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病重姑姑來待了10分鐘,咽氣當天她待一整天,擼走奶奶的手鐲

手鐲與親情

奶奶彌留之際,病房裡只剩我和姑姑

她擦拭着奶奶手腕上那隻泛着暗黃光澤的銅手鐲,輕聲問:"大娘,還記得這手鐲的事嗎?"

奶奶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微弱地點了點頭,那乾裂的嘴唇顫動着,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能發出聲音。

姑姑走時,那隻陪伴奶奶半輩子的手鐲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我心裏像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難以言說的憤怒和失望在胸腔里翻騰。

一九八八年的北方鄉村,土路泥濘,屋檐低矮,籬笆牆外的柿子樹已經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實。

奶奶是村裡有名的硬骨頭,丈夫在大躍進那會兒就沒了,留下她一人拉扯三個嗷嗷待哺的娃兒。

我爹是老大,姑姑老二,還有個遠在南方廣東的小叔。

爹常說,那些年要不是奶奶拿着鋤頭從天亮干到天黑,他們兄妹三個早就餓死了。

姑姑二十歲那年,經人介紹嫁去了縣城,嫁的是縣棉紡廠的一個車間主任,在那個年代,算是個體面的工作。

此後,姑姑回村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來不過匆匆半日,帶些城裡的麻花花生糖之類的吃食,寒暄幾句便匆匆離去。

村裡人背後議論紛紛,尤其是那些與奶奶同輩的老人,常在水井邊、樹蔭下搖着蒲扇,咂着嘴說:"老趙家那閨女,忘本啦,嫁到城裡當了個幹部媳婦,看不上俺們這些泥腿子親戚啦!"

奶奶聽到這些話,總是抿着嘴不言語,只是眼神里透着一絲黯然。

我十七歲那年,高考成績出來,居然考上了省城師範學院。

這在我們村,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全村人都道這是祖墳冒青煙,有幾個老人甚至專門跑到村頭的土地廟上了三炷香。

可喜事背後,愁雲密布——家裡哪來學費?

那時的四百塊學費,對我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爹愁得夜夜點着煤油燈抽旱煙,眼圈都熏紅了,還罵我不切實際:"考什麼大學?你當家裡是銀行啊!"

奶奶卻拍着我的手說:"別愁,咱家娃有志氣,天不會塌下來。"

那年八月底,眼看開學在即,奶奶突然從她睡的土炕下掏出個布包,裏面竟然有四百五十塊錢,一張張都疊得整整齊齊。

"這是我這些年存的棺材本,"奶奶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着那疊錢,"我是土埋人,沒啥講究,死了埋在地里就成,這錢你拿去上學,爭氣!"

我半信半疑,總覺得奶奶這錢來得蹊蹺,可眼看開學在即,也只得含淚收下。

臨走那天,奶奶硬塞給我兩個煮熟的雞蛋和幾個窩窩頭,說是路上餓了吃。

我背着鋪蓋卷,眼淚汪汪地看着站在村口送我的奶奶,她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腕上的銅手鐲在陽光下閃着微光。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奶奶站在泥濘的村口,瘦小的身影在朝陽下顯得那麼堅毅又柔弱。

春節回家,剛跨進院門,就聽見奶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沙啞而痛苦。

推開門,見奶奶弓着背坐在火炕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

"奶奶,您這是怎麼了?"我趕緊放下行李,衝到她身邊。

她卻撐起身子,擠出一絲笑容:"沒事,冬天冷,老毛病犯了。"

見我一臉擔憂,她還笑罵我:"死丫頭,婆婆家幾十年硬骨頭,這點小病算啥?你看把你嚇的,嬌氣!"

我信了她的話,何況過了幾天,奶奶的咳嗽確實好像輕了些。

開學後,我便專心讀書,只是偶爾寄信回家問候,心思都撲在了課業上。

去年冬天,寒假前一周,我正在宿舍複習功課,班主任突然來找我,說家裡來電話,讓我速回。

我心頭一緊,連夜搭車趕回村裡。

剛進院子,就看見院里站着幾個村裡的老人,見我回來,都嘆着氣搖頭。

推開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奶奶躺在炕上,枯瘦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那雙曾經有力的手如今只剩下突兀的青筋和褶皺的皮膚。

她的呼吸很弱,眼睛半閉着,手腕上的銅手鐲鬆鬆垮垮地掛着,幾乎能從她的手腕滑落。

床邊站着我許久未見的姑姑,她面容憔悴,卻依舊穿着一身體面的深色呢子大衣,顯得與這破舊的土屋格格不入。

"姑,奶奶這是..."我哽咽着問道。

姑姑搖搖頭:"肺癌晚期,醫院說沒辦法了,讓回來..."

