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彬原先生,我很遺憾地說,這齣戲是我和諾蘭先生共同的錯誤,我們演砸了,誰都不會希望這樣,海倫不會,我更不會,本來我是扮演詹姆斯的那個人,沒想到諾蘭在不該出現的時刻跑到樓上非要代替我出場,他準備揭穿海倫小姐的黑魔術,可他不該帶着一把手槍去嚇唬艾薇兒小姐!」
凱奇中校突然這樣定調,這讓諾蘭的死變成了一場玩笑。用凱奇的話說,諾蘭是自己搞的惡作劇,他明知道這個魔術有替身,就衝上樓,本想扮演她的情人,結果受驚嚇的艾薇兒女士意外地用諾蘭自己的鋼筆手槍擊中了他。
「可是,為什麼我們看到的竟然是詹姆斯先生?」湯姆遜上尉用不信任的口吻問。
「環境,這是海倫小姐施用的魔法,我已經給她看過詹姆斯先生的照片,向她介紹了詹姆斯的一切,包括和艾薇兒小姐有過舊戀的關係。」凱奇中校這回抖出了老底,說明他和詹姆斯非常好,知道他所有的私生活內幕。「魔術的最高境界是心理暗示成功,海倫小姐事先反覆強調了艾薇兒女士的前男友的長相,還讓她自己去修改畫像,這些都給觀眾打下深刻的烙印,其實你們見到的就是諾蘭本人,可在那麼黑的情況下,拉格女士第一聲呼喊『詹姆斯先生』就做出了引導,然後是中曾根先生,他確實和詹姆斯有過交往,但他們誰都不知道詹姆斯就是艾薇兒女士提到的那個人,誤會就是這樣發生。」
「可他為什麼在日本一直沒找過我?」艾薇兒小姐聽到了凱奇的話,憤怒地喊了起來,「那個狗娘的,他現在在哪兒!」
「對不起,艾薇兒小姐,他確實是死了,不過時間不算長,死在了香港。」凱奇不好意思地說,「要原諒他,詹姆斯先生也以為你死在1946年的一次暗殺,雖然他認識彬原先生和拉格小姐,可卻從來沒想到過拉格小姐最好的朋友就是他過去的情人。」
「我那次是差點死掉,可我活了下來,」艾薇兒哭着說,「我卻以為他死了,他們都告訴我詹姆斯在1946年的那次暗殺後就死了!」
「誤會,遺憾的誤會!」凱奇中校擁抱了艾薇兒,希望她平靜下來。「真是令人難過的事!我本來懇求海倫小姐,用魔術測試一下艾薇兒小姐對詹姆斯的懷念程度,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本來想用這個方式讓艾薇兒小姐驚喜一下,然後送給她詹姆斯先生生前留下的禮物,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的上帝!」凱奇反覆強調自己愚蠢,車軲轆話說了幾遍,足見他的話真實可信。隨後凱奇中校拿出懷裡的一把鑰匙,交給艾薇兒。「詹姆斯先生的遺物都在這裡,是存在東京都花旗銀行私人保險箱里的,現在交給你,因為這曾是他生前經常提到的事,他曾經說,要是艾薇兒活着有多好,我掙了好多的錢,我們不再那麼拮据,為了給她換條裙子而省吃儉用……」
「我恨他!」艾薇兒聽到這裡,更加傷心就抽泣起來,「我一直懷念他,我還以為他真的死了!」
凱奇對大家說:「我是海軍中校,和艾薇兒小姐在二戰時期很熟,她是盟軍的英雄!」凱奇中校加重語氣。「她無罪,她甚至不知道任何事,今天鬧出的亂子,純粹是諾蘭先生自己造成的,希望我們能同情她。」
海倫過來和凱奇見面。「謝謝您凱奇先生,可惜我們的魔術變成了一場悲劇。」
「海倫小姐,您不能自責。您的表現很出色,我上次在那架波音377客機上就見識過。要責備的是我,今天沒想到諾蘭先生會那麼快上樓,鬼知道他為什麼要上樓。而把那支鋼筆手槍留在桌子上!」
