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坐在路邊的老媽子在漫不經心地擇菜,她身後是周邊少見的豪宅,想來是這家的富老太太,只是她面容上沒有富態貴氣等福相,有的只是一臉倦意和憂愁。
陸見平推着單車從霧氣中走出來,停下腳步向老太太問了句能在您這吃個早飯嗎?
老媽子看了看陸見平和他身後的李書恩,說你們倆瞧着面生,外鄉來的?
陸見平說自己是個赤腳醫生,專治疑難雜症,不收分文,圖個肚子圓就行。
老媽子問他能治哪些疑難雜症?只聽說她家兒子有本事,一個人養活幾百個人,前些陣子去拜靈山,回來後就再也沒有笑過,茶飯不思,也不和人講話,大夫來了又都嘆氣走了。
李書恩嘴裏嘀咕着是郁病吧……
就見這陸見平把單車扎在豪宅門口,對這老媽子說你家後門是槐木製作,門後邊有一根釘子用來掛抹布,你只要把那根釘子拔下來,你家兒子就會好起來。
老媽子愣了一下,這人素不相識居然知道自家後門是槐木,門後確實有根鐵釘,眼前這白須老頭莫非是神仙幻化?於是客客氣氣的把陸見平和李書恩請進家門,好茶好煙的招待,順着樓梯向上喊兒子下來。
從樓梯處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簡短的黑髮梳理的油亮整齊,灰色的西裝袖口蓋不住那塊昂貴的手錶,走下來坐在客廳招待二人,只是一副陰鬱寡歡的模樣。
老媽子介紹陸李二人稱是包治百病的活菩薩,其子劉大馬淡淡的回了句我沒病,可陸見平笑着說他劉大馬得了心病,若不化解會成心魔。
他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一切,而劉大馬卻難以透過對方的眼睛窺探陸見平的內心,就像小沙彌坐在佛像前藏不住任何心思,他便說出了心中的積鬱。
九十年代末,十七歲的劉大馬去浙江投奔親戚,在一家工廠從雜工做起,十年後回到宿州老家,單獨開了家加工廠,生產汽車零部件,三五年後廠子擴大規模,有很多周邊人都進了劉大馬的公司。
劉大馬不僅帶動了人們的創業之路,提供了許多人的就業崗位,還養活了擺攤賣飯的市民。
那是秋冬季節的晌午,大量的工人湧向路邊攤,一個叫做莫如吾的青年工人騎着嶄新的摩托車在麵攤處停下,要了一碗大肉面,剝了幾瓣蒜,吸溜吸溜地吃着。
旁邊是一家炒菜攤位,一盤盤配好的菜色擺放在桌面上供人挑選,莫如吾的同事王思淵炒了一份豬皮辣椒,喝下兩瓶啤酒,酒足飯飽後起身看到莫如吾的摩托車,想要騎兩圈兜兜風,畢竟在那個時期可不是誰家都買有摩托車。
莫如吾聞到了王思淵口中的酒精味,婉言拒絕,王思淵心想莫不是瞧不起我,這車今天騎定了,於是說同事之間低頭不見抬頭見,別那麼小氣,騎兩圈給你加點油還不行嗎?莫如吾只好答應。
摩托車猛擰油門的提速聲在廠子周圍轟炸着,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那大概是一種羨慕吧。
一個點後,王思淵遲遲未回,莫如吾心中隱隱不安,直到廠子里傳遍王思淵騎摩托出了事故的消息,莫如吾如遭電擊。
那輛摩托橫倒在馬路中央,沒有任何車輛碰撞的痕迹,只是車速太快失控壓在了路牙石上,王思淵甩飛在路邊的草地上,堅硬的草莖插入太陽穴,醫護人員趕到現場後直接宣布死亡。
事發後,王思淵的妻子把遺體堵在公司門口,她年幼的女兒跪在旁邊忍受着冷風的吹打。
劉大馬諮詢過律師,這事花錢是必須的,最主要的責任人是莫如吾,這個原本買一輛摩托車是為了討個老婆的年輕人,面臨著要麼賠付大量的撫恤金,要麼去吃大牢飯。劉大馬單獨和莫如吾聊了一下午,事情已經發生,就要把損失降到最小,你小莫別怕,一口咬死是王思淵偷了你的車,你就可以完全脫身,賠錢的事我來做。
莫如吾一口咬定自己把摩托車停在路邊,鑰匙沒拔,是王思淵偷走了自己的摩托車,自己並不知情。
最終莫如吾脫離糾纏,而劉大馬賠付了大量的撫恤金,並參加了王思淵的葬禮。
這事翻篇後,如今已經過去多年。
聽完這段講述,陸見平深呼一口氣,說你這是善舉,你去拜靈山後怎會鬱郁不振呢?
劉大馬苦笑一聲,我雖然挽救了莫如吾的人生,但是卻毀了王思淵的名聲,他走了還落得個小偷的罵名,他的家人,他的孩子,都要因為一個賊字受人輕視。說著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陸見平也是良久沒有開口,倘若劉大馬不插手莫如吾的事情,他便不會有自我譴責的負罪感,只是莫如吾的人生會比較難捱,可劉大馬偏偏插手了,他本可以告訴自己做了件大善事,可他看到的是王思淵未留清白在人間。說到底他劉大馬拜靈山拜的誠心誠意,歸根結底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忽然,陸見平哈哈大笑,說他劉大馬拜靈山拜個糊塗回來,拜神拜的是心中的慈悲,而最大的慈悲莫過於放過自己。
劉大馬依然要問,放過自己就相當於承認自己有錯?是我毀了王思淵的名譽?
陸見平說,可你出於善意救了莫如吾,是善,如果你把王思淵的不清白當作是他平生所做應得的惡果,是不是只剩下善?
如果把這當作是一種應得的惡果,又如何證實這不是自我安慰的謊言?
這就是佛家的究竟法門,善與惡,論到底也沒人可以論的清楚,論出個究竟。
這世間並無至善,也沒有極正。
說到這,劉大馬露出了久違的笑臉,而老媽子捏着一根釘子笑盈盈地走過來,說釘子拔掉了,然後是眾人爽朗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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