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說全京城沒有人比我嫁得更好了
沒有宅斗之爭,他又常年帶兵不歸家,我過得比在娘家還快活
不過一年後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因為將軍他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了個小娘子……
1.
放眼整個徐州城屬我傅樂見嫁得最幸福了!
我家官人父母早逝,自然沒有宅內鬥爭;他又是獨子,更無兄弟爭奪家產。重中之重他常年不在家,哈哈哈哈!縱使已為人婦,我過得比在娘家更愜意快活。
我那官人是正四品忠武將軍雲煙邈,是我老爹厚着臉皮求官家求來的親事。我老爹少時為官家陪讀,後中榜眼入朝為官,為官後剛正不阿、清廉正直一路做到了吏部尚書。
儘管此前我老爹最鄙夷官家賞賜,奈何見我姿色平平、才學疏淺嫁不出去的鬼樣子,深夜進宮跪求官家賜婚。
娘親說官家聽完我老爹的來意,笑到寶座都發顫。我老爹黑着臉拂袖離開,官家連忙阻攔並給我挑選起了夫君。
雲煙邈年長我八歲,一直未娶親。曾有人說雲煙邈之前有一女將軍知己,未互表心意女將軍已戰死沙場,爾後雲煙邈再未心傾哪位姑娘。流言蜚語我不在乎,我嫁入雲家有吃有喝就行。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杜鵑含蕊之時雲煙邈與我拜堂成親。蓋頭尚未挑開,雲煙邈便帶軍平邊境霍亂。
雲煙邈一走便是一年多,成親前我們僅僅見過彼此的畫像並無感情基礎,於是他寥寥幾次寄回來的家書也極為精簡——勿念尚好。
他的家書都不如官家給雲家的賞賜來得直白。
半年前官家賜雲家錦緞美玉、珊瑚寶石,我便知曉雲煙邈首戰告捷。五個月前官家把司農寺卿李淮左的胞妹李竹西賜給雲煙邈做美妾,我便知道雲煙邈定是所向披靡、乘勝逐北。
一個月前再賜鴻臚寺卿幺妹施絜進府。樂不可支的我再也不愁打馬吊人頭不夠了。
為了迎接施姨娘,我讓婆子們把宅中最大的昶梅苑收拾出來給她住。又從施家陪嫁婆子那裡打聽出施絜喜好音律歌舞,我從自己的嫁妝里拿出一大筆錢,為施絜置了綠綺古琴擺在房內。
本以為施絜會泫然欲泣感謝我細心照拂,順便歌頌我的淑德賢良。怎料施絜終日閉門不見,急得我每日在昶梅苑門口踱來踱去。
平日里我與竹西、帶月一同打馬吊,我技不如人輸到連昌䴄樓普通菜肴都買不起。原計劃事事合施姨娘心意,待敞開心扉之後培養她成為我的「貼心」牌友。偶爾點幾次炮兒給我,她家底有多厚我相當有數!
「夫人,你別走了,奴婢眼睛都被你轉暈了。」
身旁的侍女昨夜陪我精進牌技到子時,此刻睏倦不已,眼皮一直打架。
「我着急啊,你知道那把綠綺有多貴么?我是下了血本培養牌友,牌友遲遲不露面夫人我心焦!」
「夫人不是把帶月姐姐安排到慷蘭苑服侍了么?昨兒二更天,還瞧見帶月姐姐把李姨娘賞賜得釵子送回來。帶月姐姐心細辦事周到,李姨娘珍貴得很,賞賜好多夫人抵債的珠寶,想必沒多久夫人的嫁妝就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送帶月來我慷蘭苑服侍沒有那麼簡單!」
李竹西是個大嗓門,人還未到聲已入耳。一纖細身姿着牡丹紋紺色褙子引入眼帘,望着熟悉的布料我的心頭絞痛。我娘捨不得做給自己衣裳的珍貴布料,為了給我撐場面塞進了我嫁妝里。
上月也一併輸給了李竹西,沒想到她動作神快,已經裁了置新衣。
