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是,你與虎謀皮,朝夕掙扎,日不果腹;幸福的是,我有知己美月,顧影自憐,躊躇滿志。
1
在我再也付不起一千五百元房租的時候,我女朋友美月說:
「老公,咱們總不能一直過這種生活吧!以後咱們有了孩子可怎麼辦啊?!」
我低頭不言,美月能想到的,我早已想到。可是錢難掙,自我開飯店,先掙後賠之後,我再也想不出謀生的出路,只能以送外賣打零工的方式,苟活於S市。
「老公,這裡有個司機的工作,你去干吧。」美月盯着手機屏幕,目不轉睛地說。
我不說話,其實我不喜歡當司機,且不說朝不保夕,單是看人臉色,我就做不來。
只聽美月又說:
「這個司機和別的司機還是有所不同的,你只需要每天拉着老闆出去一趟,趕下班之前趕回來,你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美月把臉湊近我。「老公你喜歡寫寫畫畫,這個工作可以說,一點都不耽誤你的事。此外最為關鍵的是,每個月能掙六千塊錢呢!多好啊!」
我把頭抬了起來,心想,真有這麼好的工作嗎?美月見我動心了,就笑着對我說:
「老公,我打電話問問哈。」
她撥通了電話,然後起身去了另一間屋子,我隱約聽到她說「對,應聘司機」、「是的」、「好」、「明天我老公就去」......
她再次見到我時滿臉的喜悅。「老公我問好了,這工作特別適合你,人家也歡迎你去——老公,你明天就去上班吧。」
我還一頭霧水呢,我想,找工作有美月說得這麼簡單嗎?
可事實上就是這麼簡單。這是一家地產公司,我坐在會客室里,我對面是一個呆板的三十多歲的女性。她問我「開了幾年車」,我說「開了六年了」;她問我「對S市熟悉嗎」,我說「還行,大路都知道」;她問我「做過司機的工作嗎」,我說「沒有」。她遲疑了一下,最後笑着說:
「恭喜您,您被錄取了。」
我很詫異,司機應聘就這麼簡單?她笑着和我握手,說:
「你的主要任務是給周總開車,祝您工作愉快!」
她帶我去了司機室,然後沖我點點頭,笑着離開了。我覺得這一切很有趣,司機應聘就這麼簡單嗎?我回想着那女人的笑容,忽然覺得她的笑容就像一塊嫩豆腐摔在了地上。我也笑了。
我的工作真的很簡單,我第一天的工作就是拉着五十多歲的周總在城市二環路上轉了一圈,然後便無事可做。周總是個五十多歲的女性,她不愛說話(起碼對我是這樣),她坐在我身後,讓我感覺像是拉着一個紙箱子。我們回到公司,她對我說:
「你可以下班了。」
我茫然無措,難道我的工作就是拉他轉這一圈?
我回到家後告訴美月我今天的工作,她笑着說:
「多好,這種工作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咱們今天該好好慶祝慶祝才對!」
我們就去了飯店,點了一份水煮魚,美月夾着一塊白嫩的魚肉,笑着說:
「只要有夢,夢想就會實現!」
我想,是她說得這麼簡單嗎?
2
我在這個地產公司幹了半個月,周總就讓辦公室的小王(我應聘時那女的)帶我去財務領工資。我很驚訝,有幹了半個月就發工資的地方嗎?於是我就問小王,我怎麼幹了半個月就發工資?小王笑笑,說:
「給你發工資不好嗎?」
我說「好」,可是等我領了一個月的工資六千塊錢的時候,我還是不免懷疑:這是慈善機構嗎,干半個月,發一個月的工資?但小王對此的解釋是:
公司這個月效益好,提前給我發了。
「也可能某個月效益不好,拖三四個月才給你發工資呢!」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公司是這樣的模式。只是這麼一來不免讓我多想,他們就不怕給我發了工資,我不來了?
小王顯然猜到了我的心思,她笑笑說:
「我們公司,每個月的工資只漲不減,所以說第一個月給你發的工資只是毛毛雨了,你要是第一個月就不幹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愕然,她說的是真得嗎?
