜文拍攝鬼子進村時,考慮到槍的高度是1米68,鬼子的身高普遍在1米6以下,為了還原真實他找來中學生扮演日本鬼子。
一番精心編排後,2018年,《邪不壓正》的票房剛剛過了4億大關,乍一看成績還馬馬虎虎,但前一年《戰狼2》大賣了56億。
用馮小剛的話說,這個年代你票房不到30億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03、
姜文的「信仰」。
有人說:姜文已經過氣了,屬於他的時代結束了。
但在皮哥看來,恰恰相反,在這個缺乏真實表達的年代,姜文反而是中國大導演時代最後的倔強。
我們看看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導演,幾乎都喪失了再前進一步的慾望。
比如張藝謀。
這些年拍片產量驚人,每一部質量都有保證,今年的《滿江紅》更是破了45億。
但他這幾年拍的都是商業類型片。
電影技法上已經是爐火純青,但電影革新上,已經止步於此。
比如陳凱歌。
這幾年開始拍攝主旋律影片,還憑藉《長津湖》破了國產片的票房紀錄。
最近《偉大的勝利》也已拍攝完畢,他無疑找准了票房密碼。
但對於電影藝術的追求,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比如馮小剛。
在經歷了這幾年的負面新聞後,銳氣不再。
不僅不再怒懟網友,拍片速度也減慢很多。
這幾年甚至開始拍攝網劇了。
結果《北轍南轅》《迴響》都沒有掀起太大的水花,曾經的商業片之王已經落寞。
黃建新,當年拍攝了「先鋒三部曲」、「城市三部曲」,在第五代導演中獨樹一幟。
如今卻網友調侃說被主流「收編」,拍攝了大量主旋律題材影片。
這些影片,無論賣座與否,已經看不到太多他個人色彩的影子了。
數來數去,似乎唯一值得我們期待的,只剩姜文了。
當別的導演都在用精彩的故事,討好觀眾時,姜文卻說:
「難的不是講故事,難的是不講故事。」
他後期的作品,幾乎都在放棄講故事,給觀眾還原一場場光怪陸離卻又精彩紛呈的夢境。
當別的導演努力用少的預算博最高的票房時,姜文卻說:
「預算?什麼叫做預算?」
他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在用不計成本的方式拍攝。
在《讓子彈飛》中,他也借角色之口為自己開脫:「賺錢嘛,生意,不寒磣。」
當別的導演用流水化的方式創作劇本時,姜文卻說:
「好的台詞,是能讓觀眾一瞬間洞察到角色內心的,這樣的台詞才有意義。」
這也是為什麼26年只拍了6部電影?
因為他會對每句台詞進行反覆打磨。
雙關、諷刺、隱喻、象徵等手法在他的電影台詞中比比皆是。
以《讓子彈飛》為例,一部片子就誕生過無數金句。
很多句子言簡義豐,直到13年後的今天,很多社會事件都能套用這部電影中的句子。
某種意義上說,姜文拍得不是電影,而是人性。
難怪網友說,應該給《讓子彈飛》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
姜文曾說:
「中國電影人,如果只想着怎麼賺錢,怎麼泡妞,那啥也不是!娛樂是什麼?娛樂不是站街,那叫賤,我們電影人,不應該那麼臟。」
「藝術應該純粹」,是他人生的一個「信仰」。
回過頭來看,姜文對待電影的創作態度,以及背後對藝術堅守的「信仰」,讓他走上了導演的另一條大路。
與此同時,他也確實收穫了,很多觀眾的喜愛,也足以讓很多大牌導演「臉紅」。
雖然他的堅持,在商業化以及喜劇片大行其道的今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希望姜文千萬不要氣餒,更不要認輸。
有太多有形的、無形的價值,是不能簡單用票房來衡量的。
如今姜文也已60歲了,放眼演藝圈,他已經活成了一個「符號」,一面獨特的旗幟。
他的最新作品《施劍翹傳》也已提上了日程,可以肯定,他依然不會放棄個性化的表達。
他依然是中國大導演時代,最後的倔強。
我們好好珍惜,等待姜文再一次綻放吧。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一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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