「李竹西,你欺人太甚!剛輸給你的料子轉眼就做了衣裳,還沒贏回來你就給我裁了!」
「夫人啊,布料你是贏不回來了。不過我不是那禮數不周之人,我讓裁縫用剩下的料子給你置了個肚兜兒,晚些時日我讓帶月給你送去。」
「你!來人啊,救命啊!伶牙俐齒的姨娘欺負正室啦!」
我一向說不過李竹西,只能躺在地上耍無賴。補充一下,我是瞧今日睛朗地面乾淨才躺下,下雨的時日我是躺在屋裡耍無賴的。
「夫人,快起來吧。別等到府里的丫頭小廝趕到看到你失禮的樣子,傳出去丟了將軍臉面。」
李竹西笑意盈盈伸出素手準備拉我起來,我老爹說我這個人論起來僅一個優點,那便是懂得審時奪度、借坡下驢。
見人家主動扶我起來,我自然不好再耍無賴,藉機摸了兩下李竹西的小手兒,瞬間領會手如凝脂的感覺。
夜裡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我會想,倘若我是雲煙邈,定會喜歡李竹西這般洒脫貌美的女子。她似盛放的芙蓉耀如春華,張揚的美讓周遭花朵黯然失色。嫵媚不妖冶,嬌麗不平庸,一時間不由得痴望着晃了神。
「夫人怎麼這般看着我?」
「李姨娘果真國色天姿,我都動心了。等將軍回來好好服侍將軍,生個同你漂亮的娃娃。」
李竹西臉上飄過几絲緋紅,芙蓉暈紅,美人如畫,看客沉淪。扛不住啊,這個女人在散發魅力!
「夫人,夫人,夫人,夫!」
「跑什麼,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讓你如此慌亂!」
小廝停下腳步放緩呼吸:「夫人,將軍回來了!」
「什麼?雲煙邈回來了!」
此刻昶梅苑那扇緊閉的房門也打開了。
2.
雲煙邈在前堂主位坐着,我與李竹西、施絜在一側站着,宛如三個做錯了事的被書堂先生訓話的學生。
偷偷抬頭打量雲煙邈,他同畫像上有幾分不同。畫像上是個柔弱白面書生,實際雲煙邈身上帶着肅殺之氣,自眉間一道細長疤痕划過眼角,因風吹日晒皮膚乾燥粗糙,不怒自威,比起將軍更像一方惡霸。
李竹西推了我一把,示意我上前話舊。戰戰兢兢地走到雲煙邈身邊,伸手握住雲煙邈的右手,滿是老繭粗糲的手感讓我更加緊張。
「雲將軍,好久不見啊,我,我介紹一下我自己啊,我是你……夫人,吏部尚書之女傅樂見。」
「我知道你是我夫人。」
「那個,那個,我,我給你介紹一下你的兩位姨娘。個子高挑,模樣出眾的是司農寺卿李大人胞妹,李姨娘。打馬吊很厲害的!另一個是鴻鸕寺卿幺妹施姨娘,能歌善舞的。
李姨娘身側是我的陪嫁丫頭帶月,聰明伶俐,持家好手。將軍若是喜歡,可……納入側室。帶月身後是王嬤嬤,負責宅中大小僕人調度,王嬤嬤夫君早亡,已是獨身,將軍若是喜歡皆同併入側室。」
哐當一聲,王嬤嬤跪下求饒。
「將軍,夫人,可不能拿老身玩笑。」
王嬤嬤一跪帶動我的腿軟,竟也直愣愣地也跪下了,身後呼啦啦一幫人也隨我跪下。
「夫人可是怕我?」
「樂見怎會怕,啊~」
雲煙邈侃言正色的臉猛然貼近,感受他呼出的熱氣在臉上升溫。屏住呼吸,我瞪大了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假笑自然。
「周仕銘,把人帶過來。」
雲煙邈拉着我的胳膊起來,他手勁很大,捏得我吃痛。
「這是晚娘,還勞煩夫人安排個住處。」
「住處?」
雲家就這麼個祖傳小院子,兩側耳房住着家裡的僕人,後堂一共昶梅苑、慷蘭苑、含竹堂、澤鳶苑四個住處,並且都有人住下,要把晚娘安排到哪裡住?
