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第24章,皇宮裡的馬夫

原創:花花小茶館

前情回顧

夢境里,她穿着一身華衣,勒命老段給她誦經。老段說,我可以為天下任何一個人誦經,唯獨不能為你。

她問為什麼。

老段說,我在人間,還有一點凡心,就是你。


第24章


烏蘭醒來的時候,聽見一聲更鼓響。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天光一點點乍破,黑夜褪去,伸手也握不住。就像她握不住老段一樣。

一枕黃粱,空餘惆悵。

賢德宮的僕役們都已起了身,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洒掃的洒掃,教化的教化,喂鳥的喂鳥。內間伺候的宮人嬤嬤們或打水給貴妃凈面,或給貴妃上妝,梳頭。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

中原人,受孔孟之道教化日久,極講禮儀。

皇宮之中,尊卑有序,規矩嚴明,一絲也錯不得。

宮人將粉黛施在方靈山臉上,她才敢抬頭,看銅鏡。其實,算起來,她今年還未到三十。可她的相貌看起來,比實際年庚衰老許多。這十一年,朝暮孤苦,她有時候恍惚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起初進宮那幾年,劉懷每月還來看她幾回。她心裏總懷着美好的期盼,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的。可近幾年,劉懷來得越發少了,似乎連敷衍都不肯了。她只有年節,宮中宴飲,才能看到他。

她還沒有等到他愛上她,就已經老了。

她猛然看見鏡中自己眼睛下面有處淚溝,沒有蓋住,厲聲斥責道:「今日為何沒有用雲櫻粉?」

雲櫻粉,是倭奴國的貢品,飄洋過海送來不易,故而,極珍貴。在宮裡,除了皇后處,只有她這裡有。雲櫻,如雲似櫻,沾膚即化,上佳的水粉。

宮人連忙跪在地上,嚇得面色蒼白:「回娘娘的話,奴婢給娘娘用的就是雲櫻粉。」

為了自證清白,宮人將妝盒舉起,道:「娘娘您看。」


連雲櫻粉都無法掩蓋她臉上的痕迹了。

方靈山嘴角澀澀的,半晌,她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本宮瞧錯了。」

宮人放下妝盒,左右開弓打起了自己巴掌:「奴婢蠢鈍,沒有伺候好娘娘,奴婢該死,奴婢眼花……」

方靈山扶額道:「出去吧,換個人來。不必打自個兒。本宮仁慈,聽不得這樣的聲音。」

那宮人重重磕了幾個頭,如蒙大赦般出去了。

另一個年歲稍長些的宮人,小心地為方靈山上好了妝。

鏡中的女子,眉眼間,還是秀麗的。記得當年,在黑水鎮的時候,她是那樣明麗活潑。彼時,她是黑水鎮七品武官副都尉家的小姐,無憂無慮,喜歡穿水粉色的衣裳,走在集市上,連知縣家的公子都會偷偷多看她幾眼。她卻着了魔一樣地愛上好友白若梨家英俊瀟洒,寫得一手好字的賬房先生。她每天都會去白家。她那時候想的很簡單。她要嫁給那個賬房先生,求爹爹送她一座宅子當陪嫁,她要跟賬房先生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生一堆娃娃。

那是她記憶里最好的歲月了。

可世事翻雲覆雨,她壓根想不到,賬房先生的真實身份,是流落民間的皇子。他不叫周九,叫劉懷。哥哥和白若梨,都比她先知道。她茫然地跟着他們一起護送周九回洛陽,一路腥風血雨,入了皇城。

後來,她如願嫁給意中人。只是,婚後的生活,不是蜜罐,是黃連盞。

她是在黃連湯里掙扎的一隻飛蛾。

有內侍急急進來,打斷方靈山的回憶。

「啟稟貴妃娘娘,太后派奴才來傳話,過兩日,便是先帝爺聖忌,她老人家想去景雲觀住幾日,命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同去。皇后娘娘現時,已到隆佑宮伺候。就等着您了。」


太后喬香兒,一生殺虐無數,卻極之信道。

陛下為表對養母一片孝心,命人在臨安風景極美的天目山修了皇家道觀——景雲觀。太后時不時便去住幾日。

方靈山站起身來。

這個宋丹青,溜須拍馬的事,永遠跑在前頭。她與她那老奸巨猾的兄長宋譽銘,十數年來,極盡所能,討太后皇帝母子倆歡心。

本來,她與宋丹青平起平坐,可南遷之後,宋丹青就被立了後,生生高出她一截。

沒有得到周九的心,已是人生不平事。連位份都輸給了這樣一個女人,叫她如何甘心?

