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齊秘書約了顧局長和我一起吃飯。」
王美蘭紅着眼,對方城說道。
方城輕輕地點點頭,眼神很是凝重。
袁克佑已經偷偷地告訴了他,張平汝是潛伏的特務,已經被社會部秘密地帶走了。
顧秋顏是張平汝的老婆,她此時到上海,會不會是來營救她丈夫的呢?如果是這樣,那麼她……
「我現在去換身衣服,跟你回去接受組織的調查。」
忽然,王美蘭站起身,對方城說道。
方城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王美蘭轉過身,向卧室走去。
沒過多久,一身戎裝的王美蘭走了出來,幹練、英姿颯爽。
這才是共產黨的王美蘭,她專門洗了臉,臉上的淚痕已逝,雙眼雖還有些浮腫,臉色也有些蒼白。
「走吧,我去看看老於。」
王美蘭的聲音很冷,卻能讓方城感覺得到她內心的劇痛。
方城緩緩地站起身,把茶几上的蔥油餅紙袋子拿起來,遞給了王美蘭。
「你還沒吃早餐呢,吃吧,墊吧點。」
王美蘭用冰冷的眼神瞟了一眼方城手裡的紙袋,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接。
「吃一個,給老於帶一個去吧。你們本應在家裡吃的……」
方城的話似安慰,又似惋惜。
王美蘭的眼眶一紅,她卻努力地壓住裏面的淚水,不讓它淌下來。
她顫顫地伸出手,接過紙袋,從裏面拿出一個蔥油餅,狠狠地咬了一口。
蔥油餅早已冰涼,冰涼的還有那顆飽經磨難的心。
方城前面走着,王美蘭跟在身後,嘴裏還機械地嚼着那冰冷的蔥油餅。
等兩人走到同福里巷口,王美蘭已經吃完了那張餅。
「我送你去監獄。」
方城拉開了車門,對王美蘭說道。
王美蘭一臉漠然地上了車,眼神感傷而冷酷。
方城剛要繞過車頭,向駕駛室走去。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了一聲。
「美蘭!」
方城側臉一看,齊秘書站在巷口不遠的蔥油餅攤面前,看着車上的王美蘭。
方城愣了愣,小齊也看到了他,臉上也是驚詫不已。
她慢慢地走了過來,又看了看車裡的王美蘭,喊了一聲。
「美蘭……」
王美蘭這才回過神來,立即推開車門下了車。
「齊秘書。」
王美蘭冰冷的臉上擠出一絲欲哭的笑容來,看着小齊。
「你,你這麼早……」
王美蘭又輕聲問了一句。
小齊瞥了一眼車邊的方城,又看着王美蘭,皺了皺眉頭。
「正心上次在你這兒吃過蔥油餅,今兒一早鬧着還要吃,我這不過來給他買了么。怎麼了,看你……」
小齊伸出手,輕輕地擦了擦王美蘭眼角那滴還未落下的淚水。
王美蘭沒有說話,另外一隻眼的眼角淚水滑落了下來。
小齊皺着眉頭,側臉看着方城,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本在監獄的方城突然出現在這裡,背後一定是有事情的,作為秘書多年的她,深知該問和不該問的界限。
「老於犧牲了……」
方城不敢看小齊的那雙攝人的眼睛,低着頭,輕聲說道。
在方城的心裏,小齊有着特殊的位置。
雖然老林不是自己的親哥哥,可是在方城看來,小齊卻是方家的媳婦,她兒子就是方家嫡長孫。
他,可以不是自己的兄長;他兒子,卻是自己親親的侄子。
當然,面前這個比自己歲數還小的女人,是自己的嫂子。
「犧牲了?」
小齊的臉色突變,滿臉驚愕。
她身邊的王美蘭重重地點點頭,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滑落下來。
小齊把王美蘭的肩頭緊緊抱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正心還好么?」
過了許久,方城突然向小齊問了一句。
小齊瞟了他一眼,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忽然,王美蘭停止了抽搐,深深地吸一口氣,抹了抹臉龐上的淚水。
「走吧,方處長,我知道你事情還很多,咱們先回監獄。」
方城默默地點點頭,走進駕駛室。
小齊也把王美蘭扶進後排座,幫她把車門關上。
方城剛要啟動汽車,小齊輕輕地敲了敲副駕駛的的玻璃。
方城伸過手,把車窗搖了下來。
「方處長,你既然能出來,也就是自由了。晚上一起去吃飯,也見見正心。」
小齊的表情很是冷漠,卻讓方城心頭一暖。
她,還是認自己的兒子是方家的孫子的。
方城使勁地點了點頭。
「市委招待所的餐廳包間里,晚上6點。美蘭,你也記得一起來。」
小齊說完,轉過身,向那個蔥油餅攤走了去。