「夫人是為難么?」
雲煙邈緊盯着我,若不是他拉着我的胳膊,我那不爭氣的腿要再次跪下去了。
「怎麼會為難!我會安排妥當不讓將軍失望。」
隨後雲煙邈與周仕銘便去了含竹堂商議軍事,晚飯也是讓人送到含竹堂內。沒有雲煙邈參與的晚飯,我反倒是輕鬆許多,胃口好到多喝一碗雞湯。
席間我觀察着施姨娘與晚娘。發覺施絜不勝李竹西美顏,然則整個人若池間芙蕖溫潤。施絜食量甚小,明明已瘦若扶柳,卻食不遑味早早離席。晚娘亦言談甚少,詢問她與雲煙邈如何相識,她淺笑不語。
晚飯過後,我拿着被子去了慷蘭苑。看着我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李竹西藉機挖苦嘲笑我。我充耳不聞,默默吃光她一盤點心泄憤。
二更天,我與李竹西已躺下入睡。聽到門外吵鬧,睡眼惺忪爬起來去看熱鬧。一開門竟是衣衫不整的雲煙邈怒氣沖沖向我走來,帶月在門口阻攔不讓雲煙邈進來。
「帶月,怎麼了?」
「小姐快跑,姑爺來殺你了!」
瞬間清醒光着腳從側邊狂奔,終是我高估了自己,沒跑幾步被雲煙邈拎住,他一個輕功直接給我帶到了房頂上。
「帶月,救我救我!」
此時李竹西也從房內走出來拉着帶月進了屋,並且利落地關上了房門,求救的話噎在喉中。我究竟開罪了哪路神明,讓我夫君回家的第一夜就要送我上西天。
「雲將軍,你殺我之前能讓我死個明白么?我為啥子要被殺?你喜歡晚娘想讓晚娘做正妻,可與我和離。你我難歸一意,和離之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不好么?定要殺了我才行么?」
「夫人為何將澤鳶苑給晚娘住下,是在試探夫君么?我讓你給晚娘安排住處,隨便安排個耳房不就可以了么?若不是我寬衣時掌燈發覺床上之人不對,顯些釀成大錯。」
「你分明得了便宜還賣乖!雲家一共幾間屋子你心裏沒點數么?昶梅苑住着施姨娘,慷蘭苑住着李姨娘,含竹堂向來不準外人進入。兩位姨娘皆從娘家帶來了陪嫁丫鬟婆子,耳房哪裡還有位置讓你的寵妾住下。
何況我傅樂見是心善貌美之人,自然不會輕怠雲將軍的寵妾。好心把澤鳶苑讓給你們成人之美,你竟殺我!」
半夜屋頂風大,我穿得單薄,冰涼的瓦片從腳底傳遞的寒意直奔腦仁,夜風吹過引得一陣顫慄,雲煙邈脫下外衫罩在我身上。
「雲將軍做什麼?死前憐憫么?」
「我與晚娘清清白白,她非我寵妾。
多年前晚娘與我同守順昌城,戰事結束未見以為她戰死他鄉。未成想此次出征竟意外相遇,她如今武功盡失,在邊境無親無靠、難以生活,想她日後有個安穩落腳處才帶她回來。」
原來晚娘是雲煙邈那個心悅的女將軍啊!
「清白?你鍾情人家好么?若非官家賜婚,你如今還為晚娘守身如玉呢。」
「夫人不可胡說。昔年你我兩情相悅,官家喜牽紅線賜婚與你我。雲某不敢忘受傷之時,夫人衣不解帶徹夜照顧。
夫人為我繡的護身符,我也日日貼身戴着。此去能平安回來皆因夫人在家為我虔誠祈禱。我已解釋清楚誤會,夫人不可再提和離讓我傷心。」
滿腦子疑惑望着雲煙邈解下綉工蹩腳的荷包放在我手心,關鍵這個丑東西真的是出自我手!何時到了雲煙邈這裡?而他方才說的我怎麼沒有印象?
3.
