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吧!要麼杵在院里凍死,要麼我差人尋你叔父與嬸娘來領你回去!」曹龜公第三次叫人來拉我,語氣頗不耐煩。
屈辱的淚水大顆大顆從眼中滾落,叔父那個家斷然不能回。我狠狠地咬咬牙,跟着曹龜公進了院子。
我叫程逸,十一歲,身長玉立,自小長相俊美。
爹是方圓百里的名秀才。我幼時,他攜娘奔赴關外去做軍中謀士,將我寄養於叔父家中,留下一屋子書卷與一些銀錢。
九歲那年,傳來他們雙雙去世的消息。叔父與嬸娘看我的目光中多了芒刺,視為累贅。
少了爹的供給,叔父家日漸貧窮。三個堂兄再加上吃白飯的我,日子過得捉肘見襟。
有自知之明的我拚命讀爹娘留下的一屋子書,總待飯點過後去廚房食殘羹冷炙。
如此,也擋不住嬸娘射來利刃一般厭棄之光,也沒攔下我撥節抽條的身高。
半月前,叔父與嬸娘說我書讀得好,帶我去參加縣試。
他們帶我走了幾日,雇車馬到輾轉徒步。途中我也不忘讀書,只盼縣試中能取得童生資格,而後層層上考,取得功名後報答叔父與嬸娘。
這是我頭一回出遠門,一切都如此新奇。叔父與嬸娘帶我見了不少人。
昨日抵達新目的地,一座特別的小紅樓,門匾上書「南院小官」,我正納悶考點怎會有如此怪異之名時,一個油頭粉面的男子給了叔父嬸娘一筆銀錢,他們二人躲閃着我神色倉惶地離去了,任憑我的嘶喊聲融進寒風中飄飛的雪花里。
叫喊聲引出了一群塗脂抹粉的「俏女子」,「她」們裹着棉披風立在風中竊竊不止。
一個肥胖油膩的中年男子擠過人群向我走來。
「曹公,這是新人吶?」「面貌真俊,秋香,你的頭牌不穩嘍!」幾個「俏女子」嘁嘁喳喳道。
隨即爆發出一陣鬨笑聲。
「都回去梳妝打扮吧,一會客人們該來了!」曹龜公高聲沖「她」們喊。
看着那群「俏女子」扭捏作態、搔首弄姿地離去,我驀然驚覺,這不是同大表兄上街那次,他指給我看的青樓嗎?
眼前的「俏女子」與青樓所見的女子舉止神態如出一轍。
我意識到自己被賣進了青樓。
想不明白,我是男兒身啊。
逃跑行不通,院中十幾個彪悍的護院一字排開,個個手裡拎着家什,估計未及院門就死在亂刀棍下了。
曹龜公的勸諫也算和風細雨。
幾次下來,他的語氣惡劣不少,目露凶光。
我紋絲不動,大不了一死,這等煙花之地有辱名節。我們劍拔弩張地對峙着。
「哎喲,曹公息怒會傷肝啊,仔細身子骨,他多俊啊,日後定會讓這南院客盈門,我來勸,您歇着去啊!」一個滿頭釵環,面上脂粉厚塗,唇紅如血的高個兒「女子」指着我笑語。
循聲望去,那「女子」身高體壯,笑嘻嘻地伸手為曹公捏肩捶背。
曹公嘆息一聲道:「還是春香懂事貼心!這兒交給你了。」說完背過手轉身走了。
我鄙夷地看着春香,「她」雖是女子扮相,身上卻無一處不似男子。
「我叫春香,你叫梅香可好?」「她」柔聲問,故作姿態的樣子令我作嘔。
「我一介男兒,叫什麼梅香!」我冷哼道。
「你看好了,這南院里誰不是男兒?」「她」說著靠近,仰起脖頸叫我看,突兀的喉結上下滑動。
我難以置信,盯着他囁嚅道:「難道剛才那些「俏女子」全是男兒?」
他點點頭,表情凝重,將這南院里夏香、冬香、和自己淪落至此的境遇一一告之。
我終是明白,自己成了一名南院小官,與院里其他清一色少男一般淪落風塵。在這裡,有才藝則無需以色侍人。
而我,除過讀了一肚子書,舞劍、撫琴、唱曲等皆不會。
我們賣身的小官籍冊全在曹龜公手上,他掌握着對我們的生殺大權。
我怕死,任何一種死法在我眼裡都無比痛苦。好死不如賴活。
春香一夜的勸撫多少起了作用。再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解決眼前溫飽為重,後事可從長計議。
第二日,曹龜公叫我向眾「姐妹」學習,七日為期限。
「她們」喚我「梅香」,把我打扮得如「她們」一樣妖艷誘人,跟在她們旁邊看如何招攬客人。
那天黃昏,客人少,我正心不在焉地靠在牆邊。「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入前廳,我焦急地辨別聲音的出處,其他人彷彿沒聽見一般,都說習以為常了。
「春香正被胖管事罰唉……」兩個南院小雜役走過說的話入耳,我心裏一緊。
春香常助大家,對我尤為關照,除了安撫勸慰,我的一切用具都是「她」幫忙出銀備齊。
「她」出了什麼事?
