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的鄭州師範學院化學系畢業典禮上，高素素的座位始終空着。這個績點排名年級前三的女生，正坐在浦東機場候機廳啃着壓縮餅乾——三天前她剛與深圳某外貿公司簽下勞務合同，此刻飛往喀布爾的航班即將起飛。
在鄭州師範學院檔案館裏，至今保存着2011屆畢業生就業意向表。高素素在"擬就業單位"欄填着"鄭州某中學"，卻在"備註"處用鉛筆寫着極小的一行："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這份表格與當年留校任教推薦名單形成鮮明對比，名單首行本該出現她的名字，最終被替換成另一位碩士畢業生。
初到喀布爾的素素住進中國城員工宿舍。她每月往家裡匯300美元，謊稱在深圳做英語家教。直到2012年春節，母親從同學處得知真相——視頻通話里裹着頭巾的女兒背後，赫然閃過持槍巡邏的軍警。
在阿富汗的頭三年，素素創下公司外派員工存活時長紀錄。她負責的礦產設備進口項目，需要每周穿越三個武裝控制區。2013年8月，運輸車隊在坎大哈遭遇火箭彈襲擊，素素用止血帶為司機包紮時發現，自己右耳聽力永久損傷了30%。
2014年開齋節，素素在赫拉特省親歷了改變命運的衝突。當地合作夥伴因貨款糾紛扣押了12個集裝箱，30名持槍壯漢圍住中國城。25歲的素素獨自走進對方帳篷，用《古蘭經》第5章第32節關於生命神聖的經文展開談判，最終以分期付款方案解困。這段經歷被寫成案例，至今仍是央企外派人員的培訓教材。
2016年，素素的通訊錄里新增了27個阿富汗礦業部長電話。她促成中鐵建與阿方簽署的艾娜克銅礦鐵路支線項目，需要每周進出總統府報批文件。安保人員特許她免檢通行，因為她的頭巾別著中阿兩國國旗徽章。
2021年7月的喀布爾機場，素素在撤離名單上劃掉自己名字。當時她正協助中冶集團搶修巴米揚省變電站，塔利班先頭部隊距工地僅18公里。項目部最後7名中國員工躲進地窖時，素素用華為手機持續向大使館發送定位，直到衛星信號中斷。
在戰火最密集的72小時里，素素記錄了37次爆炸震動。她在地窖牆上用粉筆畫正字計數，第五個正字沒畫完就被氣浪震暈。蘇醒時發現手裡緊攥着鄭州師範的學生證——這是她14年來唯一隨身攜帶的私人物品。
2023年重建期間，素素帶領的工程隊創下"90天通電3省"的紀錄。她在喀布爾大學講座時展示過一組數據：經手的47個項目使阿富汗就業率提升2.1%，但代價是14年間參加6次同事葬禮。
2024年深冬，素素在昆都士省協調光伏電站併網時，收到鄭州師範化學系成立20周年邀請函。她傳回的視頻祝福里，背景是正在組裝的太陽能板陣列。有眼尖校友發現，她用的平板電腦貼着2011屆畢業合影。
今年3月，中國阿拉伯經貿促進會公示了新任秘書長名單。37歲的高素素檔案欄里，"婚姻狀況"仍為空白，緊急聯繫人寫着鄭州某社區工作人員電話——她70歲的父親去年剛學會視頻通話。
在鄭州師範學院化學實驗室，至今保留着素素大四時製作的晶體模型。管理員每周都會擦拭玻璃罩上的灰塵，就像對待其他留校任教校友的獎盃一樣認真。偶爾有學生問起這個陌生名字，老教師會指着模型底座刻着的小字："致不願被定義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