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故事。
在這片大平原上有一條江,江畔有一片密林,密林深處住着從關里來的開荒斬草的張、王兩戶人家。
張家有一個男孩,名叫志強。王家有一個女孩,名叫玉芳。志強和玉芳,從小青梅竹馬,在一起長大。眼見兩人長到十八歲上,一個出息的膀闊腰圓、英俊壯實,一個出落的苗條豐滿、如花似玉。
漸漸地,兩人產生了戀情。玉芳到樹林采蘑菇、挖野菜,志強便到樹林割草、砍柴禾,玉芳到江邊拾蚌,志強便到江沿釣魚。
有一天,兩個人終於在樹林里抱在一塊兒了。
兩個人正熱烈親吻的時候,忽聽樹林外面傳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聲音。
兩個人一驚,趕忙鬆開手,透過樹縫,只見一個身穿僧衣、腳踏草鞋的和尚站在樹林外面。
他倆正想躲避,和尚拋下四句話,走了。這四句是這樣說的:
俏女俊男堪悲憐,
青春年少兩無緣,
歷盡劫難他年後,
黃昏到時始團圓。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誰也不知道。
再說,在離這兒百里的這條江的上游,有一戶大戶人家。這戶人家姓劉。戶主名叫劉仁。
說起劉仁,真可謂稱霸一地,富甲一方。為了擴展田產地土,在這百里大平原上,每年,他都騎馬帶着打手,沿着江灣兩岸圈地。不管誰開得荒,經他騎馬一圈,便是他的了。因此,圈的小門小戶叫苦不迭,圈的他家土地有上千垧。
這一年,正好圈到張、王兩家住的地方。他一見和爸爸一起開荒、長得花容月貌的玉芳,二齒鉤子眼睛搭上,便挪不動步了。他盯着玉芳,從頭看到腳,那彎彎的柳眉,那鼓鼓的乳房…他想,若是能把她娶上,也許就生兒子有望了。
原來,劉仁家雖然妻妾成群,可是,用他的話說,都是「不生蛋的母雞」。他眼看五十了,還男孩女孩沒有。他不止一次憂心仲仲地想,我偌大一份家業,百年之後,誰來繼承?我離開這個世界,誰給我上墳燒紙?
現在,他遇到這個美貌女子,似乎這些都可以解決了。
當下,他要挾玉芳的爹,他要他把女兒許配給他。他若是把女兒許配給他,他不僅不圈走他的地,還給他一筆錢。他若是不把女兒許配給他,不僅要把他的開荒地全部圈去,還要把他趕出這片土地,玉芳的爹為保住自已用汗珠子換來的飯碗,為了在這片士地上活下去,就含着眼淚答應了這件親事。
眼看玉芳到劉仁家一年了,還是不生不育。
這回劉仁明白了。他們不生,原因在男不在女。於是,他想了一個誰也想不出來的主意。
一天,他從外面領回來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他走進玉芳屋裡對玉芳說:「我已經找看病先生看了,咱們不生,毛病在我不在你。能不能給劉家留條後,就看你的了……」
玉芳一愣:「看我?」他朝外面努了努嘴,指着他領來的這個正往草棚里放草的小夥子說,「我名是雇他給咱割草、拾掇院子,實是讓他給咱留條後。你可以找他,偷着和他去睡……」
玉芳臉忽地一紅,氣得不由柳眉倒豎。她剛要發作,可往窗外一耿愣住了。
她做夢也想不到,劉仁領回來的這個人會是她的情人志強!