趁「小官」們忙着與客人周旋之際,我溜去後院,一聲弱過一聲的慘叫聲從廚房傳來。
我奔到門口,空氣中彌散着一股肉燒焦的味道,春香跪在地上,幾乎衣不蔽體。
一個矮胖的男子手持烙鐵與鋼釺罵著春香:「蠢貨,連幾樣小吃食與酒都推售不出,要你何用!做事越發磨嘰!瞧你一身毛如此旺盛,哪有客人喜歡?爺這就為你除去身上的男子氣!」說罷,「哧」一聲,烙鐵就印在春香身上。
「住手!」我不管不顧一把推開矮胖子,護在春香前。
矮胖子口中噴着污言穢語,手持烙鐵朝我揮來。
春香推開我撲出身子,「哧」烙鐵生生扣在「她」左臉上。
「啊!」我痛心疾首地大喊,淚水奪眶而出。
爹娘過世後,即便遭遇嬸娘各種折磨,我也從未流過淚。
逢亂世能苟活實屬不易,哪兒還有空隙去悲秋怨冬,我只會攢勁苦讀再苦讀。
如今遇一人至誠相待,我定會與之成刎頸之交。
現下,春香替我擋烙鐵面貌盡毀。
我瘋了般撲上去,撞倒了矮胖男人。
如一隻瘋獸般,我揪住他拚命撕咬,他的一隻耳朵硬生生被我撕扯下來。
他嗷嗷叫着,爬起來撿走掉落的耳朵飛也似的逃走。
「梅香,你太魯莾了!」「春香以後怎麼辦?」「那周管事活該,一貫欺辱大家,尤其欺春香」……
圍攏過來的一群「俏女子」七嘴八舌。
我看着痛苦捂臉的春香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春香掙扎着站起來,從廚房的地上拾起一根粗木,圓瞪着雙眼奔到我面前,猝不及防地朝我後腦勺猛敲下來。
劇痛伴隨着一陣天旋地轉,我一頭栽倒在地。
轉醒來,已是第二日傍晚,我獨自躺在閣樓的柴房裡。
廚房的周媽匆匆趕來交給我一包銀子,說是春香讓轉交與我。
漸漸地我憶起自己前一日被春香敲暈,現下,給我一包銀又是為哪般。
我掙扎着爬起來想去找「她」問個究竟。
院里所有人告訴我,春香被曹龜公派往另一處南院了。
我追問曹龜公:「春香何時回來?」
曹龜公笑着說:「待到你習完所有接客禮儀,並賺夠百兩銀,春香就回來了。」
我夜以繼日地學習各項規矩,再也不抗拒塗脂抹粉。每每妝成,引得眾「姐妹」驚叫連連,說我扮起女子姿色傾城。
欺辱春香的矮胖管事一反常態地向我大獻殷勤,其他「姐妹」告訴我他上一個獻殷勤的對象是院裡頭牌秋香。即便內心已經噁心到作嘔,更明白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險惡嘴臉,我仍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態。
從他嘴裏,我打聽出了春香的下落,他說春香在鄰縣的小官南院。
在這樣環境的耳濡目染下,我很快能獨擋一面,膽量也越來越大。
我讀得書多,就有了新招式,把書中的故事編成口頭說本,加上幾個自創動作,短短兩個月,就成了這南院的頭牌。
點名要我作陪者趨之若鶩,為聽我的口頭頭說本,更為一睹傳聞中我人如玉的傾城之姿。
我只在南院陪那些出足夠多銀兩的貴賓喝酒,口頭說本博他們滿意,從未跟着出去過。
兩百兩銀攢夠了,我拿着銀子找曹龜公,他接過銀笑得一團和氣,告訴我過幾日春香便回來。
一等就是半余月,再找他問,只用各種理由搪塞打發。
這日,鄰縣富戶張員外成了我的貴賓,我答應他陪他回張府幾日,他也應允回去途中先去小官南院找到春香。
張員外在鄰縣是個人物,親自派人去打探,院里定會據實稟報。
那家小官南院回稟,從未聽說過也未曾見過春香其人。