凱奇的證詞雖然是孤證,但事實就是如此。這樣說來,事情也就簡單了,是諾蘭自己惹的禍。
「不怪您,凱奇中校閣下,您幫我做節目,本來就是辛苦的事,只是一個意外,一個不該發生的意外!」海倫哭着搖頭,但還是發出疑問。「諾蘭先生去樓上做什麼?」
這時候,從樓下下來一個日本女人,她似乎是彬原的親屬,一直都在樓上。「彬原表兄,金夢瑜小姐剛剛醒來,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服了葯就睡著了,她問下面為什麼這麼亂,想知道出了什麼事,我該不該告訴她!」
「金夢瑜小姐的睡眠真是時候,」彬原先生賭氣地說,然後問那個女佣人。「小林大姐,我問你,諾蘭先生去樓上你可曾看見?」彬原問。
「沒有啊,沒有人上樓,我一直在金夢瑜小姐卧房的隔壁,沒見有人上樓來!」
「那麼,凱奇中校在樓上,你可知道?」
「我知道,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凱奇先生是您的老朋友,我想……」小林女士回答的很得體。彬原點點頭。「可諾蘭先生為什麼要上去呢?」彬原生氣地搖頭。
「我不知道,也沒看到他。」小林女士回答。
場面似乎被這個巨大的懸疑僵住了,但一個童音響起。「伯伯,我看見有個女人的臉閃一下就不見了,然後有個手……在樓梯拐角那個地方搖晃!」李慧妍突然對彬原說。大家不明就裡,馬上詢問彬原家的女傭。
「小林姐,見過一個女人在樓梯口嗎?」拉格小姐問。
「不可能的,沒有人下樓,樓上只有金夢瑜小姐和我,哦,還有凱奇先生,但他在裏面沒出來過。金夢瑜小姐現在還是睡覺,她病得很重。」小林保證地說,「我保證沒人在樓梯口,除非這孩子看到——鬼了!」
「我看見了呀,是一個年輕的姐姐,披下來的頭髮,臉很小,我當時還以為是媽媽呢!」李慧妍堅持她看見了,她為了證明自己誠實,就跑上樓梯,在那裡比划起來,將那女人如何露臉,如何搖動胳膊的過程演示一遍。
眾人無不大駭。李慧妍對下面的叔叔阿姨們說:「後來我就看見那個叔叔先生上樓去了,走的時候在褲子口袋裡拿出了一支鋼筆,就是那支能噴火的鋼筆!」李慧妍童言無忌,自然不會撒謊,這件事真是詭異極了。
雅可夫斯基由於是蘇聯大使館的人,不想介入此案,就和彬原先生道了歉,然後第一個退出,但在走前,發現自己的公文包很鼓,結果打開一看,居然是那個性偶小玩意兒!雅可夫斯基想笑,可這個場合實在不合適,他悄悄地合上包,夾在腋下。加拿大外交官德龍先生看到了,剛要詢問,忽然發現自己的西裝下面的口袋也很鼓,當他悄然摸到兩個木偶時,瞪大眼睛想喊,結果卻發現湯姆遜上尉也在悄然地將手從西裝衣袋裡縮回來,而南美洲那五位先生卻在一起交流剛剛發現的東西,至少有一個性偶被快速塞進包里。德龍先生暗笑:這些色狼和我他媽一個德行,於是心安理得地收起了自己的「小玩意兒」……這種默契傳播的很快,在場的幾乎所有有身份的男人都收到了這個海倫變戲法得來的奇妙的禮物。但由於面子問題,都想當正人君子,也就沒人將這些「小玩意兒」拿出來炫耀。
雅可夫斯基悄然離去,蘇聯大使館的商務秘書屬於外交官,又是蘇聯大國,人家想走,別人不敢挽留,而且紅色帝國的人多讓客人們討厭,所以雅可夫斯基離開時只有拉格女士和蘇姍.史密斯女士誠惶誠恐地送別。臨上車前,雅可夫斯基和蘇姍、拉格分別擁抱,表示歉意。