翌日清晨,我拖着腰酸背痛的身子踹開了慷蘭苑的門,帶月正為李竹西梳頭。
「李竹西,你是不是有事該給我解釋一下!」
「夫人為何面色憔悴,是不是昨夜與將軍折騰太晚啊。」
「勿要胡說!是含竹堂的破床太硬,讓我怎麼躺都渾身酸痛!」
帶月手巧,不多會兒便給李竹西梳好同心髻。我從身旁侍女端着的錦盒裡挑了一小隻木犀別在髻邊,看鏡中美人鬊雲桂香,美目盼兮。
「行了,你很美了!如實交代你做了何事讓雲煙邈誤認我是他心上人?舊日我便與你說過,餘生望不飢不寒,不求繾綣羨愛、鶼鰈情深。眼下雲煙邈放着家中兩個美姨娘、昔年摯愛跟着我,我很惶恐不安的。」
「夫人真是怪人,向來當家主母怕姨娘分寵,你反而對將軍的寵愛避而遠之。」
「我與雲煙邈即非青梅竹馬,又無一見鍾情,更別提戰場相守的真情。縱然我心有萬般柔情從何始出?況且智者不入愛河,愚者為情所困,我要做個智者活一世。」
「夫人直爽可人,將軍正直勇敢,必是天作之合!」
「你還會算姻緣?少岔開話題,你快給我說說你做了什麼?」
李竹西不緊不慢地打開食盒,是昌䴄樓的滴酥鮑鏍、耐糕、圓歡喜。點心鋪開後帶月斟好薑茶,微紅的茶湯在瓷白的茶盞中旋轉。
「三個月前周仕銘傳書回來說將軍不小心墜馬磕了腦袋,醒來後什麼也不記得了。軍中部署周仕銘知曉,可將軍私事他並不清楚,讓家中帶去些將軍常用之物嘗試喚回記憶。
常用之物何用?我提筆寫了幾十封信,訴說一下將軍與夫人前半生的故事而已。」
「我和雲煙邈何來故事?我從未照顧過受傷的雲煙邈怎可亂寫?你使詐讓我打馬吊輸給你,讓我親手制香囊,繼而送到雲煙邈那裡誆騙是我送他的護身符。你分明亂點鴛鴦譜!」
「夫人此言差矣,我並沒使詐讓你輸給我,是夫人牌技太……水。」
拉起李竹西的手,讓她同我去找雲煙邈解釋清楚。
李竹西讓帶月把我的欠條拿出來,上月十二欠李竹西一對羊脂玉手鐲、大上月十五欠李竹西金步搖十支……都是我賴賬時給李竹西寫下的欠條,我不以為然,她竟然心思縝密地收集起來。
我瞬間偃旗息鼓跪在地上給李竹西捶捶腿。
「好妹妹,你不想同我去解釋也可以。你把周仕銘寄給你的書信交給我,我自己去和雲煙邈解釋清楚,不能讓雲將軍認錯心上人,傷了晚娘的心啊。」
「晚娘的心夫人不必理會那些別大費周章地去解釋了,更無需試圖在周大人身上拿到書信。周大人有求於我,早就與我結盟。」
「好妹妹此番是為何?放過我吧!」
「竹西希望夫人與將軍春水催生連理枝,琴瑟和鳴兩不疑。」
「啥?」
「夫人僅一條路可選擇,趁着天氣好努力一把生個娃,欠條便購銷。」
4.