但是等我把錢交給美月的時候,她笑着豎起大拇指誇我能幹。
「老公,你真厲害!我就說了,你隨便找個工作,就是行業的翹楚。」
她拿着錢。「老公,咱們晚上吃什麼好呢?」她想了想,又說,「咱們吃火鍋吧,咱們好久沒有吃過了。」
於是我們去了火鍋店。等到菜品上全後,美月又說:
「老公,等有錢了,你想做什麼啊?還想再開家飯店嗎?」
我說:
「不開了,我賠怕了。」
美月就笑着說:
「為什麼不開?失敗是成功之母,你再開飯店一定會發財的!」
我想,可能嗎?美月說:
「到時候我當服務員,你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這頓飯我們吃得很開心,十點鐘我們回家。
第二天我拉周總出去的時候,她在我身後漠然的問我:
「小焦,你知道S市有什麼特色飯店嗎?」
我想都沒想就說:
「知道啊,有一家火鍋店的火鍋特別好吃,我們昨晚剛剛吃過。」
「好,現在帶我去吃。」周總說。
我愣了一下,要知道現在是下午兩點,剛剛吃過中午飯,周總去吃什麼飯呢?難道她中午沒有吃飯?不過領導們的心思總是難以揣測的,她讓我去,我只能去了。
到了飯店,周總要了火鍋,但等菜品上全,羊肉熟了後,她夾起羊肉只吃了一小口,就對我說「回去」,我們就結了賬,回公司。
我對周總的這一舉動很是不解,她這是圖什麼啊,難道是錢多的沒地方花了?但我馬上想到,周總也許在「試菜」,就像試鞋一樣,她嘗了一口,就知道好不好吃了,能不能帶客戶來用餐了,所以剩下的吃不吃也就無所謂了。總之領導們的心理,我們不會懂得。
回到家後,我把周總的這一怪異行為告訴了美月,她先是一愣,隨即笑着說:
「你怎麼不打包回來啊?她不吃,咱們晚上可以吃啊。」
我笑,知道美月在開玩笑,也就隨着她開玩笑說:
「下次我一定打包回來。」
3
我第二個月工資開了八千元,但是是在月初的時候開的。
這八千元,加上上次的六千元(還剩三千),一下子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我交了房租水電等雜七雜八想不到的費用,手裡還剩三千,我就對美月說:
「美月,你可以拿這錢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比如給自己添幾件衣服啦,化妝品啦,等等。」
「真的嗎?」美月異常高興。
「真的!」我笑着說。
「那太好了,我明天就去買。」
第二天我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堆大包小包,在廚房做飯的美月聽見我回來了,趕忙跑過來,滿身油煙地笑着對我說:
「老公,看我買的這堆東西,累死了,整轉了一天!」
我一邊換鞋,一邊誇她能幹。我們吃完晚飯後,美月就給我講起她今天的「戰利品」。
「老公,這是給你買的運動鞋、褲子、T恤,我也不會買,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看到鞋子和衣服都是品牌貨,這都是我以前喜歡的,只是後來我生意失敗了,再也沒捨得買過。我再看美月給自己買的衣服,那牌子我連見都沒有見過,應該都是些便宜貨,不由得讓我內心一酸。
「老公,我還特意給你們領導買了一條絲巾呢,杭州產的,特別絲滑,你明天見了她,就送給她吧。」美月從小袋裏面拿出一條藍色的絲巾,柔得像水一樣。我接過來後問她:
「為什麼要送領導絲巾呢?」
美月笑笑。「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能有今天,總少不了領導對你的栽培。」
我一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就笑說她想得周到。
第二天,我就把這條絲巾送給了周總,我對她說,這是我女朋友特意送給她的。周總拿着絲巾沒有說話,一分鐘後,她轉過頭背對着我。我覺得她感動得哭了,因為我聽到一聲低微的抽泣。我想,女人真是多情。
4
那大概是我來這個地產公司入職的第四個月(中間我還開了一次一萬元的工資),周總對我說要出趟遠門,讓我回去準備一下。我回家後告訴了美月,她拉着我的手,不舍地說:
「老公,你要走多久啊,我想你了怎麼辦?」
我笑着用右手的食指刮她的鼻子。「不會太久的,很快我就回來了。自己在家一定要吃好、喝好,不許讓我回來發現你變瘦了。」
美月抱着我哭出了聲音。「老公你能不去嗎,讓別人去行不行?」
我抱着她說:
「別哭,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但我並沒有很快回來。
我拉着周總漫無目的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問她「周總,咱們這是去哪啊」,周總只說「往前開,到了地方,我會叫你」,於是我就將車速保持在一百邁左右,往北行駛。
我們是早上九點出的門,中間去了趟商店(買了兩包礦泉水),之後就再也沒有停息過。上午十一點半,我們把車開進了一個服務區,此時我們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將近兩個小時。
我們簡單用了點餐,就再次上路。此時天色變暗,明顯的雲層加厚,看樣子要下雨了。我們從S市出來的時候,可是晴空萬里的。我問周總到哪裡下高速,周總說,快了。但是雨還是在我們未下高速的時候,就飄落了下來。我不由得把車速減慢,我身後的周總也說:
「小焦,開慢點。」
我們是下午三點鐘下的高速,此地的雨已小了許多,但仍然細雨霏霏。這是個小縣城,路兩旁不時有打着傘行走的農民,我實在搞不明白,周總來這裡做什麼。
我們找了個旅館,定了兩間客房,然後簡單吃了點東西,周總就對我說:
「小焦,你先去房間休息,一會兒咱們一起出去。」
我就去了客房,可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大概躺了有兩個小時,周總給我打來了電話,讓我去找她。我見到她時,她已換了一身素衣,讓我覺得她年輕了二十幾歲。
「小焦,咱們出去轉轉吧。」她淺笑着對我說。
我點頭同意,我們兩人就走進小縣城古樸的街道上。
小縣城雨後初霽的街上人倒不多,但仍然有很多為了生活奔波的小販。 周總在一個賣炸雞柳的小攤前止住了腳步,然後對賣炸雞柳的小老闆說:
「要十塊錢的,分兩個袋子裝,一個多點,一個少點。」
小老闆高興的說了一聲「好嘞」,就開始忙碌起來。我對周總說我不吃,她看着我慈愛的一笑,說:
「我請你,為什麼不吃呢?」
這樣一來,我不好再次拒絕。我忽然覺得周總並不像表面看似的那麼冷淡,她也有通人情的一面。只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請我吃炸雞柳。
五分鐘後,我們一人拿着一小包雞柳,再次走在小縣城的街道上。周總忽然問我:
「你愛美月嗎?」
我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怎麼可能知道美月呢?但我馬上想到,也許是我上次送她絲巾的時候,提過美月的名字吧。
「愛。」我說。
「愛,你就要從始至終的愛她,不要讓她受一點委屈!」她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笑着說,我會的。但周總聽後沒有笑,她彷彿不相信我說的話,她說:
「那你拿什麼愛她呢?」
我沒有說話。我覺得這是我和美月的事,與她沒有關係。但周總並不想就此作罷,她說:
「我要知道你對不起美月,我一定饒不了你!」
之後她不再說話,我們原路返回。但我心裏一直狐疑,我和美月的事,和她有關係嗎?
第二天,我和周總就離開了小縣城奔赴了B市。在B市,周總開了三天會,然後我們又去了F市調研當地的房產市場。等我們重新返回S市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了。
但我回來後,在我身上立馬發生了兩件不可思議的事。
一是,我升值了,職務是房產策劃銷售部經理。我自知才學有限,幹不了這個工作。但周總卻說:
「大膽去干,我讓小王協助你。再不明白,你就過來問我。」
我只能忝居高位,戰戰兢兢。
二是,公司裏面所有人都對我另眼相看,禮貌有加。當然了,這不排除我身份的轉變。可是比我職位高的人,對我也是恭恭敬敬,這就不免讓我多想了,難道是……
5 尾聲
「老公,你以後會對我好嗎?」美月偎依在我身邊說。
「會,當然會了!」我說。
美月笑笑。「我就知道你會對我好的。」她頓了一下,又說:
「我從小沒有見過媽媽,我和爸爸生活在一座小縣城裏面。後來,我爸爸找了別的女人,我連爸爸也沒有了。老公,我現在只有你了。」
美月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笑着拍拍她的後背,然後看着窗外搖動地秋葉,說:
「親愛的,我會永遠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