「蘇聯大使館永遠是你們堅強的後盾,如果美國人過分,大使館的門始終向你們敞開,我會讓警衛牢記你們二位的名字,只要踏入我國領土,莫斯科會保證你們的絕對安全!」
雅可夫斯基留下的話很有風度,但意思明顯。兩位女士默默地點頭,蘇姍說道:「如果不利,我們會考慮去蘇聯史館避難。」
雅可夫斯基上車後絕塵而去,兩位女士顯得六神無主。回到大廳,法國德龍先生也要走,拉格女士堅決挽留,但德龍先生還是覺得應該走。
「我不想被美國憲兵審來審去,法國外交官沒有這樣的先例。」但湯姆遜堅決挽留。「您是見證人之一,希望您留下,不然海倫小姐和艾薇兒小姐可能會因為沒有證人面臨逮捕。」
「可這件事足可以拍攝成好萊塢電影了!我們的證詞毫無法律效力!」德龍先生捂着腦袋弄不明白。「我認為這是一個天大謎團,都看到了從樓上下來的人,我當時也看清那就是詹姆斯先生,我和他還是比較熟悉的,剛來東京那會兒和他打過交道,可為什麼偏偏死的是諾蘭呢!難道真的是我眼睛花了?還有,最不能讓人理解的是,諾蘭這傢伙為什麼要在海倫小姐變魔術的節骨眼上樓梯?他不是很樂意看魔術,甚至是他自己刁難海倫小姐變戲法弄出個活人的嗎?可到了艾薇兒小姐的畫像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這傢伙卻留下一支有子彈的鋼筆去了樓上!」
彬原先生在事發後的一個小時內,似乎就蒼老了十歲,他懇求大家務必留下作證,不然這件事難以解釋,美國嫌疑軍官蹊蹺地死在他家,彬原哀嘆身家性命難保。在德龍先生的倡議下,客人們總算留下,包括網球俱樂部經理西蒙先生,這位蘇聯人也沒走。
凱奇也想問清楚,但已經沒時間了。外面一陣大亂,管家飛奔進來,說聽到了直升飛機的聲音。彬原和拉格女士就知道官方來人了,立刻跑了出去。
由於出了大事,彬原先生在徵求了大家意見後立刻報警。原來,事發後,湯姆遜上尉將出事的電話直接打到了美國最高盟軍司令部憲兵處,由於夜裡沒人值班,電話不得不打到美軍駐橫田基地司令部作戰勤務室,勤務官聽說是美軍特派員出事了,立即將電話轉給值班的最高長官,由於近期要舉行聽證會,切尼上校始終沒有休息,今晚他值班、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震驚,立刻將情況通報給威洛比將軍,威洛比將軍馬上命令切尼親自帶憲兵和遠東情報局反間諜人員直奔彬原千畝的家。
威洛比將軍此刻正在聽取屬下反間諜工作處的負責人對惠特尼將軍乘坐的泛美航空公司飛機空乘人員調查情況的彙報。遠東情報局是最高盟軍司令部專有機構,對外稱為G2總部,除了派遣間諜之外,威洛比的部下也有專門的反間諜人員,專門調查遠東司令部除了CIC之外所有系統。
不過這些反間諜人員能力有限,給威洛比將軍帶來的消息也模稜兩可,將軍正鬱悶地閉目養神時,聽到了切尼上校的彙報,他當即將麾下反間諜人員攆出去,然後立刻驅車回到自己別墅,來和此時正在休養的安德斯准將求解。在威洛比心裏,這件事匪夷所思,諾蘭特派員跑到一個日本外交官家裡赴宴是為什麼……他的腦海里始終回蕩着那個高高在上夸夸其談的特派員的樣子。
威洛比焦頭爛額,對於這個諾蘭的死很吃驚,更主要的是諾蘭一旦丟了命,威洛比可能真的大禍臨頭,因為他深深地知道諾蘭的背後是誰。
「比爾,休息的怎麼樣?」威洛比進入書房見到了在這裡讀書的安德斯,他放下大衣就一臉無奈地說,「老弟你可真瀟洒,在看什麼?」