生娃?怎麼生?難死我了,要不然我跑吧!說跑咱就跑,我收拾好行李趁着夜深從後門逃脫。剛推開門,雲煙邈提着花燈在門口等候,見我出來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嚇得我險些原地升天。
「你怎麼在這?」
「李姨娘說夫人害羞,不好意思親自約我夜間游湖,托她帶話告訴我夜深在後門等候。她也沒說在什麼時辰,我便一直等,好在我帶的蠟燭夠多,不然你喜歡的花燈就不亮了。」
雲煙邈一番話成功拿捏住我的愧疚感,放下背上行李和雲煙邈朝湘櫞湖走去。
「樂見,我怎麼叫你可好?」
「都成。」
「樂見別怕我,這次出征新增眉間疤痕讓我看起來更加可怖,可我依舊是當初的雲煙邈。絕不會傷你,永遠不會傷你的雲煙邈。」
「真的么?那你給我立個字據吧,無論將來我做了什麼錯事,你都不會殺我。」
雲煙邈低頭捏着我的臉蛋:「現在沒有紙筆,我明日寫好給你。哪怕將來你犯下滔天大罪,我亦會同你一併擔當。既允諾過此生不負你,雲某至死不渝。」
欣喜不已地捂住快要蹦出來的心臟,我馬上就收穫免死金牌啦!不過雲煙邈這個大老粗說起漂亮話竟然也能讓人臉紅心跳,好在天色夠黑看不出我的臉紅。
「樂見,明日我們便可以開始施絜假死計划了。」
「假死?什麼計劃?」
「你信中提到施絜、周仕銘為你少時玩伴,周仕銘與施絜兩情相悅,奈何施大人一心想把施絜送到宮中換取仕途。周仕銘為功名選擇從軍,然而周仕銘的官職未到,施絜入宮腳步已是加快。
你讓我問周仕銘願意不顧一切娶施絜,得到周仕銘的起誓。你說待施絜面見官家之時主動求得入雲家做側室,待我們歸來施絜假死,雲家以側室地位低微為由不以發喪,不入祠堂。
施絜唯有施大人一位親人,施大人並不疼愛她,因而施絜假死給施大人筆喪葬費安撫,他便刮不起什麼妖風。施絜換個新身份即可與周仕銘廝守終身。計劃可是你制定的,你怎麼還忘了?」
李竹西與周仕銘是為此結盟的啊!雖信中是「我」成全了周仕銘與施絜,但他二人知曉促成者為李竹西,那便解釋得通為何施絜在雲煙邈回來後才出門,她是為了看周仕銘啊!
如此我的嫁妝豈不是白花了!綠綺貴得要命的!李竹西明知此計劃,竟也不阻攔我為施絜砸錢!!
「樂見臉色不好?是不是感覺冷了?」
「我,我一時忘了計劃給施絜買了昂貴的古琴,現在心疼我花出去的嫁妝。」
「胡鬧,怎可花你的嫁妝。雲家不是顯赫高門,可雲某的月錢讓你過得富足不是難事。是我辦事不周,明日我讓人把我的月錢給你送去。」
「可以花么?」
「當然!」
得到了雲煙邈的月錢,我便可以還清李竹西,那我不需要生孩子了。興奮地拉着雲煙邈去泛舟游湖,一直划到清晨才回到雲家。拿到雲煙邈的月錢直奔慷蘭苑,迫不及待地想把欠條都拿回來了。
「呦,夫人大手筆,竟有如此多的錢財!」
「我是誰啊!傅樂見啊!」
「夫人帶來的錢夠償還本金,利息是下月再付么?」
「啥?啥時候有的利息!」
「夫人說笑了,利息一直有。夫人向來不問,竹西不好自己提起啊!」
「你個奸商!!!你,你!」
「我勸夫人還是生個孩子吧,顯然生孩子比利息合算!」
5.
自那日慷蘭苑吃癟出來後,先是施絜假死成功出逃,她與周仕銘在城郊處置了宅子,過起了幸福生活,那把綠綺我含淚當作賀禮送給了施絜。
而後我與雲煙邈的日子被李竹西安排得滿滿當當,她給我們設計的一整年出遊路線極其複雜,且不讓帶僕人一同出門。出城後我便扔了李竹西的路線圖,索性馬車行到何處,便歇腳遊玩幾日。
這幾月我們去闔愉山採摘,去東京城、江寧府遊玩。雲煙邈還帶我回了娘家補上了歸寧宴,我老爹對雲煙邈讚不絕口,不停感謝雲煙邈娶我之恩。母親頻頻暗示我生個孩子,她想早點抱上孫子。
本想在娘家多休息些時日,母親催促得厲害,我實在受不了提早回了徐州城。
回到雲家李竹西伸手向我要禮物,我伸頭把腦袋擱在了她的手掌心,告訴她要禮物沒有,命倒是有一條,李竹西氣得要扯下我頭上的珠釵做禮物。
打鬧間無意撞到了晚娘,我有些錯愕她還在府中居住,雲煙邈與我出門前已經讓周仕銘替她尋了住處,她沒去么?
