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輪迴,年復一年,秋去冬又來,帶着幾分彷徨,幾分凄涼,幾分嚴厲!
院子里那棵石榴樹,光禿禿的帶刺的樹枝夾雜着幾片殘葉在微風中戰慄搖曳,可憐巴巴地聳立在院子里。
夜幕降臨,大地萬物沉睡了,後娘帶着她的兒子,也早已習慣性地鑽進被窩裡。
我把一切收拾停當,去院子里完成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查看大門是否栓緊,防止夜裡家中進賊;查看雞窩是否堵嚴,防止黃鼠狼偷襲。
夜闌人靜,大地已經沉睡,我們家的小院也沉浸在夜幕里。
冷落的村莊,寂靜無聲,偶而傳來一兩聲狗的吠叫。
我提着夜壺走進屋裡,放在離床兩米的窗欞子底下。
家中被褥少,只有兩床薄棉被和一條褥子,為了防凍,一家人都擠在一張床上。
一張帶着床幫的硃紅色大床,上面雕刻着花紋,刀功明快流暢,起伏有致,工藝精湛。
這是家中的唯一值錢的家當了!
床上兩個被窩,我和弟弟陳老大,打通腿睡在裏面靠着後牆,父親在家的時候,和後娘睡在外邊,二弟被後娘摟着睡在床西頭中間的地方。
父親經常住在村裡的學校里,離家有二里路,除了吃飯,很少在家裡。這樣,便於備課、批改作業、輔導學生,也避免和後娘見面就吵架。
父親若在家,我就睡在裏面,和陳老大一個被窩。不在家,後娘就讓我睡在她腳頭上,與陳老大睡一頭。這樣,便於早晨她用腳踹我掐我起床!
後娘的腳趾頭,就像螃蟹的大鉗子,靈活又鋒利。
反正,我是一個棄兒,連睡覺都沒有固定的地方!無論我睡在哪裡,後娘都有辦法欺負我!
弟弟陳老大喜歡惡作劇,耍小聰明,一肚子壞點子。他是後娘的得力助手,後娘罵人如果累了,就教着陳老大接着罵!
別人氣得吐血,恨不得要殺掉她們,她們竟渾然不知,還覺得很開心!
我每天都很累,當我剛剛躺在床上,冷不丁地來個突然襲擊,他把小手伸進我的頭上,掐一下,拽一下頭髮,然後嘻哈大笑。
我不搭理他,他就沒完沒了,影響我休息。
再之,我整天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在夾縫中求生存,不知道開心為何物!
我不如弟弟陳老大的命好,整天有爹娘罩着,無所事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得無憂無慮!
我沒有心情,我在黑暗無邊的苦海里遊離着,對別人嘻嘻哈哈很反感,很厭惡!
三年來,一千多個夜晚對我的騷擾,讓我肝膽欲碎!
幾年來,睡在這張床上,我從來沒有伸過腿,總是委屈求全,怕碰到她們,怕影響她們休息。其實,我是在躲避她們!因為,我惹不起!
每到睡覺的時候,要麼,我面朝上,把雙腿捲曲拱起,兩後腳跟緊貼臂部,雙手抱着膝蓋而睡,只佔到從頭到屁股的位置!
要麼,將自己的四肢摺疊捲曲在一起,萎縮成一團而睡!
就這樣,還是天天被陳老大騷擾,屢屢遭到後娘的侮辱和打罵!
三年,童年中的三年,我就是這麼熬過來的!後來發現,自己竟然不會伸腿睡覺了!
此刻,我聽到床上傳來鼾聲,為了不驚擾別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要等到他們睡着的時候再上床休息。
我回頭看了一下夜壺的擺放位置,吹滅了燈,悄悄上床。
父親不在家,即便我不喜歡睡在後娘腳頭,還是選擇一切照舊。
我把自己脫掉的衣服放在頭底下,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四肢疊在一起鑽進被窩裡。心中暗想,都睡著了,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高興的太早了!
剛剛朦朦朧朧昏昏欲睡,黑暗中,陳老大把他那小黑手伸了過來,拽着我的頭髮,嘴裏得意地嘻笑着。
他一直在裝睡。其實,也情有可原,白天沒有人跟他一塊玩耍,也沒有見過什麼玩具,生活枯燥乏味。打打鬧鬧很正常,可他選錯了人!
