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吳阿寶
文/易安
我叫吳阿寶，1968年生。
我的老丈人是村子裏的一名赤腳醫生，去進修後在村子裏開了一家醫療站。
老丈人有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小舅子最小。
我是老丈人的第四個女婿。老丈人的醫術在我們當地十分有名，經常是幾十里外的村民都找他看病。
我和老丈人的緣分也是結緣於看病。
1985年，我發燒好幾天，去醫療站里打針。那時正是換季，醫療站本來就是一間小房子，好多人在排隊。
妻子給老丈人打下手，是醫療站里的護士，負責打針、抓藥。
那天我去打針，老丈人開了青霉素，按照流程是需要做皮試，看是否過敏。人多，可能是妻子疏忽了，直接給我打了一針。
我這個外行根本不知道，沒過一會，老丈人帶着妻子過來給我道歉，妻子委屈地說自己疏忽了，沒有做皮試，好在我沒有什麼不良反應。
我笑着說：沒關係，我這人皮實。我再去醫療站打針，妻子記住了，每次都是歉意的沖我笑笑。
一來二去我們熟了，我沒事就去醫療站，但是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就幫忙給大家維持秩序，幫着收拾垃圾，我那點小心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家每次看我來了，就開玩笑，我臉皮厚笑一笑，妻子臉皮薄，被別人開了玩笑，臉上緋紅，後來為了避免尷尬，她竟然戴起了紗布口罩，說是為了乾淨。
我那時有一份正式工作，在輪渡站里上班。我覺得自己有正式工作，也算是一份鐵飯碗，應該能配得上妻子。
我回家和父母說了想娶妻子，我爸一聽就笑着說：你小子，眼頭還挺高。
我媽卻是一臉苦笑，她說：你也不打聽打聽，他們家三個姐姐都嫁的不錯，人家對女婿要求高，咱們家這條件可能不達標。
我一聽一頭霧水，聽了我媽的話去打聽了一遍，本來我以為我是鐵飯碗，有工作，也算是不錯的選擇。一聽妻子三個姐夫的出身，就開始打退堂鼓。
妻子的大姐夫，是轉業軍人，在縣城的交通局里；二姐夫聽說他父親是糧食局副局長，當時二姐夫在縣城的武裝部里。
妻子的三姐考上了大專，聽說姐夫是研究生，在研究所里。這一對比才發現，是八字寫了一撇——差了一半。
我一下驕傲的心情全無，開始自慚形穢，覺得我這個工人身份要是去求親，估計老丈人是不會同意的。
老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那幾天，夢裡全是妻子的樣子。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我媽心疼我，試着說：要不然我給你找個媒人先探探情況，不過你要做好被拒絕地準備。
我一聽心裏又開始歡喜，高高興興地給自己做了一身中山裝，就等着媒人傳來好消息。
我媽派去的是我表大姨，表大姨笑着拍着胸脯說：都是自家孩子，你放心，這點事大姨一定幫你問清楚。
大姨去了半天，我心裏忐忑不安，直到大姨出現在我家門口，我趕緊拉住大姨地手問：怎麼樣了？
大姨笑着說：人家爸爸說讓你去醫療站幫上一段時間的忙，應該是要考察你，你去了好好表現。
我一聽高興地不行，就想着去幫忙，不就是看我這個人嗎？從那天開始，我一下班就跑醫療站，幫忙打掃衛生，幫忙給病人分發葯，碰見年紀大的排隊，我就給拿凳子坐。
碰見行動不便的，我自己幫忙把人背過去。一天，有個人肚子不舒服，剛進醫療站就吐了一地。
看到那一地污穢，實在是擋路，氣味還難聞。我毫不猶豫地蹲在地上，用干土打掃乾淨。
