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攝影 趙曉罡
（一）
郃陽人文郁深，我是一直嚮往要來的，總想期待遇到民間高人，要學習他們所長。但又怕遇到厲害後生不饒人，所以不敢單獨行走，來了不敢高聲言語，生怕自惹麻煩和多是非。走到曲埠，你是不敢直腰，更不敢立論著書；走到陝西郃陽，也是如此。我是習慣說郃陽的。漢字一簡化，就好像變成了少內涵和出處，忘記了祖宗。當過很多年的編輯，卻不得不行文注意，還要修改別人的繁體、通假、借用等文字，要麼校對疏忽，讓你在工資上過不去，被制度生扣了養家錢糧。
去了郃陽，來的江湖嘴匠不敢賣嘴，教授、字匠不敢開壇賣字。或者你嘴和字都好，但在郃陽人家的地盤，不要輕易冒失妄動。更何況合陽地勢形勝，黃河出龍門如黃龍蜿蜒，湯湯大水如戈似矛，一瀉千里，高山之巔，時現霞霓之氣，民間群眾里，包括村落藏隱着種種世外賢人。往往略露一手，驚鴻一瞥，讓你心驚膽戰，從此做客的不敢高調，主要是怕尷尬露怯，怕顯露自己見識淺薄。包括嗓門長期不練，高不過郃陽地男人。
種種原因，讓文人主動失語！可見此地人文郁深，當地書畫家和作家最能！
郃陽地先前出了印光大師，印光法師是趙家的後生，少年讀儒家書，怎麼轉偏到了佛門凈地，偏偏喜歡青燈黃卷，早早落髮出家，後終有大成。他出名在金陵城，中年立論開壇，名聲大噪一時。在年瑾時，處處饑民，老家的村裡也餓死人，大有在災年有滅族之難，外邊寄來了1600大洋賑災，讓奄奄一息的鄉親們震驚，才知道趙家出了人物。是以前的後生在外，佛心慈悲牽掛着鄉人，主動把信徒的布施和佛心轉接了過來。
此是印光法師照顧鄉鄰的大德。他人在紅塵外，但心系鄉人，也操行極好。民國時混戰，國家破敗不堪，國防早損害失守，壞軍閥還在漁翁得利，印光不拿刀槍，卻能拿佛救人。他也是直耿脾氣，火氣特別大，敢是「驚天動地勤念佛，捶門打戶勸修行」。他和弘一法師，被葉聖陶稱呼是兩個法師，著文讚譽。他是郃陽人在外，把事幹得最大，影響極大的人。以前弘佛時，信徒尋他聽法，隨眾有二十多萬。現在崇拜的善男信女依然不斷，主動踏尋到郃陽老家，靠法師神靈感應，知道他具體在哪個廂房出生，並打坐拜奉。
你我是法外之人，不敢評判真假和可靠。但信佛總是好事，更何況佛邸在身邊可尋。
（二）
在郃陽，景色也好。但景色往往會是人造的，所以誇景不如夸人，景好不如人貴。
郃陽有很多中國唯一的，也是世界唯一的。有仿木枋結構真武石殿。全殿七百二十方大青石，中間夯土，也是明城牆土心磚裱結構。說耗時二十七年，累死了一對石匠父子，大殿搭好，設計的浮雕卻沒完成，但留下的部分，已經足以震撼幾百年的後人。也有國家申遺內容的線偶戲，是一縣獨有的劇種。可惜最能介紹當地民俗的史老先生，年近八旬， 僅在會上見一次，打問他時，知道他在鄉下住，身體不好。我知道他肚子有最有價值的貨色，最值得深交和細談的，可惜機會不到。
當地有江南水鄉效果的洽川濕地，也是最好。說真的，這些我都震撼過，但消退也快。看景是這樣的，總以為最好，但後面的人生和景緻，還是一浪疊一浪，人間高潮不斷，復歸平靜，就什麼都不見了。
郃陽有最著名的響器，還有眼看失傳的跳戲。響器雖不常見，表演的全是五十歲以上的老漢，雄風不減少年。我知道少壯年跑到城裡，讓鄉村寂寞，但年節肯定回來。它很厲害，不能搭台表演，需要在大場地上捶打，群眾圍成一圈，簇擁着情緒瘋狂的打鼓者，白天表情猙猙，讓同來的一群編輯、教授在郃陽的不平地走累，先癱坐在石階上，等雷動鬧騰起，才欣然迎上去，手機連拍不停。鼓是最振奮的響器，讓戰士增強虎狼氣，是最能殺敵殺強之響器，也能提增提升男人陽氣和戰鬥力。血性、陽氣，最能展現，也能看出此地人祖先肯定是馬背戰士，注入在氣質上的影子，依然彪悍，能擂出氣沖霄漢的感覺。此地有胡羯之血，飲食有魚，尊貴客人每次一宴，要吃七八條黃河鯉，但讓水族生態始終平衡。也多有羊肉，可做羊肉胡餑、餄烙。胡是胡人，餑是麵食之稱，飲食看得出來，包括隆隆如霹靂的響器印證，絕對是胡人的習慣。男人和平時能安居樂業，戰亂時敢爭先殺敵。
