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09)

宣夫人知道她的苦衷,不好再留,便吩咐丫環傳話,準備侍候小姐回府。哪知丫環去不多時,又回來稟告夫人道:「老爺與公子出外謝客,臨行時吩咐管門的,倘若有柯府的人來接小姐回去,只等老爺回來,派人送小姐回府,原轎打回,不必在此乾等。因此,柯府的兩個家人已經回去了。」宣夫人聽了點點頭,道:「我的好侄女兒呀,你家的轎子已經回去了,趁着姨丈與姨兄都不在家,在我家四處遊玩一番,略解愁悶之情吧。」寶珠應允,站起身向姨母道一聲:「侄女失陪了。」便帶着如眉與如鉤,緩緩步出內堂,一路順着迴廊,曲曲彎彎地直到內書房前。但見台階之前種植着各種名花異卉,蜂蝶紛飛,嚶嚶嗡嗡,景色怡人;書房裏面收拾得窗明几淨,滿架書籍,陳設精緻。寶珠知道這一定是姨兄的讀書之處了,便直到書案之前,先在書架前瀏覽了一番,又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兩個丫環因對書籍不感興趣,就在花叢間逐蜂撲蝶,盡情戲耍。

寶珠坐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書桌上有一個錦箋,隨手打開一看,是四首七言絕句。她對詩詞最感興趣,焉肯輕易放過,定睛一看,卻是四首《玉人來》:

「柳含煙霞碧於苔,幾度鳥聲喚夢回。

小院寂寥春漸晚,焚香靜待玉人來。」

「芙蕖出水濕紅腮,曉露盈盈帶笑開。

獨對名花憶傾國,何如解語玉人來。」

「秋郊紫翠錦成堆,碧樹蔭稀葉漸摧。

雁落魚沉香不遠,蘭舟輕載玉人來。」

「窗寒靜掩減愁懷,添盡蘭膏撥盡灰。

裁得紅箋制心字,定知今夕玉人來。」

詩後還有幾個字:「登鰲有所見,戲題。」寶珠看了,知道是姨兄的詩,按照春夏秋冬四時景緻所題,其中的寓意,都關合在自己身上,不禁反覆吟詠,連連讚賞道:「句法新穎,詩意婉媚,果然好詩!如此一個多情才子,不知誰家有福的佳人能夠配他喲!」讚賞之後,又連連嘆息道:「姨兄呀,你雖然有心於我,我卻是父命難違,你只好空成痴想了!」想到這兒,不由得一陣心酸,潸然淚下,自怨自艾道:「自古紅顏多薄命,果然如此。我自幼失去父親的歡心,長大後又遭受妖姬忌恨,將來的終身也不知落於何處,我好命苦呀!」悲苦之際,不覺觸動了詩情,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學,準備步韻和一下姨兄的詩。誰知剛找到一幅錦箋,還沒有研墨動筆,忽然聽到書房外一片叫喊,竟然是父親的聲音。寶珠嚇壞了,連忙將姨兄的詩箋藏於袖內,急急站起身來迎接。哪知其父已經急如風火地闖了進來。

原來,柯直夫昨天因礙於面子,不好推卻,同意留下女兒。回去以後,忽然想起:女兒留在宣家,畢竟不妥,宣家那個小畜生不是好人,上次在我家只與女兒見了一面,就託人來說親。這下子我女兒住在他家,豈不是羊落虎口么?我一時考慮不周,不該同意她住下。想到這兒,立即打發家人,速速帶轎子去接小姐。家人去了一陣後,回來複命道:「小姐等到晚上,宣府派人用轎子送她回來,叫小的們不必在那裡等候了。」柯老爺見女兒沒有回來,越發疑心,不由得又氣又恨,喝罵家人:「一班沒用的東西!」隨即氣忿忿地親自押轎,帶着家人來到宣府。也不由人通報,逕直就往裡闖。

守門的見是至親,自然也不便硬擋。柯老爺一直走到內堂,宣夫人正在卧室午睡,內堂只有幾個丫環、僕婦在房外侍候。柯老爺見女兒不在內堂,更加吃驚,也不問宣氏夫婦,只問眾婢女:「我家小姐往哪裡去了?」一個小丫環答道:「因為夫人睡午覺,小姐悶得慌,帶着隨身的兩個丫環,往外面閑逛散悶去了。」柯老爺一聽,更如火上澆油,口中只叫:「了不得!了不得!」轉身大踏步奔出內堂,四處找尋。越是見不到女兒的影子,越是焦躁難忍,一路跌足嘆息道:「該死的小賤人,這回可真要做出來事情來了!」正在跌跌撞撞之際,忽然遇到宣府的一個小丫環,便問:「你可曾看見我家小姐在哪裡玩耍?」小丫環答道:「我剛才看見柯小姐,在我家公子房內看書呢。」柯老爺一聽,更是氣得七竅冒煙,恨恨連聲道:「好一個大膽的賤人,這樣無恥,竟然上門俯就,這還了得!」於是不分青紅皂白,一路叫嚷着直奔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