那氣味難聞，為了不至於讓自己噁心，我一直都是屏住呼吸。
完了又用清水清掃乾淨，收拾完我自己都累得腰疼。我去了有一個多禮拜，一天晚上，醫療站關門之後，老丈人笑着對我說：你這人倒是挺實誠，就是有句話我還是提前和你說說。
你看我四個閨女一個兒子，兒子又不在身邊，就想把這個小閨女留在身邊。不過我那三個女婿一個比一個優秀，你和他們比條件可能差了點。
我趕緊解釋說：叔，我條件是查了但，可我這人實誠，你放心，我要取了葉子，以後家務活我全包，我會一輩子對她好，不讓她吃苦。
老丈人笑着看着我說：你條件差，到時候別人要無意中那你們幾個連襟攀比，我怕你心裏不舒服，到時候日子不和睦。
我趕緊解釋：叔，你放心，日子都是給自己過的，我不和別人攀比，我就對葉子好，別人要攀比，我也就笑笑，不會往心裏去。
你看，你兒子不在身邊，三個閨女也不在身邊。我要成了你的女婿，我就是你半個兒子，會經常來照顧你的。
老丈人笑着說：你這小子看着實誠，還是個油嘴滑舌的。
說完，老丈人笑着喊出妻子問：葉子，你啥意見，我看這人不錯。妻子羞紅着臉低頭說，她聽岳父的。
就這樣，順利把妻子娶到了手。
我結婚地時候，三個連襟都來了，每個人都適合一表人才，大姐夫個子高人也帥，一身正氣；二姐夫雖然個子低，看着非常儒雅；三姐夫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
我一一給他們發煙、敬酒，心裏多少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妻子都不嫌棄我，我們自己過日子，日子過好才是正經事。
1994年，我們結婚的第四年，輪渡站改革讓下崗，說是輪渡要搞個人承包。
這個時候大家都是一臉憂愁，我卻想到了要承包輪渡站。回家和妻子把想法一說，妻子也支持我。
我高高興興地簽了合同，去找了四個同事，有人回家種地，有人準備南下打工。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勸說大家和我一起。
我承諾不拖欠大家工資，好說歹說，有三個人答應和我一起。為了經營好這個輪渡站，我把家搬到了船上。
忙得時候洗澡的時間都沒有，順勢在江水裡隨便抹幾下。
那時候，我總以為辛苦的付出是一定會得到回報的，每個月我都按時給員工發工資。到了年底經理來找我收租金。
我才開始盤賬，不算不要緊，一算髮現剩下的錢根本就不夠交租金。這下我懵了，我對經理說沒掙到錢，能不能緩一緩，再給我半年時間。
答案自然是不行，後來我成了被執行人，被限制出行。只能在家裡帶孩子，妻子已經通過進修和老丈人一起看病，這下家裡的收入只能靠妻子。
我開始一日三餐在家做飯，接送孩子上學，雖然心裏失落，但是還是很快轉變了身份，當起了家庭煮男。
又過了兩年，老丈人晚上去出診，不小心崴了腳。老丈人需要人照顧，妻子要在醫療站里，四姐妹坐在一起商量，大家沒人吭聲。
其實不是大家不願意接老丈人去家裡，一來三個姐姐姐夫都忙；二來老丈人這人有點潔癖，對家裡的乾淨程度要求特別高。
大家沒人吭聲，我就笑呵呵地說：要不我來照顧咱爸？
大家看了我一眼說：阿寶，咱爸可愛安靜了，有潔癖，你看你行嗎？
說著大姐用眼神打量我一圈，我承認我那幾年呆在家裡沒有了往日的幹練，但是我對自己還是有些信心的。
我笑着對幾個姐姐說：要不先試試，實在不行，到時候咱們在想辦法吧！
就這樣，我把老丈人接到家裡。老丈人確實十分的挑剔，我每天早中晚要拖三遍地，每天要給家裡消毒一次。
家裡窗明几淨，不能有一絲灰塵，我天天家裡犄角旮旯都得擦乾淨，老丈人經常挑三揀四，說我幹活不仔細。
