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舉報街邊阿姨，
正義感爆棚的魔幻世界
文 | 霧滿攔江
（01）
一條很小很小的花邊新聞：
一個全民移民的海外學生，回國觀光。
然後遇到一個從事不可描述的阿姨。
他機智的纏住對方，偷偷報警。
警察蜀黍如飛趕來，將不可描述阿姨摁倒逮到。
留學生很傲驕，很自豪。
——比他登上火星還要自豪。
發貼說此事的網友，對這名留學生的行為，顯然不贊成——但為什麼不贊成，貼主自己也說不上來。
至於下面的評論，也是支持留學生的人各種理直氣壯，而不認可的人卻吱吱唔唔，說不清楚。
所以我們到底該如何看待留學生的行為？
（02）
我們為什麼要送孩子出國？
——讓他們學習、掌握高端技術，造福社會。
可是除了硬核技術，孩子是不是也該學點人文思想？
人文思想？不就是文科的東西嗎？
子曰詩云什麼的，學這些東西根本不用出國，而且有什麼用呢？
讓我們從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的《悲慘世界》說起。
《悲慘世界》電影版海報
（03）
《悲慘世界》這本書，許多人其實看不懂。
——因為書中，幾乎沒有壞人，個個都是正人君子，人人正義感爆棚。
但所有人，卻生活在無盡痛苦中，生活在極盡悲慘中。
所以書名就叫《悲慘世界》。
大家都是好人，可生活為什麼如此悲慘？
書中有個小女生，叫芳汀，在工廠流水線做苦工。
《悲慘世界》影版劇照，下同
芳汀長得很漂亮，所以大家議論紛紛：這麼漂亮的妹子，生活不會一帆風順吧？不會一帆風順吧？會不會遇到過壞人？被強暴過什麼的？
會不會呢？
善良的好人，快要好奇死了。
但暗中觀察，只發現芳汀不時給一個地方寄信，並無異常。
怎麼樣才能知道她是否被強暴過呢？怎麼樣才能知道呢？
大家苦思冥想，卻毫無辦法。
關鍵時刻，一名女俠站了出來：大家莫要焦慮，我有辦法知道真相。
大家定睛看時，發現這名俠義女子，乃書中極不起眼的小人物，維克杜尼昂夫人。
於是大家就問：維克杜尼昂夫人，你有啥辦法知道真相？
太簡單了，維克杜尼昂夫人說：我自己掏錢，自費去調查，不弄清楚芳汀是不是被人強暴過，我死也不罷休！
然而維克杜尼昂夫人也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為了弄清真相，她傾家蕩產，賣掉家裡的所有財產，湊足錢出發，一路上冒着無盡的風險，遭遇無數險關，吃了數不清的苦頭，終於到達芳汀寄信的地點，打聽到了消息。
然後她興高采烈回來：好消息，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芳汀真的是個爛婊子，她被男人強暴過。
嘩，眾人亢奮起來，衝過去辱罵芳汀：不要臉，爛貨，被男人強暴了，你不再是清白之身，不配和我們一起工作。
芳汀失去工作。
為了謀生，她賣掉美麗的長髮。
然後把雪白的牙齒，一顆一顆硬撥出來賣掉。
可最終她還是活不下去。
被迫賣身。
被迫賣身的芳汀，或許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從海外留學歸來的貴族少爺，再被對方設套報警，抓起來服苦役。
所以在大師雨果筆下，這樣一個全員正義人士的社會，終淪為悲慘世界。
可這些人到底有什麼錯呢？
——他們只是沉溺於正義的幻念之中，致力於讓自己與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活在煉獄中。
（04）
講了《悲慘世界》，終於可以說說替警方擒捉不可描述阿姨的歸國學子了。
第一個，這孩子做錯什麼了嗎？
他什麼也沒做錯。
阿姨的行為，是我國法律禁止的。
如網友所說，餓死才多大點事兒？你怎麼可以違背法律不可描述呢？
留學生報警，讓警方把阿姨捉走，有什麼錯？
只不過——做這件事，似乎不需要飄洋過海去讀什麼書，文盲也可以做到。
而且《悲慘世界》中，一貧如洗的維克杜尼昂夫人，也比留學生「更優秀」。畢竟維克杜尼昂夫人，是自動自發自費去揭穿女工芳汀的「真面目」，而我們這位海外留學的孩子，只是在對方送上門來時，才想起報警。