「瑞默Harry Rimmer 在1930年代所著《科學與聖經的和諧》(The Harmony of Science and Scripture),威洛比將軍,您在研究日晷?」安德斯穿着浴袍從藤椅上站起來,看樣子是想要入睡了,他略微吃驚,看着威洛比將軍神色緊張,好奇地問,「出了什麼事,將軍?」
「諾蘭被殺了,說的奇妙一些,是被自己殺死的!」威洛比將軍喝了一口咖啡說,「比爾,您得穿上衣服,我必須和您一起去處理現場。」
安德斯似乎喜悅了一下,隨後雙手將書合上,看着威洛比反問,「我難道沒穿衣服?」
「啊,對不起,我的老朋友,你這個樣子讓我羨慕啊,多想此刻泡個熱水澡,對世界不聞不問,可惜那傢伙的事必須處理好,否則,」威洛比看着安德斯,神色黯然,「我早說過,諾蘭背後的人能量很大!」
「這個人死了,對您很有力,威洛比先生,這恐怕就是您這本書的寓意,科學與聖經的和諧,不是嗎?」安德斯沒有絲毫的緊張與震驚,他似乎對諾蘭之死漠不關心。「一個假神父的真面目,今天終於在上帝面前曝光了。」
「別說風涼話了,老朋友,我在下面等你!」威洛比收拾了一點東西,立刻走出門,「比爾,那本書怎麼樣?」
「不錯,以賽亞書第三十八章告訴我,為什麼上帝會讓亞哈斯的日晷往後退了十度。十度恰是四十分鐘,與約書亞記第十章所短時間合起來算,整整是椰和華故意藏起來的二十四小時。」威洛比聽得一頭霧水,搖着頭下樓。安德斯饒有興緻地說完,扔掉了書,在書桌前點了點銅手指,似乎覺得那本書妙不可言,兩分鐘後,他去卧室更衣,然後下樓。
威洛比將軍、安德斯准將怒氣沖沖從莊園的打穀場臨時停機坪走來,切尼帶着的憲兵和特工分隊也到達。美軍特別憲兵部隊立即散開,將這個小莊園圍了起來。
彬原先生和所有的賓客都出來迎接,威洛比一臉怒容,和任何人都沒打招呼就進了客廳。安德斯則在意外發現凱奇時,勉強打個招呼,然後陪同威洛比先生徑直來到客廳。
諾蘭先生的遺體擺放在大廳一角臨時魔術舞台上,地板的鮮血也沒有清理,因為是第一現場,需要保護。
切尼帶來的憲兵里就有法醫。首先查看了諾蘭的傷口,確定是槍殺而死。湯姆遜配合地將鋼筆手槍呈遞給法醫和勘查人員,大約二十分鐘後,法醫等人初步確認,是死於那把手槍的槍彈。
憲兵們將所有當時在場的人全部控制起來,要求他們必須在指定的房間里休息,即便是外交官也暫時委屈一下,在威洛比將軍初步調查清楚之前,不許離開。
「諾蘭先生怎麼死的?」威洛比臨時在大廳升堂辦案,詢問彬原原委。彬原就原原本本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不確切的地方由湯姆森上尉補充。由於安德斯介紹了湯姆遜上尉曾經在長津湖和砥平里的表現,威洛比對這個小夥子的話深信不疑。不過,威洛比一直沒有抬頭,而是看着那把手槍。
「凱奇先生,您怎麼碰巧在這兒?」威洛比語氣頗為揶揄地問凱奇,但凱奇中校是海軍部的人,他也不好說的過分。
「我和彬原先生在過去滿洲時期就很熟,威洛比將軍,」凱奇今天特別配合,可能由於自己惹了禍,所以回答的很謹慎,也沒有半點昔日的架子。「今天是彬原外交官的情人拉格小姐和姐姐蘇姍小姐重逢放酒宴,我接到了邀請函,而諾蘭先生也接到了,就這麼簡單。」
「你和諾蘭先生很熟?」威洛比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