我趕快把頭往外床邊靠。後娘沒有罵我,陳老大感覺缺少點什麼似的,哪裡肯罷休?他連同自己蓋的被子一同裹着往我身邊滾,伸手掐我的脖子。
我不敢得罪父母的「小皇帝」,忍氣吞聲避而遠之,把自己的頭放在外邊的床幫上,拽了拽被角蒙住頭。
陳老大沒有盡興哪肯罷休?他使勁拽開我的被子,讓我深惡痛絕,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其實,我我並沒有打到他,陳老大裝哭,坐在牆角哼哼唧唧,哭天搶地。
後娘一聽到她兒子的哭聲,嘴裏便開始大罵起來。她把屁股在被窩裡一攢一攢,把身子攢到我這頭來,張開腳趾,在我身上、屁股上、大腿上,一陣狂掐狂猛擰!
後娘用她的「小萬能腳」,一邊掐一邊嘴裏大罵:「你個……戲子!叫你欺負我兒子!叫你打我兒子,只有我兒子欺負你!你就不能欺負我兒子!……我掐死你個小……戲子!……」
幾年來,後娘那鉗子般的「萬能腳」掐人、擰人,鍛煉得特別靈活,腳腳掐人不落空!
我常想:上帝給後娘造就了一雙靈巧的腳,就是專門來對付我的!
每當我被後娘又掐又罵的時候,弟弟陳老大就非常的滿足!躲在被窩裡發出開心的「嘿嘿,嘿嘿」的嬉笑聲,欣喜若狂!
後娘聽到她兒子開心地笑了,對我的打罵才算停止。
然後,後娘用雙腳夾着我的屁股,把我蹬出被窩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個小……戲子!給我過來睡這頭!……」
我麻木不仁,面無表情,抱着自己的衣服,又和後娘睡在一頭。
還沒有安靜下來,陳老大又象耗子一樣鑽到被窩這頭,用手撓我的腳心。
我極力躲避,把自己的腳使勁往自己身上併攏。
陳老大得寸進尺,又往我身邊靠了靠,摸索着找我的腳抓痒痒。
無奈,我使勁把身體往床頭上竄,把自己的頭放在床幫上,頭頂緊緊頂在了床頭的柜子上。
人善被人欺,陳老大步步緊逼,鑽到我這頭來欺負我。我忍無可忍,照他身上踹了一腳!
這下又戳了馬蜂窩,他鑽出被窩裝腔作勢「嚶嚶嚶」地哭起來。
後娘聽到他兒子的哭聲,立即精神抖擻,伸出胳膊,一邊在我的臉上亂掐亂擰,一邊破口大罵。直到陳老大破涕為笑,後娘的打罵才肯罷休!
這天天半夜三更「哼哼唧唧」的假哭, 終於把個那麼好的二弟弟給作死了,舒服了!
後娘從來沒有管過她的兒子,也從來不問青紅皂白,不管是誰的錯,統統都是拿我開刀!
對於後娘來說,她兒子,錯的,也是對的!在我的一生中,臟活重活,都是我干,挨打挨罵的都是我!
她的兒子金貴,什麼活都不能幹,對她兒子從來沒有動過一個手指頭!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娘兒倆都是「虐待狂」!
這個世界上,我好比孤雁失群,沒有爹疼、沒有娘愛,我沒有任何親人!只有失落的靈魂和受傷的心靈,游幾在魔窟里!
我沉默、忍氣吞聲痛切心骨地承受着一切!
我不說話,任憑後娘掐擰打罵、欺凌,任憑她玩弄於鼓掌之中!
逆來順受已成了我的習慣。
因此,夜裡起床,即便屋子裡再黑,起床小解,我從來不喊後娘為我點燈,我習慣了黑暗,習慣了依靠自己!
夜裡下床的時候,我要輕輕地、悄悄地,用小腳試探打摸,找到下腳的縫隙,從別人身上邁過去下床,動作要輕,以防驚醒他們、踩到他們,引來不必要的辱罵。
在上床的時候,我先扒着床幫沿縱身一竄上床,再站在外邊的床幫上,從床外往床/里自己被窩的地方,猛地縱身跳過去。
我身輕如燕,也習以為常,每次也總是恰到好處。
夜深了,這個家總算安靜下來,各自進入自己的夢鄉!