有時候我也煩，但是看到老頭一把白頭髮坐在沙發上，我就壓住心裏的不耐煩。很多時候我會想起當年在醫療站里收拾那堆別人吐的污穢，突然覺得這些都不是事。
我笑呵呵地，老丈人指哪裡，我就收拾哪裡，我們爺倆相處的還算和睦。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老丈人不但不再挑剔我，反而覺對我讚賞有加，三個姐姐和姐夫來看老丈人，他一個勁的誇我這個小女婿。
我被誇得不好意思，三個姐姐面面相覷，參觀家裡的房子，連窗台上都沒有灰，更別說那些顯眼的地方。
臨走的時候，大姐拉着我的胳膊說：你可真厲害，把老爺子都收服了。
我笑呵呵地對大姐說：咱爸是司令，他指哪裡我打哪裡，我倆默契配合，他高興就好。
本來以為老丈人在我們家裡最多住上幾個月，沒想到這一住就是8年，老丈人說我們家住着舒服，我打掃的比他還乾淨。
我高興地說：爸，你要住的舒服，就住下來。我每天在家伺候你。
老丈人高高興興地住了下來，我每天陪着他下棋，陪着他聊天，我們進進出出都是一起，妻子接手了醫療站，後來成了鎮上的衛生服務站，一天忙得不着家。
我陪着老丈人去釣魚，給他變着花樣做吃的，反倒是別人以為我是兒子。
老丈人是在睡夢中去世的，別人都說這是老丈人治病救人積了福氣。老丈人葬禮上，大姐夫突然開口說：我們幾個姐姐姐夫商量了，老四，咱爸葬禮你不用出錢，你伺候咱爸那麼多年，比我們辛苦。
我一聽，眼淚就下來了，一半是難過，一半是心裏暖，我對老丈人地付出，大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裏。
我拒絕了，我說：姐姐哥哥們，這說不過去。
小舅子站起來說：四姐夫，你就聽我們的，我們商量過了。
後來我執拗不過，還是聽了大家的建議，老丈人葬禮我沒有出錢。不過很快，我就聽到了風言風語。
那是老丈人葬禮第三天，親戚們來燒紙，姑姑們聽別人說我沒上禮，跑去問小舅子：你四姐夫怎麼能不上禮，這說不過去，讓別人怎麼看你姐姐。
小舅子解釋道：小姑，我們姐弟商量好了，我姐夫出力了，這次就不讓他出錢了。
小姑質疑道：是不是你四姐夫條件最差，他不想上禮，這怎麼行，條件差也不能再葬禮上省錢。
小舅子有些着急地解釋：姑，我姐夫照顧了我爸8年，我們姐弟都知道我爸難伺候，我姐夫卻八年如一日，我們又不是機械人，沒良心，我姐夫的付出，我們都看見了。
姑，你就別摻和了，別聽別人瞎說，我們是心疼我四姐夫，是我們一致決定的，要是再有人說我四姐夫是佔便宜，我知道了肯定好好教育他。
小姑訕訕地走了，我是站在門外聽到的，一時心裏五味雜陳，當年我伺候老丈人，是因為我自己在家，父母又不跟我一起住。
沒想到這些年，我的付出，姐姐弟弟們都看得見，他們對我的好，讓我心裏無比的感動。
老丈人葬禮結束後，我對妻子說：哥哥姐姐們對我太好了，我有點羞愧，我沒混出來什麼樣，反倒吃軟飯，他們不嫌棄我反倒都誇我。
妻子笑着說：你怎麼才知道，幾個姐姐都說，多虧了這些年你照顧咱爸。他們說十個指頭有長有短，你照顧爸，做到了他們做不到的，就是你的優點。
沒人笑話你，你這些年做得挺好的，姐姐們說，你就是家裡的寶，多虧了你。
我一聽，心裏默默記下了，當年怕別人笑話我，他們不但不笑話，還誇得我一陣自豪。
又過了兩年，大姐家的侄媳婦生了孩子，大姐和大姐夫都沒退休，兒媳婦媽媽照顧孩子半年，腰椎間盤突出，腰疼得直不起來，沒人照顧孩子。
那天大姐過生日，她反倒不高興地和我們大吐苦水，說自己實在是沒辦法，兒媳還不讓請保姆，說保姆不放心。
我那時候在家閑着也是閑着，就笑着對大姐說：姐，要不然我去幫忙帶孩子。你看我這50出頭，以前我家明明也是我帶大的。