郃陽女人被說俊美很，但男人也不賴。都是方臉黑紅，膀大腰圓，就像書畫家馬河聲先生長得那樣。此地以前艱焦，活人艱苦煎熬，除過大戶人家能養生源讀書，大多數是被迫無奈，出去闖世事謀生。馬河聲先生即是一位創業者，說他現在臉黑，是小時家住黃河邊，卻是最缺水的，喝的天上的，從屋脊變成檐水，再變成窖水。人喝時，碗里常常是綠瑩瑩一片蟲屍。遇到年節時人才洗臉，大人洗了孩子洗，完後沉澱，再飲牛飲羊，或者澆在門前小片菜地。估計想飲馬，也沒有那高貴的牲口。水比油貴，寧讓人一袋饃，不讓你一口水。茅廁肯定也是旱廁，從來不設沖刷的水茅和化糞池。對照以前，更知活人不易，理解當地人艱難，出來謀生也更艱難，常遭早進城人的白眼。
郃陽人智慧，也是此地的焦苦促成的，讓機敏聰慧，極會說話，或者對欺壓的富人貴族心底裝滿了憤懣，但話有三說，極巧最妙。郃陽出門人也會吹牛，為長志氣，好借勢借力。也會馬屁，為拍馬騎馬，最懂溜須馴龍。所以郃陽出門人，才是真正的馴龍高手。
（三）
帝嚳是最早的名人，是黃帝玄孫，或者是另個部落領袖，爭鬥中為強為勝，也當過華夏國領袖。帝嚳走過很多地，現在學者把行政區劃在渭河流域，但祖先部落也在黃河古道，不斷地繁衍生息，所以關於帝嚳的傳說很多。最先相關帝嚳的，內容是出自司馬遷的《史記》。他最先寫通史的，從三皇五帝開始敘述起，加上他是上游村落的，老家也在附近。所以他撰述帝嚳的出處肯定真的。郃陽帝嚳墓說是衣冠冢，有清時的牌樓石坊，說明不是當下時人主動杜撰的，確實和文物一樣，傳承有序。這些年，各地都爭名人效應，專家拿人錢財，就要故意饒舌，引經據典考證，也讓同屬一脈的秦豫地常為名人出生地爭鬥。此地以前在周時，也是莘國，周時的年代最長，後期幾百年，天下更是群雄逐鹿，戰鬥不停，天子懦弱，戰國時魏最強，敢藐視周天子，稱王稱霸，此地變成魏地，至今有半堵魏城牆遺址保存。秦魏毗鄰，秦魏拉鋸，秦後來居上，讓此地變成秦地，並設郃陽邑。現在國務院把郃陽縣劃歸陝西省，很多東西就自然歸屬過來了。
帝嚳是大活人，肯定生前愛出行，處處行走，查勘他的王土王濱，山山水水，大小溝峁。他是聖賢帝王，死了不分骨殖，做王的人怕被人挖掘，肯定也做疑冢，就像後來某些極有身份的王者，曹操先有72疑冢，諸葛亮更是人鬼才大，兩人都是大漢丞相，肯定諸葛亮不止72冢，應該更不少。央視有個名嘴，雖名大，但還是戲子心理，郃陽以前領導心急本地經濟發展慢，想在文化上急中取巧，不請專家論證，讓先給權威結論，卻讓中間人聯繫名嘴，主持首屆的郃陽文化節慶典。估計他興沖衝來，飛機上有朋友通知帝嚳墓爭論，河南已有結論，在洛陽而非陝西。他因名傾天下，怕說錯了影響前途，不好補救。但人已落機，卻在機場躊躇不前，接機人不會說話，又是土味很重的行政氣質，怕接不上貴人空跑一趟被領導怪罪。對方借口要錢，錢不到就回，辦事人卻性格少血性，不敢說你想走就走，他說不清《史記》部分的三皇五帝歷史。錢能辦的事，對於當官人來說最簡單。對方借口被滿足，也是本地的勞動人民花錢，領導顧不上心疼，只想把今日的盛事過過去，讓積攢下政績，把宣傳的勢造起。肯定還邀請官方人物不少，不敢意外做了夾生飯。來人百依百順，苦苦哀求把對方請來，讓高台說話，主持慶典。他卻故意學壞，板著臉把稿子里帝嚳念成「帝告」，他想自己念帝告，肯定不會傳播，外人以為帝告是地方名人，而不是司馬遷記述的三皇五帝之列。他完畢後，溜之大吉，錢也沒退給本地人民。央視的機器不跟人，那次是名嘴個人行為。所以說，雖然名嘴，此事看也是北京米貴，居之不易。對方雖暢談國風，但始終是習慣咂食民血的戲子，毫無情操。
十多年前他老鷹叼食樣拿走十六萬，似乎不多，因為財政出錢，是地方人民擠出的血汗錢，被一陣風輕鬆捲走了。也是領導急功近利，做事不和人民商量，不發揚民主精神。所以說郃陽人鬼精，但遇到理政的蠢領導，也是人民吃虧，錢財被竊賊樣的賣嘴名人捲走。
