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換人心(小小說)

作者：暮紫

颳了一夜的寒風，金黃的葉子落了一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在冷風中瑟縮着，顧媽穿上了厚厚的老式舊棉襖，戴着自己早年間鉤織的毛線帽子，推着一輛破舊的鳳凰單車，頂着風出門了。

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多的居民因為口罩原因，只能安靜地待在家裡，街道比以往顯得更加空曠，偶爾有幾個黃衣服的小哥，騎着電車「嗖嗖」地疾駛而過，給這個安靜的城，點亮了一絲希望的光芒。

顧媽伸着脖子，彎着腰費力地踩着單車，頂着寒風前行，車子老舊的鏈條被她踩得「咯嘣咯嘣」響。額頭帽檐下的一綹白髮被風吹了老高，倔強地直立着。

她顧不得這麼多，她要急着趕到醫院，女兒已經在醫院連續熬了幾個日夜了，她得去替她一天，小外孫在家哭着喊着要媽媽，她怎麼也哄不住，再說也該讓女兒回來歇一天了，讓他們母子也親熱一番。

從家到醫院有大概十公里的路程，顧媽用力蹬着車子，身上熱乎乎的，只有風刮在臉上的時候，刷刷的涼。

每次遇到紅綠燈等紅燈的時候，顧媽的心都會咯噔一下，她這麼辛苦奔波，為了什麼？為了這個家，為了女兒，還是為了自己？她自己也整不明白。

顧媽是個傷心人，三十多歲的時候開始守寡，一個人帶著兒子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結婚娶了媳婦兒，誰知媳婦到家不到一年，兒子竟然在單位工作的時候，因為操作失誤被電擊身亡了。

晴天霹雷，顧媽當即暈了過去，她哭幹了眼淚，想當年丈夫的離開，就讓他肝腸寸斷，還好有個兒子和她相依為命，她得好好活着，如今老年喪子，人生的不幸她佔了兩個，顧媽真想找根繩子了斷了自己。

沒多久，兒媳就離開了她家，也沒留下一男半女。顧媽愣是一個人撐過了撕心裂肺的日子，個中的心酸和流過的眼淚只有她自己清楚。

十年前，經人介紹，顧媽認識了老孫，老孫也是早年喪妻，不過他有個女兒陪着，也暫時沒有找個老伴的想法，這個女兒找對象挑剔了點，一直到三十多歲，才把自己嫁了出去。

女兒出嫁後，老孫覺得有些孤單，於是就託人給介紹個老伴，他要求不高，只要能給做個伴，做個飯，說說話，互相有個照應就好。

就這樣認識了顧媽，顧媽過過苦日子，勤儉又勤快，她心裏想的是自己沒有退休養老金，找個老伴心裏好有個依靠。

就這樣兩個人各自抱着自己的想法，走到了一起。

沒想到，卻遭到老孫女兒的強烈反對，也怪老孫當初只是通知了她一下，沒有當回事，老孫覺得她都嫁出去了，自己找個伴也不用她惦記着她老爸了，她怎麼會反對呢。

女兒拍着桌子給老孫喊：」爸，你老年痴呆犯迷糊了，我是不管你，還是不孝順你了，你非找個外人來，你的錢沒處花，咋的？」

女兒說完，摔門而出，好長時間不登父親的門。

老孫心想，時間長了就好了，她不來就讓她冷靜一陣子。

就這樣老孫和顧媽一起過起了日子，兩個人在互相照顧下，精神狀況比以前強了很多，顧媽臉上也有了笑容。

過年的時候，女兒回來了，顧媽笑臉相迎，噓寒問暖，女兒視若不見，面如冰霜，她給父親買了好多東西，衣服，營養品，保健品等等，擺了一地。

顧媽不跟她計較，一頭鑽到廚房裡做飯去了，她要留老孫的女兒在這吃飯。

「爸，你記得吃，記得把自己照顧好，外人指不上的……」

顧媽在廚房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鐵鏟子從她手裡「當」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女兒放下東西就走了。

老孫安慰了幾句，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

之後，女兒每逢過節都會來，但她從來都沒正眼看過顧媽一眼，更別提和顧媽說話了，她的無視和冷漠在顧媽的心裏，閃着一道道亮閃閃的寒光，又冷又疼。

一年後，女兒懷了孕，高齡初產，顧媽也想着法子給她多些關愛和照顧，月子期間，她給她煲了湯，給小外孫準備了小褥子，小棉被，親手做的小衣服。

顧媽和老孫一塊把東西送過去的時候，女兒直衝着她爸笑了笑，然後把顧媽帶過來的東西，放在了一邊，沒有絲毫感激的意思。

「她不懂事，別和她一般見識。」老孫握着顧媽的手，抱歉地說道。

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算了，時間可以見證一切，偏偏兩年後的一天，老孫突然體感不適，去醫院查體的時候，查出了肺癌，而且還是晚期，並且已經發生部分轉移。

那一刻，顧媽睜着眼睛，一夜沒有合眼。

無論顧媽如何精心照顧，也沒感動死神放過老孫的生命，第二年夏末秋初，果實沒有成熟的季節，老孫永久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處理完老孫的事，顧媽竟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當然她也沒處可去，再回到自己的老房子，也是一個人，她想，老孫剛走，留下一個孤零零的女兒，也是可憐得很，如果她不趕她走，她就留下來，讓她有家可回；如果她接受，還可以幫她帶帶孩子。

她是這樣想的，給老孫守靈那天晚上，她也是這麼給女兒說的，女兒當初光顧着呼天搶地地哭，也沒說什麼，事後，她也沒有立馬趕顧媽走。

顧媽就這樣留了下來，過七的時候，女兒會來家裡，也不說什麼，坐一會兒，翻翻老爸生前的東西，歸置歸置，顧媽忙給做上飯，有時，她會吃上一口，有時就直接走了。

顧媽心裏也不敢奢望什麼，她好歹也跟着老孫過了幾年，老孫待她不錯，她也會善待他的後代，她不求他女兒怎麼回報她，她只想着她能力所能及地為她做些什麼，人心總能捂熱的。

大多數的日子，都是顧媽一個人度過，經歷過幾次的生死離別，她也沒有那麼脆弱了，有些事終歸要自己去面對，老天爺給安排的命運，該渡的劫，就默默接受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小外孫今年也四歲了，她見過幾次，每次見了，孩子瞪着圓圓的眼睛看着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摸她，小孩子知道什麼呢？他哪裡知道這不是他的親外婆呢。

前幾天，大霧天氣，女婿夜班回家路上，不小心把車開到了路溝子里，折了一條胳膊一條腿，女婿是外省人，父母都在老家，女兒要去醫院照顧陪床，顧媽知道了，趕緊跑過去，收拾了孩子幾件衣服和玩具，二話不說把小外孫領了回來。

小外孫起初兩天還行，過了兩天看不到媽媽，直想哭，要媽媽。顧媽哄不了，於是把孩子先安頓在鄰居家，一大早蹬着車子就出發了。

大半個小時後，顧媽終於騎到了醫院，她把車子停好，慌慌張張就往醫院住院部跑去，一個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醫院便道的盡頭。

她推開病房門的一剎那，女兒看見了她，怔住了。

「你快回去吧，兒子在鄰居家等着你呢，這裡有我在，你放心好了。另外電飯鍋里給你做好的飯，保着溫呢，你記得吃……」顧媽喘着粗氣說道。

那一瞬間，女兒淚如雨下，緊接着她叫了聲「媽」，便一頭撲在了顧媽的懷裡，顧媽緊緊地抱住了女兒，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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