大姐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沒開玩笑呀？
我笑着說：都是自家人，我沒開玩笑，我就是閑着也是閑着，想給你們搭把手。
大姐高興地拉着我的手說：四妹夫，你可說真的？你這是幫了我大忙，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我一個月給你4000元，我連連擺手：大姐，我先去試試。
就這樣，我去了大姐兒子家裡，開始了帶孩子之路。我這人有一個優點，就是願意虛心接受別人的建議。
人家兒媳說怎麼帶我就怎麼帶，每天帶孩子就像帶自己孫子一樣，盡心儘力。要說我這耐心，都是當年照顧老丈人培養出來的。
哄覺、陪玩、做飯，去了兩個月，我很快就理順了。孩子已經過了半歲，生活規律。侄子兩口子每天下班回來，就會接過孩子，什麼活都不讓我干。
經常逢年過節給我買衣服，帶我出去逛，我幫他們把孩子帶到了兩歲，剛過兩歲，他們就把孩子送到了早教中心。
我回到家時，大姐非要謝我，給我包了一個紅包，我給退了回去。我說：大姐，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們對我好，我對你們好，你這紅包我不能要。
大家笑着說：你這人實誠，不給紅包我心裏過意不去。既然你不要紅包，以後家裡有事，你們兩口子，別不好意思開口。
我笑着說：好，我一定開口。
我回家歇了不到一年，二姐家閨女也生了孩子，二姐身體不好，閨女沒有婆婆，二姐不好意思地問我說：四妹夫，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可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合適。
就當我請你，你幫我照顧孩子一年，一年後，你哥退休了，讓他去接你的手，姐每個月給你開工資，好不好。
我也不好拒絕，再說照顧孩子我輕車熟路，這次我去都不用人家爸媽教我，我那整套的經驗比她們懂得還多。
不過孩子小，瑣碎的事情多。我照顧孩子的時候，老是熬夜，很快瘦了一圈。和二姐他們視頻的時候，她關心的問：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太辛苦了？
都怪我們，我讓你姐夫下個月就過去換你。我趕緊說：這是正常的，瘦了健康。沒想到，第二個月，姐夫來了，說他申請了內退，二姐怕把我累壞了。
我們兩個爺爺一起把孩子帶到了一歲，一會後，二姐和二姐夫自己帶孫子。
我兒子結婚的時候，吃完飯散席的時候，大姐和二姐拉着我的手，一人給我塞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她們壓低聲音說：我們一人另給孩子2萬元紅包。
你也別吱聲，我們就是怕你三姐見了有心理負擔，不給你，我們姐倆心裏有負擔。這兩萬沒上禮簿，不用還。
我還想推辭，被二姐一把擋住，你要把我們當一家人，就收了，別推辭了。十根指頭有長有短，我們經濟上寬裕，就在經濟上多幫你。
你有時間，照顧人的經驗，幫了我們姐倆大忙。咱們是一家人，都是相互的，趕緊收了。
我一聽，再也不好意思拒絕。
那天，我們這一輩人要一起拍照留念，大姐笑着說：讓四妹和四妹夫站中間，這可是咱家的寶，必須站C位。
大家一聽，都贊同，把我們夫妻推到中間。一聲茄子，記錄下我們大家庭的和和美美。
每次別人都說我這人好，其實是大家看得起我，對我好，讓我感恩於心，我也願意為這個大家庭風險自己。
（本人原創，抄襲、洗稿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