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故事：家醜（一七二）

在齊小珺的要求下，趙文婉去人民醫院檢查看懷的是男是女。其實這種事是明令禁止的，因為齊小珺就在醫院上班，有人脈，自然做起來輕鬆自如，不在話下。

其實，齊修文不願意讓趙文婉去做檢查，他跟齊佩倫不一樣。齊佩倫屬於傳統文人，對延續香火的觀念根深蒂固。而齊修文的觀念里，根本不存在重男輕女。

而且，齊修文始終認為，提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不是好事，會影響大人的態度。對檢查，趙文婉倒覺得無所謂，她也想提前知道究竟肚子里是男孩還是女孩。

去檢查前，趙文婉提出要牛翠萍也過去。牛翠萍想去，又不想去。她跟趙文婉不一樣，她這是二胎，前面已經有了宜秋，假如再懷上一個女孩，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同樣，趙文城也不同意，他的想法很簡單，反正是自己的骨肉，無論男女都要生下來，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樣嗎？順其自然最好。

趙文城認為，即使再生個女孩也無所謂，大不了繼續生下去。是，還在施行計劃生育，但那算啥啊，不是交點罰款就能解決的事嘛，自己又不是吃商品糧的，怕啥？

雖說趙文城不同意，但牛翠萍最終還是去檢查了，因為馬紅花和趙樑柱很在乎。他們兩個都是有老思想的人，其實也能理解，在農村，按照老觀念，家裡沒男孩會被人看不起的，經常被人嘲笑是絕戶頭。

但是這事，趙樑柱沒辦法說，只能馬紅花出馬。最終，在馬紅花的慫恿下，牛翠萍忐忑不安地去了。是齊修文開車過來接的，他現在對趙文婉百依百順，唯命是從。

馬紅花不放心，跟着去了。去醫院的路上，牛翠萍還好些，抱着宜秋沒有失態。等到了醫院門口，牛翠萍的身子開始哆嗦起來。馬紅花趕忙安慰道，翠萍，你甭怕，檢查一會兒就結束了，一點不疼。

疼不疼，牛翠萍自然知道，她是擔心結果。她清楚，她可是承載着全家的希望，如果懷的男孩還好，皆大歡喜。如果再是個女娃咋辦？牛翠萍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趙文婉看出牛翠萍的猶豫，挽着她的胳膊說道，嫂，甭擔心，咱們只是提前知道幾個月罷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咱這個家都高興，不會讓你流產的。你也知道，咱爹咱娘不是這樣的人。

雖然趙文婉這麼說，但牛翠萍心裏依然七上八下。不管怎樣，既然過來了，總是要檢查的。其實以牛翠萍的意思，希望文城過來陪她，可是趙文城不願意來。首先，趙文城對男女不重視。其次，他不想因為這件事耽誤工作。

先檢查趙文婉，她渾然不懼，心裏很坦然。檢查的結果，卻令人大喜過望，她懷的竟然是雙胞胎，而且都是男孩。齊小珺忍不住笑道，文婉啊，你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這要是讓咱爹知道了，你看吧，他肯定拉上朋友大喝特喝不可。

趙文婉也很詫異，自己竟然懷了雙胞胎，而且都是男孩。她難言喜悅地盯着齊修文，調皮的眨眨眼。

齊修文自然也很高興，但他努力剋制着。他清楚，在牛翠萍沒有檢查出結果前，他不能表現太興奮。如果牛翠萍懷的是男孩還好，如果檢查出是女孩，自己的狂喜只會刺激到牛翠萍和馬紅花。

齊小珺顧不得那麼多，拉着趙文婉喜笑顏開地聊着。接下來，輪到牛翠萍了，聽到文婉懷的雙胞胎，她的壓力更大了。馬紅花一邊接過小宜秋，一邊催促着。

因為要給牛翠萍檢查，齊修文識趣地出去了，馬紅花跟趙文婉陪着進去了。齊小珺趕緊給齊佩倫和齊曉梅打電話，她要把這個喜訊，第一時間告訴他們。而且她想了，必須讓三家人聚聚，好好慶祝慶祝。

可憐牛翠萍，臉色煞白，腦里一片空白，兩腿酸軟無力，如果不是趙文婉把她攙扶着她，她都不知道邁那條腿。趙文婉感覺到了，對馬紅花說道，娘，算了吧，俺嫂還是甭檢查了，聽天由命吧。

馬紅花有些不甘心，嘟囔道，來就來了，又不差這一會兒。翠萍，你甭害怕，咱們只是提前幾個月知道罷了，你只管放心吧，無論男女我和恁爹都能接受。

牛翠萍茫然地點點頭，渾身乏力地躺在床上，目光獃滯，渾身顫抖個不停。趙文婉幫她解開衣服，露出隆起的肚子。

負責檢查的女大夫，三十多歲，她看着牛翠萍驚懼的神情，衝著馬紅花和趙文婉說道，算了吧，你們看看把她嚇的，還是甭檢查了。

趙文婉也猶豫了，她知道，無論嫂子懷的是男是女，在她懷上雙胞胎的前提下，都是黯然的。趙文婉想到這裡，後悔了，真的不該拉上嫂子過來檢查。

於是趙文婉對馬紅花說道，娘，算了吧，甭讓俺嫂檢查了。馬紅花卻表現出從來沒有的決絕，她知道這種機會難得，堅持說道，文婉，來就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啊。