海外留學歸來的孩子，還沒有自費主動去搜捕從事不可描述行業的女人。就此而言，留學孩子的主動性與積極性，差維克杜尼昂夫人太遠：
——所以我們還可以喘息，我們的社會，還沒有變成如雨果書中那樣，全員正義的悲慘世界。
第二個，為什麼全員正義，卻弄出個悲慘世界？
哈耶克說：通往地獄之路，是由蠢人的期望鋪成的。
蠢人能有什麼期望？
當然是人人善良，個個有愛，全都是正義爆棚的社會。
也就是一個道德社會。
道德社會有什麼錯？
道德社會，是一個最適合於低智人士生存，社會法則不是相互成就，而是相互監視，而且道德標杆不斷拉升的社會。
道德社會，人人都有義務證明自己沒有違背道德。但要證明這個很難，你盡可以說我就連洗澡時都是西裝革履，比你們任何人更道德，但你說了人家未必信。
所以，證明自己更道德的路徑，莫過於搶佔道德制高點，指責別人不道德。
——所以在《悲慘世界》里，維克杜尼昂夫人不惜蕩產傾家，冒大風險而去尋找芳汀有可能被人強暴過的證據，而且眾人對此充滿期待。因為只要證明芳汀不夠清白，反過來就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只要證明了別人是不道德的，自己就站到了道德制高點上，獲得滿滿人生成就感。
道德社會，為了避免被別人指為不道德，每個人都在爭奪主動權，先去指責別人。
與此同時，為了證明自己更道德，就必須不斷拉升道德標杆。
你劈腿做小三，我從一而終，我比你道德。你從一而終，我一生守寡，我比你道德。你守寡才幾天，我寒窯守寡十八年，又比你道德。你只是守個破寡，我被男生碰了一下手臂，就咣嘰一刀剁掉了胳膊，我比你道德。你剁條胳膊算個毛？我那天不留神看到個男人，就立即剜掉了雙眼。所以我更道德。你還看了男人，我打生下來就裹着黑布里，活到死也不見男人，所以我才更道德。你生下來才想起裹黑布？晚了，我沒出生前就裹着黑布，生下就直接埋了……
你可能會說，你扯得太遠了，這只是個正義少年，舉報了一個不可描述妹而已。而在我們國家，不可描述是犯法的，可不止是道德這麼簡單。
對，不可描述是犯法的。
一如《悲慘世界》中，所有正義人士不斷拉升道德標杆，起初的道德，標杆拉升後就成了不道德——而原來的不道德，就只能進入法律成為非法。
所以書中男主角冉阿讓是犯法的，無辜女生芳汀是犯法的，書中任何一個人物，為了生存都是犯法的，貧窮是犯法的，弱者是犯法的，孩子出生就光着屁股是不道德的，進而是犯法的，當所有人都犯法，並拚命指責別人犯法以保護自己時，這就是悲慘世界。
這就是有些網友，對搜捕不可描述妹的歸國學子，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的原因。
爹媽送孩子出國留學，不是讓他回來打造一個悲慘世界的。
不是的。
第三個，所以我們為什麼要送孩子出國？
送孩子出國，只是希望廣增識見，讓孩子成為有慈悲心的人。
一個有慈悲心的人，遇到不可描述妹，當然知道對方的行為犯法——但對方落到這個地步，至少有三種可能：
一是對方如《悲慘世界》中的芳汀，被壞人坑騙。
二是對方家有難處，比如說在鄉村的爹媽老病——我們的農民沒有退休金，也沒有免費醫療，有孝心的孩子為了親情，就可能做出讓你無法接受的事兒來。
三是對方好吃懶坐，放着體面的高收入不拿，非要干這個。
於是你就知道，只有第三種情況，你搞對方是正義的。
但如果是前兩種，你就是做惡——而且是落井下石的惡。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讓孩子讀書？
就是讓孩子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即要有正義感，更要有慈悲心。失去正義感，你最多只是廢品。而失去慈悲心，你就成了危險品。
所以今天的問題是：
我們不認可歸國學子舉報不可描述妹的行為，並認為這種行為，與父母花血汗錢送他出國的初衷相背離。所以我們想問，父母讓孩子讀書，對孩子最大的寄望是什麼？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