方城啟動汽車,疾馳而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遠遠地看着那棟黑色的巨大建築物。
坐在車後的王美蘭開了口。
「你們為什麼懷疑是我害了我家老於?」
聽王美蘭突然這麼一問,方城看了看後視鏡裏面的王美蘭,想了想。
「老於的身上有一股香味兒,和你用的助眠香是一個味道。」
王美蘭的眼皮微微地顫了顫,她緊鎖娥眉,臉色陰沉得可怕。
「你買的這種香,又給別人嗎?」
方城又問道。
王美蘭想了想,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從我辦公室里偷的那一根算么?」
方城一怔,心頭苦澀一笑。
「算!你還記得買了多少根嗎?」
王美蘭搖搖頭。
「一捆香,怎麼得也有二三十支吧,再說了,那個老婦人還幫我把每根熏香都截成了三段,數量就更多了。」
方城眉頭一皺,按照王美蘭的說法,這就沒辦法查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車已經到了監獄的大門前。
門口站滿了持槍的戰士,比平日數量多了很多。
袁克佑居然也在門口,只不過他在門裡的門衛室外面。
他也看到了方城的車,連忙示意把門打開。
車開了進來,方城和王美蘭下了車,袁克佑迎了上來。
他瞟了一眼王美蘭,又看了看方城。
「老袁,王科長來了。」
方城看着袁克佑,袁克佑從他那眼神里似乎讀懂了他對王美蘭的判斷。
可是他的判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
袁克佑點點頭,走到王美蘭跟前。
「王美蘭同志,請配合調查。」
王美蘭默然地點點頭,冰冷地回答道。
「我想看看老於。」
袁克佑看着王美蘭那雙通紅的眼睛,想了想,點了點頭。
「好,一會兒我帶你去,宋法醫正在做檢測。」
王美蘭的鼻子一酸,通紅的眼睛又有些濕潤,她緩緩地伸出雙手,示意袁克佑給她戴手銬。
袁克佑看了看她的雙手,遲疑片刻。
「請你配合調查,你不是犯人。」
說完,他轉過身,衝著門衛室喊了一聲。
「魯萬秋!」
魯萬秋從門衛室里出來了,向袁克佑敬了一個禮。
「帶王科長去做筆錄。」
魯萬秋看了看袁克佑身後的王美蘭,快步上前,領着王美蘭朝監獄大樓的審訊室走去。
袁克佑慢慢地走到方城的身邊,從兜里掏出香煙來,遞給方城一支。
「你和她談過了?」
袁克佑問方城。
方城接過香煙,掏出火柴,點燃嘴裏的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點點頭,回答道。
「她不會是殺害老於的兇手,她昨夜沒有來監獄。」
「那……,那香味兒……」
袁克佑皺着眉頭,又問方城。
方城一五一十地將王美蘭給他講的說給了袁克佑聽。
「兇手,就是這監獄裏的人!」
方城語氣篤定,臉色凝重。
袁克佑低着頭,默默地點點頭,手指間的青煙裊繞。
「有什麼發現么?」
方城側過臉,盯着袁克佑。
袁克佑彈了彈手中的煙灰,一臉凝重。
「小董胸口中了一槍,宋法醫看過了,子彈不是我們的制式武器,是德國的盒子炮。現在我們正在全監獄搜查,每間牢房,拉網式排查……」
「等等,你說是小董是被盒子炮打死的?」
方城突然止住了袁克佑的話頭,皺着眉頭看着他。
袁克佑詫異的一愣,點點頭。
「是,就是盒子炮。這玩意兒,以前打游擊是好東西,解放後,就已經退出了我們的裝備序列。」
方城眯着眼睛想了想。
「我見過那把槍……」
聽方城這麼一說,袁克佑頓時手指一松,大半截香煙落在了地上,他連忙蹲下身,撿起來,輕輕地吹了吹,急切地問方城。
「你在哪裡見過?」
方城冷冷地哼了一聲。
「就在二樓獄警室里,門邊的牆壁上有一排掛鈎,上面掛着手銬,警棍。我記得還有一把槍,裝在槍套里,從外觀看,就是盒子炮。」
「……」
袁克佑微微張開嘴,盯着方城。
「我和小董從99號監舍逃出來,用我從王美蘭那裡偷來的助眠香迷倒了裏面的獄警戰士,穿過警衛室,我順手拿了一隻手銬。」
「你,你怎麼不拿那把槍?」
袁克佑詫異地問方城。
方城笑了笑。
「只有傻瓜才拿槍,槍聲一響,驚動了獄警,我和小董不但完不成任務,還說不清楚。」
精明,很精明。
說完,方城的眼裡又閃過一絲悲愴,小董一定死在那把槍射出的子彈上。
「既然你沒有拿槍,那把槍又掛在那裡……」
袁克佑皺着眉頭,使勁地想了想。
突然,他猛地抬起頭,看着方城,他還未開口,方城卻說話了。
「有人知道我和小董要出去,他一直跟在我們後面,那把槍是有人故意掛在那裡的,不是給我的,而是給那個跟着我們的人!」
方城的話,正是袁克佑心裏所猜的那樣。
是什麼人,居然如此精準地算計了這一切?