我知道被曹龜公一夥騙了,渾渾噩噩地在張員外府上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屈辱的幾日。
回到南院,對春香的擔憂、怨自己的輕信,恨曹龜公的昧心……五味雜陳齊齊湧上心頭,使我萬般難過。
夜半,我獨自在小院里漫無目的徘徊。
走過那扇拱門很遠,才發覺走錯了路。
南院很大,傳說舊時曾經是名動一時的梨園戲班駐紮多年的地方。
後來,不知何故戲班子散夥了。
這兒便成了小官南院,龜公們從四面八方買來俏童男為他們斂財。
前院總是熱熱鬧鬧,反之偌大的後院一直冷冷清清。
大家都說後院鬧鬼,謠言傳千遍往往就會成真理。我也隨大伙兒信了,從未踏足過。
今夜,卻誤打誤撞地闖了進來。
微寒的夜風拂過,斑駁的竹影搖曳,清幽的月光鋪陳。
頭一回來此,才發覺後院的景緻比前院好許多。
「嬌花照水又怎堪風狂雨驟呀……」清靈的唱腔牽引我循聲而去。
一個穿着打扮與南院「姐妹」十分相似的「姑娘」在月下邊唱邊甩袖起舞,身姿輕盈,舞姿娉婷。
「好!」」我撫掌喝彩。
「姑娘」停止唱跳,背對着我不言。
「梅香失禮了。」許是自己的唐突打擾了她,我欠身致歉。
「為爭頭牌不至於練功至深夜吧?」我笑着追問,想調節氣氛。
「她」緩緩轉過臉。
面上塗滿油彩,目測是一位標緻的旦角。
「你深夜到此又為那股?」「她」反問。
聲音輕巧嬌柔,不似我們其他小官刻意裝出的女音那般令人不適。
「她」這一問,我內心各種情愫噴涌而出,一吐為快。
「她」靜靜聆聽完,開口道:「你要找的春香再也回不來了,她死了。」
「瞎說!我們約好一起攢錢贖身出去,我還要去考秀才……」我急辯。
「春香十七了!在南院,十五歲就會被趕出去,春香體壯力大,南院要他做苦活,不還他籍冊,滯留至今。你沒見他喉結突起,聲音粗澀早已不能接客,無論他怎麼裝扮,都能瞧出是男子,客人們不會接受。」「她」說道。
「曹龜公說送去鄰縣小官南院了。」我低着聲音爭辯。
「你不是已知春香不在鄰縣南院嗎,還自欺欺人?春香靠着卑躬屈膝做苦活,極盡諂媚多活了兩年,卻又死在你的衝動行事之下。」「她幽幽地說。
「我想保護『她』!憑什麼說『她』之死因我啊?」我極力申辯。
「唉,春香本來用苦肉計偷出了你倆的籍冊,預備出逃。未料被你橫插進來壞了事。怕胖管事找你茬,又先發制人打暈你,攬下所有責。此等滋事者會被關入暗屋反醒,還要抄屋。抄「她」屋時,籍冊又被搜了出來,『她』還有命么?當場被十幾名護院打死了!」她嘆息道。
「曹公能容忍護院打死春香?再者,你怎就如此篤定春香已死?況且,院內無人告訴我春香死訊。」我將信將疑地說。
「打死春香的指令就是曹龜公下的,你竟認為他這隻「笑面虎」尚存人性?南院一百多年以來的事,我全部清楚。」她回道。
我仍不信春香已死,正想再問。
剎那間發現,月下只有我一人的影子,她無影,身形也單薄到怪異,時不時還飄搖幾下。
心中驀然驚覺,她不是與我一樣的小官,是傳聞中的女鬼。
看明白這點,我驚懼地後退了幾步。
「哈哈哈,你怕我?」她笑問。
「沒……有什麼好怕。」我故作鎮靜往前跨了幾步,心裏卻糾結得緊,怕得心「撲通撲通」亂跳。
「近百年了,終是遇見一個有緣人,真好!」她哽聲說。
聞言,我逐漸不再害怕,她也是一隻可憐鬼。
「你曾是梨園戲班中人吧?」我據她的妝容隨口問。
她點點頭,徐徐道出一段陳年舊事。
當年,名聲大噪的梨園戲班裡紅遍半個中原的旦角叫汐雲,正是她。
與她齊名紅半邊天的是排在第二的小武生。
她二人皆是的孤兒,相同的身世讓他們在久處中生了情感。
彼時,班主為了錢財,高價將汐雲賣給了一位富戶做小妾。