她話未說完,抬腕看了看手錶,匆忙道:"我得走了,單位還有事。"

只在奶奶床前站了不到十分鐘,姑姑就借故離開了,留下我和爹面面相覷。

我心中恨極,這十年來她回村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每次不超過半小時,如今奶奶奄奄一息,她依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連最基本的孝道都不顧了。

"奶奶,您別擔心,我在這兒陪您。"我握着奶奶粗糙的手,觸到那隻黃銅手鐲,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手鐲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奶奶艱難地開口:"你姑...她...不容易..."話未說完,便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她胸口劇烈起伏,眼角沁出淚來。

我趕緊給她倒水,輕拍她的背,心裏卻對姑姑更加失望。

病榻前守了三天,奶奶的情況越來越差,呼吸越來越微弱。

村裡的老人們輪流來看她,每個人走時都悄悄抹淚,都知道,這是最後的告別了。

唯獨姑姑,自那日匆匆一面後,便再無消息。

"丫頭,別怪你姑姑。"一天深夜,奶奶突然睜開渾濁的眼睛,艱難地對我說,"人各有難處,表面看不真切。"

我不明白奶奶為何在這時候還替姑姑說話,但看着奶奶痛苦的表情,我不忍再問,只點頭應着。

"手鐲..."奶奶艱難地抬起手,示意我去摸她腕上的銅鐲,"記住...給你姑..."

話未說完,她又陷入昏迷,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着。

我守在床前,握着奶奶的手,數着她一次比一次微弱的呼吸,淚水不停地流。

次日清晨,姑姑突然出現在門口,彷彿知道什麼似的,徑直走到床前,握住奶奶的手。

令我意外的是,這一次,她沒有再急着離開,而是坐在床邊,輕聲和奶奶說話,雖然奶奶已經聽不見了。

"大娘,我來看您了..."姑姑的聲音帶着顫抖,手指輕輕撫摸着奶奶腕上的銅鐲。

那一整天,姑姑都沒離開,甚至連水都沒喝一口,就那麼守在床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奶奶。

傍晚時分,奶奶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然後又慢慢平靜下來,最後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永遠地停止了。

姑姑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撲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比誰都傷心。

我站在一旁,既心疼又困惑,不明白她這些年在哪兒,為何今日才痛哭流涕。

爹拍拍我的肩,低聲道:"別說你姑,這些年她自己也不容易。"

我不解地看着爹,他卻不再多言,轉身去安排後事。

按照農村習俗,親人去世要披麻戴孝,守靈三天。

姑姑竟然破天荒地留了下來,換上白色的孝服,跪在奶奶的靈前,念念有詞。

村裡的嬸子大娘們圍在一旁,低聲議論:"老趙家二閨女倒是有良心,這一跪就是一整天,連口水都不喝。"

"是啊,當年拿了那麼多嫁妝,這會子可算盡孝了。"

"聽說她愛人最近出事了,不是什麼好東西,賭博輸了工廠不少錢,這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些碎語傳入我耳中,我才隱約明白姑姑這些年為何少回家,原來她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但想到她十年來對奶奶的冷漠,我心中的怨恨又涌了上來。

料理完喪事,親戚們陸續離開,我開始整理奶奶的遺物。

翻開她的舊木箱,裏面除了幾件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就只有一個褪了色的紅布包。

我打開一看,是一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那是姑姑結婚時拍的,照片上的奶奶穿着一件嶄新的藍布褂,手腕上戴着那隻銅手鐲,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照片下面壓着一沓子紙,我好奇地翻開,才發現那是一疊匯款單的存根,最早的一張還是一九七六年的,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翻到最後幾張,我的心猛地一跳——收款人是奶奶,而匯款日期,恰好是我上大學前的那個夏天,金額正好是四百五十元。

我如遭雷擊,一下子想起奶奶說的"棺材本",原來那根本不是她存的錢,而是姑姑寄來的!

我慌忙翻看其他匯款單,發現這些年來,姑姑幾乎每個月都會寄錢回來,雖然數目不大,但從未間斷過。

這時,我突然發現奶奶的手鐲不見了。

問遍前來弔唁的親戚,無人見過。

直覺告訴我,姑姑拿走了那隻手鐲。

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怒火騰地一下燃起來,那可是奶奶唯一值錢的東西,居然就這麼被拿走了!

我找到姑姑,她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縣城。

"姑,奶奶的手鐲呢?"我強忍着怒氣問道。

姑姑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我,眼神複雜。

"您十年不回家看她一眼,現在卻拿走她唯一值錢的東西?"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姑姑愣住,眼淚瞬間湧出:"丫頭,你...不知道?"