李竹西看出我的疑惑,附在我耳邊說她一直賴在澤鳶苑不走。趁着今晚宴會眾人皆在,她自有辦法讓晚娘主動離開。晚宴開席,周仕銘與施絜也來了。
滿桌佳肴美饌我卻食不知味,望着面前摞成小山的飯碗不由得嘆了口氣。
「夫人,飯菜不合口么?」
「沒,沒有。」
「如膠似漆的小夫妻折騰得太晚,夫人身體疲乏沒有力氣而已。」
李竹西突然冒出渾話讓晚娘的震驚到筷子掉落,晚娘眉頭緊鎖,緊接着淚水似珍珠斷線滑落。
「晚娘,你別聽李姨娘胡說,我是顛簸,啊,誰踩我!」
李竹西的眼神似箭刺到了我的背上,喊痛的我連忙斂聲。
「恕竹西愚笨未參透晚娘淚水由來,還望晚娘詳解一番是委屈或不忿?」
「李姨娘言重了。晚娘隨將軍征戰多年,當年順昌一戰將軍受傷嚴重,軍中藥材不全,晚娘夜攀高峰採得地榆救治將軍。如今見到將軍與夫人伉儷情深,晚娘替將軍歡喜。」
偶吼,完蛋,雲煙邈知道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我了,這次是真的要殺我了!我打算躲到桌下偷偷開溜被雲煙邈按住,小命終要不保!
「照顧我的人一直是樂見,從不是晚娘。晚娘姑娘想必記錯了。」
雲煙邈擲地有聲地說出,牽着我的手高高舉起,向周圍人證明他心之所屬一直是我。李竹西露出老母親般慈祥的微笑滿意地點點頭,獨我惴惴不安地偷瞄幽怨目光的晚娘。
「晚娘怎會胡說?理解將軍墜馬失憶,誤認夫人為晚娘。將軍……」晚娘說罷拿出帕子拭去眼淚,眼圈通紅讓人心生憐憫。
李竹西冷笑一聲,削瘦身影靠近晚娘說道:「家兄在我幼時多次勸誡我女子要讀書明志,從前我不懂,今日方明白家兄的用心良苦。儘管晚娘女中豪傑征戰沙場,但書終究還是讀少了。否則你的謊言就天衣無縫了!
晚娘可知地榆生長之地從不在順昌城?
雲將軍在順昌城負傷,軍中缺少消炎解毒藥材。是官家收到快報把東京城內的地榆收集,快馬加鞭送至軍營。我教給你下次再欺騙將軍是你捨命救回來時,你說你採到的是鳳丹,因為鳳丹在順昌城能找到。」
頃刻間我對李竹西的敬佩之情猶如高山流水連綿不絕,我們分明已被晚娘戳穿,李竹西竟滿口胡謅、逆風翻盤。
「李姨娘不在順昌城內怎知城內會沒有地榆,何況周大人能為我作證!」
「周某向來公正,絕無半句虛言。當年軍中物資緊缺,將軍負傷我立即派人往東京傳信,官家收到傳信命人快馬送來地榆、冰片為將軍解毒。將軍服下地榆後,晚娘同帶回地榆。」
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不管雲煙邈吃的是誰的地榆,我和李竹西騙了雲煙邈確之鑿鑿。一個謊言要用幾百個謊言來圓,我不聰明的腦袋不允許我繼續下去!