幾天後,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玉芳偷偷鑽進了志強一個人住的伙房裡。
兩個人見面後,立時抱頭大哭。
志強告訴玉芳,自從劉仁把她娶走,把他的地圈去,他再也沒心思幹活兒了。他四處遊盪,想借攬工幹活兒,能打聽着她的下落,能和她見上一面……不想,這天他在工夫市兒上轉游,讓劉仁看上了。
劉仁左瞅右看,上下打量,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我就雇你了!」
可他並不知道劉仁雇他幹什麼。劉仁也不知道他和玉芳的這層關係。
一晃,志強來劉仁家快半年了。每天,他割草、拾掇院子,晚上便和玉芳幽會,兩個人成了不是夫妻的夫妻…
這天早晨,正是深秋時節。玉芳剛從志強住的伙房回到自己屋子,劉仁便到伙房門外大聲喊叫:「張夥計,張夥計!馬草沒了,你快到江東沿去割馬草,一會兒我打發人去扛!」
從家到江東沿,中間隔一道江岔子。江岔子沒橋沒船,過去,只能躺水走。
玉芳大吃一驚,這不是想要志強的命嗎?她一頭衝出屋,撲通給劉仁跪下了:「你行行好不行嗎?」
劉仁「嘿嘿」一陣低聲冷笑,拖起玉芳就走。到屋,他壓低聲音惡狠地說:「你當我是叫你們做長久夫妻嗎?你當我要把你肚子里的兒子也讓給他嗎?」說著,走出屋門,「味嚓」把玉芳鎖在屋裡了。
深秋的早晨,江水作骨頭涼。志強從江岔子尚過去,從此就再也沒回來…
玉芳知道志強必死無疑,暗下啼哭不止…
就在這轉年六月,玉芳果然生了個又白又胖的大小子。這一下,劉仁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逢人就說:「這回,劉家有繼承家產的人了,有給祖先上墳燒紙的了…」
他給兒子起了個名字,叫劉繼業。
轉眼,二十一年過去。劉繼業娶妻生子,長成了大小夥子。
就在這年年底,劉仁一場大病不起,甩手去了。臨終時,他告訴老婆、兒子,他死後,要多多給他燒紙。他說,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一樣,沒錢不行,沒錢就稱不了霸主。為了他在那個世界有錢有勢、能稱霸一方,他們必須多多、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錢」。
憑劉仁留下的這個家業,燒紙當然不成問題。他兒子給他買來一大車燒紙,買來了瓦金瓦銀,買來了冥府用的紙幣,請來了和尚、道士。就在這群和尚、道士中,有一個主持超拔誦經的和尚對他兒子說,他有一種法術,在他給他父親燒紙的時候,可以讓他看到他父親和冥間的事情。
果然,和尚施法以後,劉仁在他兒子眼前出現了。
劉仁圍着他兒子焚化的紙錢徘徊着,望着他兒子「送給」他的那一捆一捆的冥寶,想動而不敢動。
就在這時,一群神差鬼使走出來,用上面寫着「地府封存」的封條,把一捆捆冥寶封上,扛走了…
他兒子驚異起來,忍不住大聲說:「這?」
主持超拔誦經的和尚走過來,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是他的兒子,你焚化的紙錢,他怎麼敢收呢?因此,只好由地府暫時封存了。」
他兒子越發詫異起來:「我不是他的兒子?這從何說起!」
和尚意味深長地笑着:「這,你問問你母親就知道了。」
兒子問母親,母親傷心地痛起來,她向兒子敘述了事情的婦末。
可兒子還不明白。他問主持誦經的和尚:「我不是他的兒子,他不敢收我焚化的紙錢,那麼,我的生身父親也已經死了,我父親總該來收哇!」
和尚笑了:「你父親沒有死,還活着。」
「活着?他在哪兒?」
和尚指着一個正在誦經的僧人說:「他就是!」
「他就是?」兒子望着這個年近半百的僧人,驚住了。
為了辨認這個僧人是不是他的父親,兒子找來了他的母親……
母親玉芳從僧人眉心的黑痣和他面部昔日的痕迹認出來了。這個僧人確確實實就是志強! 於是,三個人抱頭痛哭。
原來,、當年的那個早晨,志強躺水走到江岔子當間,肚子就疼的不行了。等他掙到江東沿,已經直不起腰來。
就在這工夫,隨着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聲音,走過來一個和尚。說道:「劫難到此止,割發去修行,二十一年後,再還塵緣中。」
和尚念完這四句言語,從袖裡掏出一粒紅丸,放進他嘴裏。他立時疼痛全消,和尚便把他領走了。現在,二十一年過去,按和尚當年那四句言語,正是他還俗的日期。
主持誦經超拔的和尚走到三個人跟前說:「這回好了,你們一家人可以團聚了!」說完,他掃了劉仁靈柩一眼,也念了四句言辭:「行善不見善,做惡終見惡,機關全算盡,欲得無所得。」
志強和玉芳頓然大悟,他們時至今日能夠團聚,完全是上蒼有眼。為了感謝上蒼保佑,他們和兒子商量決定,把劉仁霸佔小門小戶的田產土地,全部退還給原主。因此,隨着眾人稱謂的改變,劉家變成了張家,劉繼業改稱為張繼業。
因為志強和玉芳的最後團聚,兩人已年到五十,正是一個人一生的黃昏時節,所以,他們終於明白了當年那位和尚說的「黃昏到時始團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