只有我帶着滿滿的恨,帶着苦澀,帶着哀傷和委屈的眼淚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聽到外面起風了,風低低地、輕輕地「呼呼」地吹着,風力和窗欞上糊的報紙發出輕輕地「呼通,呼通」的摩擦聲,象要破窗而入。
屋裡冷颼颼的,明顯地感覺到風從窗欞上頭的縫隙里鑽了進來。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樹,被風卷着樹枝和殘葉輕輕搖動發出「嘩啦,嘩啦」舞動的響聲。
我依舊輕輕地、悄悄的地,起身下床。
天氣越來越冷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暗自慶幸,多虧白天自己打漿糊用報紙提前把窗戶糊上了,否則,屋內四處透風就更冷了!
我在漆黑的房間里摸索着,用腳在地上打摸着夜壺。
之後,我站起身,從窗欞上邊十幾公分的縫隙里朝院子里望去,一片黑暗,「沙沙」的雨點聲擊打着牆壁,啊,下雨了!
窗欞依舊,外面的風有點恍惚,它夾雜着細細的雨點抨擊着無辜的窗欞!
不禁讓我感慨,讓我嘆息!我的心靈和這無辜的窗欞一樣,是那麼的孤寂!找不到寄託,找不到安慰!
我扒着床幫跳上了床。
我和往常一樣,輕車熟路,我的頭腦非常清晰,在床幫上站穩,然後,邁開右腿往床裡邊猛地一躥跳過去。
只聽得「砰」地一聲響,接着是夜壺往地上流尿的聲音。
「咋弄里呀?沒材料!」後娘邊說邊摸着火柴點上了燈。
煤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照亮了黑暗的房間!
只見我四腳朝天,頭朝着床,腳朝南,半躺着,屁股坐在夜壺上,自己怎麼也不敢相信會跳向相反的方向。
夜壺坐了個稀巴爛,尿流了一地。
我沒有吱聲,沒有眼淚。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乎我,一切要靠自己獨自面對!
我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扭頭一看,屁股上被夜壺碎片割破了一個三四公分的血口子,鮮血淋漓。
我慌忙走到房間外,把隔牆的高粱桿薄里子上夾着的黃鱔血紙拿來,撕了一塊,捂在流血的傷口上,又找了個破布條把屁股圍了一圈固定。
後娘對她的夜壺非常心疼,說道:「好好的尿罐子叫你坐個稀巴爛,啥材料子啊!」
然後,又把什麼「野鬼、野神」的罵了一通!連鬼神見到她,也都繞道而行!
有一天夜裡,她突然咳嗽厲害,認為是鬼神在作怪,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又吵又罵!
因為我姥姥是哮喘病咳嗽去世的,她大聲訓斥道:「是不是你來了?你讓我咳嗽啥?離我遠一點,否則,我嚼死你!活着的時候你也沒有幫我一把,死了來弄啥?」
然後,鑽進被窩,用被子把頭一蒙。說來也奇怪,咳嗽好了!
此刻,後娘數落一陣,我依然是裝聾作啞不說話。
夜壺碎了,是我的錯!後娘很節儉,會過日子,即便是一口水,她都不捨得倒掉。
我很理解她活的不容易。畢竟這個夜壺是前不久剛用幾斤紅薯干換來的!
這個夜壺是個燒制而成的青灰色的廣口瓦罐子,沒有上釉,直徑三十多公分,兩邊帶着雙耳朵,放在房間離床兩米處。
當時,我的頭腦很清晰,明明是站在床幫上,往床裏面跳去的,自己並沒有轉身,為什麼會朝着相反的方向跳去?還不偏不倚坐在夜壺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在我邁腿往床裏面跳去的一剎那,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在心裏感嘆着,躺在床上,忍着傷口的疼痛,依舊拱起雙腿,壓抑着自己心靈的傷痛!
窗外的風還在輕輕地刮,雨還在「沙沙」地下,象是在嘲笑我的無能!又好像在演奏一曲悲歌!
風聲依舊!我心如故……
(原創,紀實連載,揭露人性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