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中期的一個五月,二弟五歲了,老三出生幾個月夭折啦,老四即將來臨!
一天夜裡,後娘突然從惡夢中驚醒,在夢中她看見十幾個男人抬着一口白茬子棺材放在自家的堂屋裡。
等到那伙人散去,接着又來了十幾個人抬着一頂藍色的禿頂轎子,徑直走到裡間把轎子放在她的床上的正中間。
後娘從夢中驚醒,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對自己的夢境記得非常的清晰,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夢醒之後,她一改往日的態度,在我面前不停地絮叨,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這個夢讓她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夢中的一幕幕清晰可見,她逢人就講,見人就問,希望從中找到些破解的方法進行化解。
但是,在那個年代,生活在偏僻的農村,農村人沒有見過世面,比較愚昧,聽了後娘講的夢境,都像聽天書一樣茫然無措,搖搖頭,誰也不知道夢裡出現的事情預示着什麼。
五月的農村,草木繁盛,花兒嬌艷。和煦的陽光把殘冬的氣息悄然融化,微風經歷了曲折之後,拂去了歲月的塵土,無聲無息地將綠色覆蓋著每一片荒涼的土地,給人一種恬淡、寧靜和舒緩。
天空,純凈而又碧藍,努力活着的人們,在田間里因辛勤勞作而顯得不平凡。
後娘身懷六甲,那天她沒有上工,在家準備生產。奶奶沒有來,也沒有找接生婆。
她正坐在門口做着針線活,突然感覺肚子不舒服,走到床上就生了。
家裡沒有任何人幫忙,她自己接生,掐斷臍帶,用線把臍帶進行簡單的結紮。
農村人,生死由命!還好,總算是母子平安,老四順利來到這個世界上!
家裡喜添貴子,父親回來忙裡忙外,把重心放在後娘身上。
農村裡的風俗,三天後都要去祖宗墳上去燒紙報喜。
父親沒有錢,沒有買肉,也沒有買鞭炮,只是從集市上買了幾根油條和一疊黃草紙。
他進門看到二弟站在堂屋門口的太陽光下,無精打採的樣子,便伸手拿了一根油條遞到二弟手裡,就匆匆忙別的事情去了。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孩子為什麼沒有精神?天氣熱了,孩子為什麼還穿着夾襖站在太陽底下曬着?
因為他乖巧,從來不哭不鬧,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襯托在方圓型的清瘦的小臉上,紅紅的嘴唇,高高的鼻樑,聰明又有靈氣,人見人愛,多少人想收為義子,都被後娘謝絕。就因為他太好,才容易被忽略。
再好的東西,給他他要,不給他,他從不爭不搶,不奪不要。溫柔良善,聽話不調皮,獨自玩耍,不和任何小孩打鬧,他總是處處讓着別人。
由於家裡條件不好,他從出生的時候後娘沒有奶,靠紅薯乾麵糊糊、嚼黑窩窩頭餵養。
家裡沒有白面,二弟從來沒有吃到過紅薯餅面以外的東西,肉就更沒有見過了。
前院里的孩子,每天吃着白面卷子蘸着芝麻醬,每個星期都改善生活有肉吃,個個都是吃得白胖胖的,個子長得高高的,身體健壯,無憂無慮的玩耍着、看着各種各樣的小人書。
而後院的孩子,個個都是面黃肌瘦,體弱多病,缺吃少穿!相比之下,天差地別,自愧不如啊!
每次看到這些,我心裏都感到萬分的感慨!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恨誰!
後娘只知道爺爺奶奶的東西都在前院,後院沒有得到,至於有多少東西,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後娘知道真相,內心不知道會有何感觸啊?
二弟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一件用大人的舊衣服改成的對襟小夾襖一直穿在身上!
每次後娘把他放在我背上的時候,背的時間長了,當違背他意願的時候,他也不會掐人是、抓人的哭鬧,只是從你的身上掙脫開來。
也許,正是因為他太好,太乖巧的原因,才容易被大人忽視?