「其實我與李姨娘……」
李竹西打斷我的話,目光如炬問向周仕銘:「請問周大人可有印象晚娘帶回來的地榆是否為乾燥根莖?」
「周仕銘自順昌城啟做將軍侍衛,時年晚娘也為周某同僚,將軍賞識晚娘遂提拔重用。將軍受傷晚娘亦傷心欲絕,得知軍中藥材不足便去山中尋葯。
三日後收到快馬物資為將軍治療,不多時晚娘也帶回藥材。匆忙間接過藥材,周某未問得乾燥藥材怎得時兀朮強攻順昌城。將軍昏迷,餘下部將按照將軍部署輪番對敵。
因此前將軍已下令下毒於兀朮軍隊水草之中,又派精兵已滅兀朮三千牙兵。盛夏酷暑,兀朮軍隊供給不足,連連敗退。
次日風雲突變、大雨傾盆,兀朮屢攻不下順昌企圖圍困。晚娘未待將軍蘇醒,執意派一隊優良騎兵突破,兀朮軍隊乃我軍數倍,滅掉騎兵宛如碾死螻蟻。
晚娘此舉葬送了騎兵性命又打破將軍計劃,兀朮滅騎兵士氣高漲,鳴鼓再攻。好在夫人悉心照料下將軍及時醒來,重新部署才能擊潰兀朮。
那時夫人躲藏物資馬車中進入軍營照料將軍被周某發現。周某亦受過傅大人恩情,見兀朮來犯只得派精兵暗送夫人先回去。
因此將軍醒來並未見到夫人,只見晚娘身邊服侍。或許將軍誤認為晚娘徹夜照顧,便多加照拂。沒多久,晚娘戰場失蹤,我們認為她已卒。
爾後將軍受傷失憶,夫人傳家書以圖將軍憶起,夫人家書中提及自己順昌照拂之事無誤。」
周仕銘的話讓滿屋子人臉色驟變,晚娘惶恐不安試圖自刎證清白,周仕銘一腳踢掉她手中的匕首。
「晚娘又從哪裡學來的自刎示清白的戲碼?匕首鈍了些,改日竹西派工匠重新鍛造一把送給晚娘。」
「李竹西,你別過分!即便我沒有採集地榆、照顧將軍,我與將軍朝夕相處之情怎是你們一群閣中繡花捻線婦人可置喙的。」
「那便要問問將軍了。」
眾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雲煙邈,雲煙邈輕輕收緊我的手,對我展顏一笑。
「我失憶之後僅靠書信知曉樂見是我夫人,過往種種腦海皆為空白。踏入雲家我心猶在忐忑,應用哪種語氣問候合適?雲某不懼戰場殺敵,居然要折在與夫人見面之上。
恍惚間窗欞疏影,嬉笑入耳。夫人伴着日仄光韻踏入雲某眼中,輕揚婉兮,明凈瑩潔,爽朗笑聲叩響雲某心門。雲某就已知曉無論遺忘多少次,再逢樂見我亦傾心。海生陸沉,滄海桑田,我心不變,珍愛為重。
過往雲某敬佩晚娘馳騁沙場,令晚娘錯意,而後雲某必當注意。周仕銘為晚娘擇他城住處安頓,還望晚娘忘卻你我之間,莫徒增口舌之災。」
6.
周仕銘把晚娘帶走數日,寢食難安的我合眼便是晚娘悲愴淚水。這情是我偷來的,怎能安心?
「夫人,夫人,李姨娘要不成了,快來慷蘭苑!」
踉蹌跑到慷蘭苑,李竹西臉色蒼白倚在帶月懷裡,見我過來,努力扯出一抹微笑。
「怎麼回事?我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人,這是怎麼了,請大夫,速請城中最好的大夫,把他們都帶過來。」
「小姐,從小姐和姑爺出遊時李姨娘舊疾重發,這幾月帶月求遍了徐州城內名醫無人能治。」
帶月抱着李竹西哭訴,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李竹西,此刻她太脆弱,一陣風就能吹散她。
「來人傳書傅大人,讓傅大人求宮中御醫。竹西,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
「樂見,乖,與我說說話。不必求醫了,我的病從小便有,已是偷取時光苟活,該歸還了。」
我顫抖着握住李竹西的手,淚水砸在她的手背上。
「晚娘走後你不見將軍,我知你心所意。你不必愧疚,我說過的所有事情都發生過……」
李竹西用儘力氣與我訴說,我明白了一個風華正茂女子愛慕年少有為將軍的故事。李竹西年幼多病、鮮少出門,一次官家宴請要臣及家眷的宴會上邂逅雲煙邈。一見鍾情,久不可忘。
後聽聞雲煙邈順昌受傷,李竹西做了大膽的決定。她混入軍營照顧雲煙邈,那是她此生最靠近雲煙邈的時光。