方城和袁克佑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
「杜宇風!」
一股寒意直衝方城的腦門。
袁克佑又輕聲告訴方城,李部長利用《穀雨計劃檔案》里那張杜宇風屍體的照片,釣出了一條大魚。
「他沒有死……」
方城幽幽地吐出一句來。
袁克佑點點頭。
「如果不是要釣那條大魚,我也不知道那個瘸子居然沒有死!」
方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點點頭。
「這個世上,只有他才設計得出來。」
「他設計得出來,可也得有人來執行不是?」
袁克佑恨恨地說道。
「執行?執行的人,早就在這座監獄裏……」
方城冷冷地說道,手一甩,將手裡的香煙丟在地上,用鞋踩滅。
「走,咱們去看看那間獄警室。」
袁克佑點點頭,也滅掉手中的香煙,轉身隨方城往監區走去。
他剛走沒兩步,只見那門衛室的窗戶打開了,老王伸出頭來,衝著袁克佑喊道。
「袁科長,這登記簿還用嗎?」
袁克佑扭過頭,看了老王一眼,想了想。
「暫時放着,我一會兒還過來。」
老王憨憨地笑了笑,把頭縮了回去。
方城眼睛微微一眯,卻沒有停下,兩人快步向監舍走去。
監舍也加強了守衛,公安局的同志和監獄裏的管理幹部正一間牢房,一間牢房地進行檢查,並對所有的犯人進行問訊。
袁克佑和方城上了二樓,1號監舍的右邊就是獄警室。
袁克佑敲了敲門,裏面的人開了門。
這裡已經被臨時徵用為問詢室,幾個反特科的同志和兩名持槍的獄警戰士在裏面,一個犯人坐在中間,接受反特科同志的問訊。
方城和袁克佑跨進門,方城急切地扭過頭,看着門邊牆壁的那排掛鈎。
槍,還在!
方城和袁克佑對視一眼,袁克佑立即上前,把其中一位同志手上的白手套要了過來,慢慢地套在自己手上。
他輕輕地把掛在牆上的槍取了下來,輕輕地打開槍套。
一把黝黑的德國造盒子炮!
袁克佑慢慢地把槍從套子里取了出來,把槍口放在鼻子下邊聞了聞,臉色凝重地朝方城點點頭。
槍口還殘留着淡淡的火藥味兒,這把槍一定在短時間內射擊過。
袁克佑把槍又慢慢地放回槍套里,把它掛在遠處,和方城出了門。
「敵人很狡猾!」
方城沉重地說了一句。
袁克佑知道方城的意思,有人把槍掛在那裡,專門留給兇手的,兇手用完後,並未將那把槍隨意丟棄或者藏匿起來,而是掛回遠處。
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
即使被人發現,那也和兇手扯不上半點關係,甚至還能把調查方向引向監獄內部。
當然,這把槍,一定是監獄內部的潛伏特務或者內奸放在那裡的。
「開槍的人是犯人,供槍的人是內奸……」
袁克佑冷冷地說道。
這個判斷很精準,和方城心裏的判斷是一致的。
只是,要如何找那個開槍的人,又如何要找那個供槍的人呢?
方城和袁克佑站在獄警室門口,陷入了沉思。
1號監舍里,陳景瑜側躺在床上,他那雙眼睛半眯着,透過鐵柵欄門,看着門外不遠的袁克佑和方城。
阿森被帶走了,這間監舍里,只有他和老肖。
老肖?他的鼾聲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