汐雲寧死不應,甚至以罷唱來抗掙,還和小武生決定逃出梨園戲班,躲到天涯海角做一對深情伉儷。
熟料,二人的計划走漏,出逃當夜為班主所抓。
對抗過程中,班主打死了小武生。殺人必償命天經地義。
班主聲淚俱下地懺悔自己情緒激動,下手過重致武生亡,說天明去衙門投案自首。
汐雲悲痛欲絕,相好的小武生已死不能復生,她也不願告班主,畢竟師徒一場。
她不顧班主下跪哀求的挽留,當時決意葬好小武生的屍身後離開梨園戲班,遠離這個傷心地。
臨葬前,她對着武生的屍身訴說著思念與心痛,無心顧及其他。
一股濃煙襲來,她才發覺自己置身火海,出逃時發現門被從外鎖死。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汐雲葬身大火中。一下少了兩位台柱子,梨園戲班就此散了。
無人供奉的她成了游弋的孤魂野鬼。
成了鬼的她看到班主站在一堆廢墟前痛哭流涕惺惺作態時才明白,那場大火並非意外而是人為,只有她死,武生被打死之事便無人證,班主就能逍遙法外。
誰又會去懷疑班主的兩個愛徒葬於火海之事的真假呢?
看着班主如從前般自在快活的日子,汐雲對班主的憎恨與日俱增。
無限的怨念招致她吸附了數個惡靈。
兩年後,汐雲體內的惡靈可以任由她驅使。
一個雨夜,她攜一身惡靈飛入班主的家,以惡靈們原形畢露的恐怖方式噬咬啃食班主,直至他剩一張薄皮貼在骷髏上。
班主的死掀起了軒然大波,引起了百姓極度的恐慌,震動了陰界地府。
汐雲受到了陰界重罰,不得投胎,永遠在南院里飄蕩做孤魂野鬼。
「百年了,你是唯一不懼我者,唯一願聽我傾訴者。此前遇者無數,知道我是鬼,皆唯恐避之不及。」汐雲淡然道。
「故而,我願助你悄無聲息地除去惡人。」她接著說:「被罰於此,惡靈早已散去,身無法力,但可以驅動火。」
「你知哪些是惡人嗎?再者,無法力怎樣做到悄無聲息?」我擔憂地問。
「隨我來。」她甩了甩袖,飄飛出去。
我跟隨來到院里池塘邊,在陰寒的水氣中,她長袖揮舞,迅速旋轉。
「這是在跳舞?」我輕聲自語。
「不,在陰氣聚集地散出一魂三魄讓你瞧惡人面目。」汐雲答。
倏忽間,她身體分出一團白霧逐漸擴散。霧中,我看到了曹龜公與胖管事為銀錢草菅人命,南院里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如草芥般被他們肆意摧殘致死。
「春香!」我不禁喊出了聲。
白霧中現出曹龜公指使管事打春香,還獰笑着說:「膽大包天了,妄圖竊籍冊出逃,你這賤命不必留了!」說罷一揚手。
胖管事和七八個護院的棍棒如雨點般落下……
「春香!」我心酸地喊,霧散了,一切消失了。
「如若當初你不衝動行事,橫加干涉,春香不被抄屋,籍冊應該能藏得穩妥不至被發現。別難過,不全怪你。曹龜公等人素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由』?」汐雲安慰道。
「你放火燒南院,我便可出手。」汐雲說。
「這……燒南院?眾多「姐妹」能安然逃生?此法不妥。」我搖頭。
「先前說過,我能驅火絕不累及無辜,你不信?」她問。
「不信!」我使勁搖搖頭,她不再言語。
遠處拂曉的雞鳴聲傳來,她消失了。
我打着哈欠準備回去睡一覺。
「賤人,膽兒真大!找死!」曹龜公的怒斥傳來,驚醒了我。
七七八八的小官們披衣圍攏一圈觀望。
「咻咻」的皮鞭聲夾雜着隱忍的哭聲傳來。
冬香趴在地上,旁邊滾落着幾個包子。
「肥成這樣還偷嘴,半余月沒留住一個客,要你何用!」曹龜公繼續罵罵咧咧。