她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那隻黃銅手鐲,已經變形,磨損嚴重,邊緣處甚至有些銹跡。

"這是我二十歲出嫁時,從當鋪贖回來給奶奶的。"姑姑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她打開隨身攜帶的皮包,從裏面取出一個舊信封,紙質已經發黃,邊緣有些破損。

姑姑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裏面是一摞匯款單存根,遠比我在奶奶箱子里發現的要多得多,而且年代更久遠。

"你的學費是我寄回來的,奶奶執意要說是她的錢。"姑姑的淚水滴在那些發黃的紙上,"那時候你叔在廣東得了重病,我一邊供你上學,一邊給你叔治病,實在回不來。"

我如遭雷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姑姑擦了擦眼淚,苦笑道:"我嫁的那個人,表面光鮮,其實是個賭鬼,早些年把我的嫁妝都輸光了,後來還賭輸了廠里的錢,被判了刑。"

"我不敢告訴奶奶,怕她擔心,只能一個人苦撐着,白天在紡織廠當工人,晚上去飯店洗碗,這些年省吃儉用,就是為了能多寄點錢回來給奶奶養老。"

原來,那些年姑姑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是因為她實在抽不出更多時間,而且不忍心讓奶奶看到她過得不好而擔憂。

我想起奶奶臨終前的話,原來手鐲是姑姑與奶奶之間的秘密信物,承載着不為人知的責任與牽掛。

"我沒怪您帶走手鐲..."我哽咽着說,內疚感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我。

姑姑搖頭:"我不是帶走,是帶回。這手鐲本就是我的,當年我嫁人時,把它當嫁妝帶走了,後來...後來日子難了,我差點把它典當了,是奶奶硬要換回去,說是留個念想。"

"這些年,這鐲子就像是我和奶奶之間的約定,她替我保管,我有時間就回來看看它...看看奶奶..."

說到這裡,姑姑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把手鐲戴在我手上,"現在,該你保管了。"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那隻舊手鐲上,泛着溫暖的光。

我看着手腕上的鐲子,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

爹曾經說過,這鐲子是姑姑出嫁時特意從集市上買的,花了她半年攢的工分,那時她在生產隊幹活,一天只有幾分錢。

姑姑將它送給奶奶,說是給奶奶的新年禮物,奶奶戴上後,幾十年都沒摘下來過。

我抬頭看向姑姑,她的眼神溫柔而疲倦,臉上的皺紋比實際年齡要深得多,手上滿是老繭,這些都是歲月和辛勞留下的痕迹。

"姑,這些年,我們都誤會您了。"我緊緊抱住她,淚水打濕了她的衣襟。

姑姑輕撫我的背:"傻孩子,家人之間,不需要解釋那麼多。"

傍晚時分,我送姑姑去車站。

縣城的班車已經等在那裡,破舊的車身上落滿了塵土,像是飽經風霜的老人。

姑姑登上車前,回頭看着我,突然說:"丫頭,別把手鐲弄丟了,它見證了咱們趙家三代人的苦難和堅強。"

我點點頭,緊握着手腕上的銅鐲,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不僅是金屬的重量,更是一份厚重的家族情感。

車子緩緩啟動,揚起一路黃塵,我站在原地,目送姑姑遠去的背影,直到班車消失在鄉間的土路盡頭。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奶奶生前對我說的那句話:"人各有難處,表面看不真切。"

如今我才明白,有些愛,不是遠近能衡量;有些情,不是語言能表達。

奶奶為何要我別怪姑姑——因為愛,有時就藏在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支撐着一個家。

那夜,我做了個夢,夢見奶奶坐在村口的老柳樹下,身旁是年輕時的姑姑,兩人有說有笑,手腕上的銅手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隔着一條小河看她們,想過去,卻怎麼也跨不過那條並不寬的河流。

奶奶沖我笑着,招手讓我過去,而姑姑則指了指我的手腕,那裡戴着那隻承載了太多記憶的手鐲。

醒來時,我的枕邊濕了一片,手腕上的銅鐲在晨光中泛着溫暖的光澤。

時光荏苒,轉眼三年過去,我大學畢業了,找到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

姑姑的日子也慢慢好轉,她的丈夫服刑結束後,似乎真的改過自新,在一家小工廠當了門衛,雖然工資不高,但總算能補貼家用。

每年清明,我和姑姑都會一起回村,給奶奶掃墓,帶上她生前最愛吃的麥芽糖和一壺二鍋頭

墓前,姑姑總會輕撫我手腕上的銅鐲,眼中含着淚水,喃喃地說:"大娘,您看,丫頭把鐲子保管得多好。"

而我則會把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地講給奶奶聽,彷彿她還坐在那個低矮的土炕上,笑眯眯地聽我說話。

有一次,姑姑對我說:"丫頭,等你有了自己的女兒,也要把這手鐲傳給她,告訴她咱們家的故事。"

我點點頭,輕撫着手腕上的銅鐲,感受着它冰涼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

這隻普通的銅手鐲,見證了一個家庭的苦難與溫情,承載了三代女人的堅韌與愛。

它不是什麼貴重的金銀珠寶,卻比任何珍寶都更加珍貴,因為它裏面裝滿了愛與犧牲、誤解與諒解。

如今,每當我看到手腕上的銅鐲,就會想起奶奶粗糙的手,姑姑含淚的眼,以及那個雪花紛飛的冬日裏,她們共同守護的一個家。

有些愛,不言而喻;有些情,歷久彌新。

如同這隻傳承了三代的銅手鐲,雖然已經失去了光澤,卻在歲月的洗禮中,散發出更加溫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