投胎轉世,他選擇了父母,可父母只是給了他短暫的生命!是對孩子沒有盡到做關愛的責任?也許是父母工作太忙了吧?
其實,二弟早飯的紅薯干茶都沒有吃。這時他接過油條握在手裡看了看,依然沒有吃,依然站在那裡不動,不說話,沒有任何錶情,也沒有人注意他的反常舉動。對他拿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油條卻不稀罕的舉動,也沒有人在意。
他在太陽下站了許久,走過去把油條放到桌子上,又回到門口的太陽光下站着。
又過了一會兒,太陽西滑,留在門口的是蔭影,他走到房子裡間,趴在後娘的床頭說道:「娘,我想睡覺,我瞌睡。」
一家人就這麼一張床,後娘喊我把他抱上床,讓他挨着後娘睡在床裡邊靠着後牆。
二弟一直昏睡着不醒,五月的天多長啊,半下午時分,西劃的太陽掛在樹梢上,後娘才想起來用手摸了摸二弟的額頭,啊!好燙!這時,才讓我趕快跑到地里把父親找回來。
六十年代的民辦教師,在我們那一帶,除了在學校教學生讀書識字外,星期天、節假日都要下地參加集體生產勞動。
那是個星期天,父親和生產隊里的男勞動力一起在地里給隊里鋤紅薯地里的草,聽到我喊他,放下鋤頭立即去村裡請來了赤腳醫生陳更明。
如果當時父親直接帶着二弟去衛生院,二弟也許就不會死!可鬼使神差,父親偏偏去請因爺爺監死前的一句遺囑,因大娘伯父的歪曲,讓近門人誤會,都對父親一直抱有成見的赤腳醫生陳更明!
陳更明愛搭不理的進了屋,沒有說話,他用手摸了摸二弟的額頭,沒有說什麼病,沒有說他能不能治療。當然,如果說自己不能治療,不是太沒有面子了嗎!
只見陳更明不說話打開藥箱,拿出金屬針管子在開水裡沖燙了一下針頭,然後,從藥箱里拿出來一支針劑吸進針管里,給二弟打了一針,包了幾包葯,挎着藥箱一扭一扭地揚長而去。
赤腳醫生陳更明,就是前不久剛死了的陳更亮的弟弟,也是把弟弟陳老大親手推到冰窟窿里的學乓的父親。
他個子不高,微胖,長了一張面瓜的臉,說話慢條斯理的,讓人聽着就着急。
他對父親有成見,只是其一。他還有一個特性,就是給別人看病,最忌諱別人問他病人得的是什麼病,打的是什麼針、包的什麼葯。
否則,他認為你就是不信任他,再次請他看病他就會愛理不理的吊臉子推脫不及時出診。
我們村子離鄉衛生院較遠,交通不便利,誰家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除了扛、拖、耗外,都必須請他治療。治好治歹,大家都是聽天由命了,對村裡的赤腳醫生是敬若神明,是絕對不敢得罪的!
這不,上次後娘看病,父親問他是什麼病,用的什麼葯,他立刻就變了臉表示不痛快,加上本來就對父親就有成見,心裏慍慍的,一直耿耿於懷記恨在心裏哪!
這次請他給二弟看病,父親看他愛答不理的,再不敢多問。二弟到底什麼病,他打的什麼針,包的什麼葯就一無所知了!
夜深了,二弟打完針用了葯之後,始終不睜眼,不哭不鬧,鼻子里喘着粗氣,昏迷不醒。
大概是凌晨一點左右,他突然睜開眼睛說道:「娘,我尿尿!」這是二弟說的最後一句話!
後娘沒有起來,伸手划著火柴點着煤油燈,把剛出生的小四弟放在一邊,棱着身子伸手從床裡邊把二弟拽出來,雙手托着二弟的雙腿,屁股靠在床幫上,把着二弟讓其尿在地上。
二弟尿了尿之後,突然身子一下子變軟,後娘怎麼也托不起來了。
後娘大慨嚇傻了吧?她整天愛咋呼,罵神了鬼了的,此刻,他拽着二弟,沒說一句話,沒有喊叫一聲二弟的名字!