牛翠萍沖趙文婉苦笑道，文婉，甭管了，只管檢查吧，要是男孩，大家都安心了。要是女孩……

牛翠萍沒說下去，她的眼角卻頓時噙着淚花。趙文婉於心不忍，邊扒拉牛翠萍的衣服，邊堅定說道，咱不檢查了，嫂，管他是男是女，都要生下來。

牛翠萍卻沒下床，而是可憐巴巴盯着馬紅花。馬紅花心腸也軟了，點點頭說道，不檢查就不檢查吧，咱們回去。得到馬紅花的同意，牛翠萍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才整理好衣服，下床出去了。

走出檢查室，這座黑屋子，牛翠萍看着外面明媚陽光，鳥語花香，牛翠萍驚魂未定，深深呼吸着。齊小珺見牛翠萍沒有檢查，沒說啥，她關心的，只是文婉懷了雙胞胎，接下來是如何慶祝的事。

因為牛翠萍沒有檢查，齊修文也很高興。說實話，如果說牛翠萍真檢查了，而且是女孩，最尷尬的就是他和文婉。本來文婉懷雙胞胎，是很開心的事，但是巨大反差，不僅僅他們開心不起來，同時還要想方設法安慰牛翠萍和馬紅花。

即便這樣，馬紅花和牛翠萍的心情也很複雜。雖說馬紅花為女兒女婿高興，但是牛翠萍沒有檢查，具體是男是女始終是個謎。所以，馬紅花的臉上難掩失落。

牛翠萍自然也是滿腹心事，她看出婆婆的不甘心，可是她真的怕，怕檢查出懷的是女孩。她知道，身邊的女人為了生男孩，有的流產三四次了。即使婆婆不讓她流產，但是他們要知道懷的是女孩，肯定會大失所望的，會不開心的。

其實懷這一胎時，這個問題就困擾着牛翠萍。她清楚，作為女人，是生男還是生女，很重要，決定着她村裡和家裡的地位。可是面對這個問題，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以前，鄭慧巧也告訴她，如果懷的是女孩，不如乾脆流產。鄭慧巧說的輕描淡寫，面色平靜，好像流產就如家常便飯一樣，但牛翠萍卻嗅出了血腥味。說實話，即使懷的是女孩，她也不願意流產。

這可是自己親骨肉啊，還沒有見到爹娘，沒有看到世界的美好，就離開了，太殘忍了。如果這樣，牛翠萍肯定會一輩子寢食不安的，會成為心裏永遠的傷疤。

回去路上，牛翠萍坐在後排，抱着宜秋沉默不語，此時此刻，她像個受傷的女人，心裏特別脆弱，特別思念趙文城的肩膀，渴望得到趙文城的懷抱和安慰。

趙文婉察覺出來了，笑道，嫂，看看你，不是沒檢查嘛，這麼心事重重幹啥？還有，娘，你也是的，愁眉不展。我覺得，不管俺嫂懷的是男是女，說到底，不都是給咱家添人丁嘛，你們都開心點。

牛翠萍苦笑着，沒吭聲。馬紅花嘆息着，同樣沒說話。看到她們都是這個樣子，趙文婉和齊修文也不好意思說笑了，氣氛尷尬。齊修文本來想說幾句，但是想了想，知道自己不管說啥，都不合適，也只好專心開車，不言語了。

回到了家，趙樑柱在家等着，他是迫切知道結果的，但是又不方便直接問，而是察言觀色，希望能夠發現端倪。可是結果，讓他失望，齊修文面色平靜，看不出啥。文婉倒是說說笑笑，喜不自勝。而馬紅花面無表情，若有所思。牛翠萍抱着宜秋，直接去了西屋。

趙樑柱抽煙的手，哆嗦着，故作輕鬆地問趙文婉道，文婉，到底啥情況啊？趙文婉笑道，我檢查了，懷的雙胞胎，倆男孩。俺嫂膽小，所以沒有給她檢查。

趙樑柱輕輕地哦了一聲，忍不住陷入沉思中，翠萍的不確定，無疑沖淡了文婉懷雙胞胎的喜悅。在他們這輩人心裏，外孫和孫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孫子是根，是香火，而外孫只是客人罷了。

趙文婉和齊修文待了一會兒，就着急麻慌開車回去了，他們需要回去慶祝。修文可是家裡的獨苗，齊佩倫要是得到好消息，說不定，早提前下班回家了。

齊修文和趙文婉走後，趙樑柱蹲在院里抽煙，想心事，馬紅花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牛翠萍過來了，衝著他們說道，爹，娘，我想了，如果我懷的是男孩，就不說了。如果懷的是女孩，你們放心，我會繼續生下去，非給趙家留條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