（四）
現在郃陽，早改為合陽。此地地勢南北，東南抵黃河大灣，西北有梁山高隆，梁山脊上，有武帝祠，也得武帝山之稱。作家賈平凹曾先捷足先登一步，也能者多勞，為梁山題字撰文，記錄了他登山遭遇氣象種種，誇山之神異，神鬼莫測。合陽地處黃河西北，大河游龍擺尾甩過去時，這裡是一片灘涂，也印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水經說法，讓這邊地多水多葦。黃河鯉魚上溯時，有些奔龍門成龍，也大多族類肥密，吸引了候鳥不前，變成本地水鳥，時常成群結隊，呼兒喚女前來飽餐，主動當做棲息地，不再辛苦遠行。
此地還另有景緻，有溢泉，泉溢成泊，也叫瀵水。最著名的熱泉，是處女泉，《列子》曰:臭過蘭椒，味過醪酒。作用是女人出嫁前主動來洗澡沐浴，才嫁到男人家生兒育女，並變成數千年習俗。傳說周家的侯爺娶的太姒，也是做少女的姒，在這裡陪姐姐洗澡，被少年文王看見，這裡地屬雍州，剛好是文王家族世代管轄。他是本地白馬王子，漂亮秀女都歸他先選，這樣主動追求，被後世詩人演繹成愛情故事，寫成《詩經》里《關雎》《大明》詩篇。一件民間風流案，因為兒子成了大事，就把父母一樁花案變成帝王佳話。有此一段傳說，更壯了此地的山水風光、和風流個性的俊男美女。
因為有山，有水，就顯得合陽景更好，讓當官的好規劃藍圖，讓文人好書畫雙絕。但當地的人民更好。因為主動誇好，我不敢把全部好劃在陝西里，行政上劃地分治，是最上面的事。但合陽人也說陝西腔，也唱高亢的秦腔，所以和關中長安人一樣，都是陝西人。也和我心裏親近，語言相同，民俗一致，也就不怕費力費心，無意把文字寫掙了。滿則溢，虧則損，此話是中國特色，也是樸素的辯證法，最傳統可靠。黃河河口有瀵水，水肥水滿，滿溢而漫灌，注入黃河大灣，成為河口，也是大河汊口。暗合了「洽」。合陽地處渭北，也應該和渭北閻良、富平等地一樣，本該地勢平緩，卻呈階梯地形，自東南向西北逐漸升高。
數日的車行腳量，也停車打問懂鄉情、最有見識的耄耋老人，知道全縣南長北寬。查百度詞條，才知道縱為41.8公里，橫是35.6公里，耕地還有面積93.2萬畝。地貌是依次河谷階地、黃土台塬和低中山。在總面積中，土塬面積佔65.6%，溝壑佔18.2%。素有一山，一灘川；二溝，六分原之說。
它在渭北高原東部，關中平原北側，南與大荔接壤，北與韓城為鄰，翻梁山即到陝北黃龍，跨黃河則跑到山西臨猗，西隔大浴河與澄城相對望。這些詳細資料是我肉眼觀察，也是言語打問，讓我知道它地勢呈上升型，就像腳面穿靴子，從挨地腳梢起，慢慢抬升到腳腕。也是厚實的黃土地，但不算貧瘠，能靠人勤快，所產北方一樣的小麥、蘋果、紅提葡萄、奶畜、水產、紅薯、生豬等農產品，聲名享譽西北地。這裡年平均氣溫11.5℃，降雨量為553mm，晝夜溫差大，是國家級生態示範縣，也是無公害水果生產基地。2018年統計人口，現有常住的人口44.32萬人，土地所產的糧、果、菜蔬等作物收穫，肯定夠合陽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切都能勤勞自給，不給扶貧攻堅的中央戰役中，多有一點人民麻煩。
就憑這一點，我是極想誇以前郃陽，也是現在的陝西合陽。
【作者簡介】 原名季風，陝西人。小說家、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陽光報副刊編輯。著有長篇小說《偏移》《地比天高》《出世記》《皇帝崩後》等，《出世記》被賈平凹先生認為「是為陝西幾十年未見之作品，最能改變陝西文學土壤的作品。」評論家邱華棟大評「是一部罕見的心血之作，閱讀後發現自己靈魂的後視鏡。」
來源：金水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