父親看了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也沒有說話喊叫,趕快出門找人綁擔架去醫院
後娘和父親,吵起架來天崩地裂,大呼小叫,都是大嗓門。當然,他們一輩子吵架,還都是圍繞着爺爺奶奶那些事,用別人的錯誤跟自己人過不去!
今夜有點反常,關鍵時刻,她們都成了啞巴,都不說話,沒有人呼叫二弟弟一聲!
是怕夜間呼叫驚擾四鄰嗎?屋子裡安靜極了,綁擔架的人進屋也不說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人抬着出了門,再也沒有回來!
我想,如果當時有人高聲呼叫二弟的名字,二弟可能不會死!我就是例子,我經歷過死亡,是被人高聲呼喊,從死亡的邊緣拉回陽間的!
可能是預感吧?不一會兒,後娘含淚告訴我,她聽到二弟在廚房裡的水缸邊玩水的聲音,讓我出去看看。
夜,寂靜得讓人絕望!漆黑的陰森恐怖,沒有星光,沒有月亮,彷彿天邊被濃墨重重地塗抹!
村外傳來一兩聲犬吠,彷彿周圍黑暗中,隱藏的魔影冤魂發出的悲泣聲……!
不多時,抬着二弟去醫院看病的人回來了,他們沒有走到衛生院,二弟的身體發涼沒有了呼吸,就地將二弟掩埋了!
一條鮮活的小生命,在父母親的粗心大意、漠不關心的情況下隕落了,走的那麼的匆忙,那麼的無聲無息!
後娘和父親悔恨交加,悲痛欲絕,欲哭無淚!
我常想,死的為什麼不是我?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二弟的復活!
讓他好好地活着,彌補童年的不幸和幸福的缺失,盡情地享受人世間的真、善、美!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後來,人們在背後議論:「這進家娘做的夢可真准啊,送子娘娘給她送來一個,卻又收走一個!」
我想,如果當時不找赤腳醫生治療,直接送到醫院去,二弟就不會走得那麼突然!
如果當時後娘開悟,找人破解,如果讓二弟出門躲避,如果二弟不睡在那張床上,如果在他身體發軟的時候大聲地呼叫他的名字,如果平時父母對孩子多一點關愛,如果……?可能就是另外一種結局啦!
有時候,夢也是有一定暗示的,提醒了你將要發生的一切,怪就怪你沒有能力去化解!
後院里發生重大變故,前院死一樣的安靜,沒有任何人探出頭來安慰一聲!
村裡人都說前院象監獄、象墳墓!應該說那是囚禁爺爺奶奶的地方!
奶奶多次想到後院看看,被大娘和伯父幸災樂禍地咬牙切齒無情地制止:「你吃你的,喝你的,管別人那麼多事弄啥!」那聲音低沉而又嚴厲,對奶奶很有殺傷力,奶奶無可奈何欲動又止!
大娘伯父是在報那次她讓奶奶去前院幫她蒸饃,遭到後娘吵罵的一箭之仇嗎?
他們不讓奶奶給後院哄孩子,不讓奶奶管後院的任何事情,不讓奶奶出門!
否則,爺爺臨終前的遺囑,讓伯父給後院的一百五十塊銀元的事情,不就需要兌現了嗎?是這樣吧?我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爺爺走了,奶奶也不能走出前院的大門半步,不能與後院有染!
每次見到奶奶時,奶奶總是羞愧地低着頭嘆息着,雙手不停地相互搓揉着!
後娘生下三弟,二弟離世,家中一悲一喜,這麼大的變故,家裡冷冷清清,卻沒有任何親戚朋友過來看望安慰,與其他人家產生巨大的反差,當時讓我很不理解。
後娘和父親幾天不吃不喝,悔恨交加,背過氣去,得了失語症,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原創,紀實連載,揭露人性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