護院手上的皮鞭掄得更賣力了。
曹龜公這夥人為了讓我們這些小官維持身材,每頓飯限量,早晨半碗清粥,午飯一個饅頭或半碗米飯,外加兩小份菜,晚飯仍是小半碗清粥配鹹菜。
我們這些小官大多十一歲左右,正長身體,那點兒飯不夠,每日都覺腹中空空。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時不時去廚房偷嘴。
只是未料,冬香去廚房偷拿包子被抓了個正着,受了重罰。
我不敢再冒然前去護,怕「她」受更重的罰。
不忍看下去,我轉身離開了。
下午才睡醒,就傳來冬香被打死的消息。一瞬間,我血脈上涌,憤怒無比,卻又無能為力。
走出屋門,白花花的陽光射得我一陣昡暈。
幾個院中雜役抬着草席裹着冬香的屍體往外去。「等等!」我喊,雜役投來不屑和鄙夷,不理睬。
我掏出一錠銀子砸過去,幾人才放下草席去爭搶銀子。
揭開席角,我的心一陣揪痛,冬香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葬往何處?」我問。
「無需葬,置於亂墳崗即可。」一個雜役答。
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又調蔽了。
「往後,再有偷食者,便與冬香下場一樣!」曹龜公叫囂着威脅道。
我心中的恨意一點點蔓延,直至鋪天蓋地勢不可擋。
與其如此苟延殘喘被折磨死,不如轟轟烈烈做一件大快人心、除惡扶弱之事而亡來得痛快。
當夜,我又去後院找了汐芸,與之深談了縱火計劃後,我信她了。
我一點點收集火油,有個客人為博我一笑,悄悄夾帶了一桶火油來。
第二夜子時,我偷偷溜到曹龜公屋外放了火。
火油與東風一拍即合,很快便火勢熊熊。
我挨門挨戶通知其他小官,有人被灼傷,所幸無大礙。
曹龜公氣急敗壞地咒罵,說定要查出縱火之人碎屍萬段。
他的罵聲還未止,幾條火蛇突然竄出來詭異地撲進他懷裡。「轟」曹龜公全身起火,眾人驚呼聲未落。
「哧哧哧」又有數十道火舌追着向胖管事、護院,他們怎跑火舌就怎麼追……
他們的哀嚎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小官們個個佯裝救火,慢悠悠哼着小曲兒提着空桶來回走。
南院處城郊,待到官府派人來救火,南院已是一堆廢墟。
眾人的籍冊全在火中付之一炬。
小官們個個喜極而泣,紛紛脫下女裝恢復了男兒身。
我們全都是自由之身的良民了。
官府對於南院這樁大火案也沒查出什麼頭緒,更不敢大肆宣傳。
南院終究不如女青樓可以名正言順公諸於世,此案便由死去的胖管事背了縱火罪。
我帶着賺來的銀兩,輾轉下青州。由於不
諳世事,銀子被騙光了。
一位姓陸的獵戶老伯夫婦收留了我。
重拾書本苦讀一年後,我過了童生試。
兩年後考中秀才。
三年後中舉。
之後五年里通過貢試,直入春闈。
二十四歲這年又考中進士,走上春風得意的仕途之路。
曾在南院做小官那段前塵往事帶來的傷痛已漸行漸遠。
我娶了陸老伯夫婦的小女兒作娘子。
叔父與嬸娘打聽到我在青州為官,腆着臉來相認。
雖已無恨意,但我也不想再睬他們。
還是機智靈活的娘子出面,給了他們養我幾年的銀錢。
然後就與他們閑扯,訴說他們將我賣到南院後的種種苦楚。最後又含沙射影連諷帶刺地暗罵他們當初禽獸不如,如今安敢來相認。
叔父與嬸娘拿着銀錢臊紅着臉離去了。
我的餘生只想做好父母官,孝敬好陸老伯夫婦,疼好妻兒。
來日並不方長,珍惜愛我之人,感恩助我之人,心存善念過餘生。