周仕銘發現了李竹西,要將她送回家中。她與周仕銘、施絜都是少時夥伴,周仕銘知道她身子孱弱,每日葯湯不離身,斷不能在軍營久留。
回到家中的李竹西大病一場,又聽雲煙邈心慕捨身救他的女將軍,病情加重開始咳血。
「那段時日我渾渾噩噩,醒了又夢,夢中乍醒。日子難捱,而我又徒增年歲。我不知我在期盼什麼,我這病怏怏的身子還妄想嫁給將軍么?直至我中秋宴會遇到了你,樂見明媚和煦,是我渴望擁有的模樣。
彼時我在想如果是你嫁給了將軍,想必為天作之合。沒多久我聽哥哥說,官家給你賜婚,匹配良人正是將軍。我那日趁興小酌幾杯,沒想到竟又病倒了。
身子漸好,我央求哥哥讓我嫁入雲家,無妨側室。反正我已經命不久矣,能多記幾眼將軍就行。哥哥拗不過我只得同意。側室進門一乘小轎,搖晃的轎子盛着我的心意進了門。
竹西猶記撐開轎簾樂見那澄澈明亮的眼睛,繼而笑容燦爛。你每日來慷蘭苑尋我玩耍,愚笨遲鈍的你總輸給我。你這般美好,想必將軍也會極其寵愛。
可橫在你與將軍之間尚有那已卒的女將軍,老天眷戀我,周仕銘傳書回來說將軍失憶,這是製造機會的好時機,再後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晚娘已經離開,她已為自己當年錯承恩情贖罪了,我馬上也要歸於塵土。即便將軍憶起往事,我們已經讓將軍清楚當年之事並非晚娘。
我已無掛,願將軍與樂見春水催生連理枝,琴瑟和鳴兩不疑。你輸給我的東西我都讓帶月收好了,等下讓帶月拿給你。下輩子,再來收你利息。
空守殘窗醉星子,浮生如夢亦如煙。
竹西此生無憾。」
緊緊攥着李竹西的手,抓緊了她便不會離開我。門外傳來瓷碗落地聲響,丫鬟沒留意撞到了雲煙邈。回首望他,他眸中複雜,難以言述,而我眼中已見到一眾大山阻隔了我們。
庭外瀟湘瑟如泣,芙蓉落地傷滿懷。
春華不再佳人歿,滿室深情誰參破。
李竹西死後我搬出了雲家,在徐州城外闔愉山腳下買了處舊宅,簡單收拾收拾便與帶月住進來了。此時已過霜降,闔愉山上楓葉流丹,夕陽餘暉傾灑,層林如染,似錦緞絢爛令人沉醉。
周仕銘夫妻來看過我,帶了昌䴄樓的滴酥鮑螺,看着熟悉的點心,我讓帶月煮了壺薑茶。
施絜說雲煙邈自我離開之後便把自己關進了含竹堂,家中僕人講夜裡時分雲煙邈常在後園喝酒舞劍,劍法毫無規章,經常弄傷自己。
我低頭看着茶盞中的茶湯沉思,我明白他在用傷害自己的方式贖罪。
他是恨自己沒能及時發現李竹西的愛意,讓她抱憾終生,大好年華的女子為了他蹉跎一生讓他負罪。
他恨自己誤把李竹西昔年的照拂歸在晚娘身上,倘若雲煙邈並未失憶,想必再遇晚娘兩人已經共結連理,那予李竹西更是傷害。
他更恨自己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在失憶時竟還能喜歡上我。他陷入矛盾糾結的漩渦中,他被愛包裹卻難分清楚自己的心意如何。
「明日雲將軍便啟程了,兀朮殘黨來犯,官家派雲將軍出征。」
見我久沒回話,施絜與周仕銘起身起離開。目送二人離去,腳下滿是蕭瑟落葉。帶月拿出椅凳與我同坐在院中,望着夕陽染紅山頭,又緩緩暈染黑夜。
「小姐,若你喜歡姑爺,何苦顧慮太多讓你們分開?」
「他心頭繁雜,我亦如此。竹西是我們心上橫樑,此刻我們都無法拿出純粹的感情相濡以沫。因此我們給彼此時間,待他與我豁然明朗後,我們自會再相遇。天若有情,有情人自會相遇。」
這幾月同賞夜間懸月,山林間撲蝶捉熒,燈火下共飲觀戲,湖心泛舟話人生足夠我回憶。我不怨自己是情局中困子,世間又能幾人蔘破情局?
「萬一,萬一將軍此生都。」
帶月不敢說下去。
「天若無意,我與他相忘塵世。」(原標題:《沉情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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