方靈山向那內侍笑道:「本宮這就去。」

遂命掌事宮人收拾一些隨身之物。

她瞧着西殿孟昭陽的住處,心內暗暗思忖,原本,她做好了計劃,可太后忽地要去景雲觀,計劃不得不推遲了。

她喚來孟昭雲,囑其好生看着那蠻女,等她從景雲觀回來,再做行動。

「千萬莫讓她跑了。」方靈山壓低聲音道。

「是。娘娘放心。」孟昭雲回道。


烏蘭在皇宮裡悶了兩天,都快憋出病了。

賢德宮的嬤嬤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宮裡的規矩。蒼天啊,一個人的廢話怎麼會有這般多。烏蘭聽得打瞌睡。

好不容易,嬤嬤講完了規矩,孟昭雲又時時刻刻跟着她,不讓她四處瞎轉悠。

「昭陽,中原皇宮不比別處,百餘處殿宇,后妃數十人,萬餘內侍,萬餘宮人,十萬禁軍,人人各司其職,各有各的規矩。稍不留神,就是要掉腦袋的……」

「知道啦,知道啦,昭雲姐姐,莫要再說了,我的耳朵要起繭子了。」

烏蘭伸了個懶腰。

她捂着肚子,要去茅房。

孟昭雲跟着她到了出恭的小屋外。

烏蘭笑了笑,趁孟昭雲不注意,一閃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今兒日頭明媚,天氣真好。

烏蘭躥到屋頂上,曬太陽。她哼着草原上的小曲兒,撒歡兒地從一處宮苑的屋頂,躍到另一處宮苑的屋頂。

她忽然聽到一陣馬兒的嘶鳴聲,不禁心癢難耐。

她好久沒有騎馬了。

她順着聲音,來到了一處園子。裡頭各色奇花異草,山石錯落有致。園子的一側,有一排長長的馬廄。

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正在馴一匹高大的栗馬。

那栗馬看上去,十分野性。男人目光沉着陰鬱。他揮了揮馬鞭,栗馬往前沖,猛地抬蹄,將男人摔在地上。

烏蘭哈哈大笑起來。

「笨死了,你真是笨死了。」

男人警覺道:「何人在此喧嘩?」

烏蘭不躲不避,一個飛身,落在他面前。她將手放在口邊,吹了聲口哨,那栗馬猶猶豫豫地靠近她。眨眼的功夫,她跳到馬背上。她死死地揪住馬鬃,身子俯得很低。馬跑起來,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任憑馬怎麼顛,她的身軀都紋絲不動。

栗馬在園中跑了兩圈。漸漸平緩下來。

烏蘭瞧着那男人,痞痞地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男人看清了她的臉,神色凝滯,有片刻的恍惚。

中原的男人真沒見過世面,馴匹馬有什麼了不得?烏蘭想。

她跳下馬,伸出巴掌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喂,喂,看傻眼了?我教你,馴馬,不要一上來就打,先穩住自己,才能穩住馬。死死地揪住它,從心理上降服它。」

男人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這馬是西狼的三河馬。他不僅想馴馬,總有一天,他還想馴西狼。

烏蘭拍拍他的肩,轉身要走。

「站住!」男人高聲喊道。

「噓——」烏蘭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道:「我跟你講,在宮裡不要大聲說話,保不齊就會掉腦袋。」

男人揚了揚眉,道:「哦?多謝你提醒。你是什麼人?」

烏蘭打量着他。看他這身衣裳,肯定不是什麼大人物。中原將軍方硯山,她可是交過手的。大將軍不會穿成這樣。這人頂天是個侍衛,保不齊連侍衛都不是,是馬廄喂馬的僕役。

烏蘭神神秘秘道:「說出來,我怕嚇死你。」

男人認真道:「你說一說嘛,讓我嚇一嚇。」

烏蘭擺擺手:「不說了,我該回去了。昭雲姐姐跟我說過,讓我不要隨便跟宮裡的人搭話。」

她縱身一躍,上了屋頂。

她離開這麼久,昭雲姐姐一定急瘋了。

男人站在原地,道:「明日,馬廄還會新到十匹烈馬,你來不來?」

烏蘭一聽,來了興緻,她回頭道:「我來。」

「那我們說好了。還是這個時辰。」

「好。」

烏蘭喜滋滋地回了賢德宮。

嗯,這皇宮也不太糟糕,起碼,讓她發現一個好玩兒的地方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